石虎對冉閔的痛恨毋庸置疑。
冉氏一族是西晉末期的衆多領袖之一,冉瞻(又稱冉良)與李農同屬乞活軍。而乞活軍說白了就是一支爲了在亂世求活抱團的武裝,他們與相當多的勢力有過交戰,後面逐漸轉爲抵抗胡人在中原統治的力量。
西晉全面崩潰,各地一開始的胡亂並不嚴重,是擁有私家武裝的那批世家和豪強互相征伐,等待劉淵崛起的時候大多被各個擊破。
劉淵建立了匈奴漢國,自稱皇漢,對於地方上的私家武裝當然是要剿滅,乞活軍當時並不是那麼有名或者說強大。
乞活軍的壯大是在匈奴漢國崩潰時期,當時的羯族正在全面崛起,石勒從奴隸到皇帝的過程快而驚人,估計是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匈奴漢國已經在李耀的手中完蛋。
相比起匈奴人來講,羯族的殘暴可以用罄竹難書來形容,但羯族一開始的殘暴並不單獨針對晉人,是對每一個族裔都同樣殘暴。
羯族崛起之初,他們的主要打擊對象當然是匈奴人,連帶羌人、氐人、晉人、雜胡都沒有放過。在那一段你殺我、我殺你的歲月中,晉人的反抗最爲無力,而每一個民族的武力都是自身生存的保障,沒有足夠的力量就越會被輕視,逐漸演變成羯族可以稍微平等對待匈奴、羌人、敵人,對晉人和雜胡則是視爲下等人。
羯族減弱對匈奴人、羌人、氐人的迫害後,作爲曾經中原的實際擁有者,也就是晉人成了針對的對象。
後面,石勒登基爲帝,他接受了一些投靠的晉人大儒的建議,喊出了曾經老上單于的口號,差別就在於老上單于喊的是“胡漢並立”,石勒要的是“胡人至上”。
老上單于在華夏文明中並不出名,他是冒頓單于的兒子,大概也是首個喊出“天下胡人爲一家”的匈奴人。要是真的讓老上單于的理念被成功執行,除漢家之外的所有族裔極爲可能形成一個民族,就沒有什麼匈奴、鮮卑、月氏、西域、扶余、靺鞨、摟邑、沃沮……等等包括雜胡的區別。這樣的結果對於漢家苗裔來說絕對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幸虧在老上單于之後的軍臣單于根本不想搞什麼“天下胡人爲一家”。
石勒講“胡人至上”團結了匈奴人、羌人和氐人,確認了羯族統治中原的基礎。在石勒死了之後,石虎叛亂篡位成爲新的統治者。
石虎某些方面來執行石勒的政策,但並不是全面執行。比如石勒時期多少還是有些尊重晉人,到了石虎時期雜胡的地位被拔高,針對的只有晉人,甚至搞出了不準稱胡,要稱國人,凡是有胡字就都要改,一些蔬菜水果被重新命名,胡瓜不是胡瓜叫黃瓜之類的。
石虎成爲中原的統治者之後,羯族當然就是第一民族,羌族和氐族因爲實力強大成爲並列的第二民族,雜胡尊貴於晉人,晉人理所當然成爲最下等的民族。
當時的晉人地位低下到什麼地步呢?比如有一個在中樞當官的大儒,他在上朝的路上被胡人給搶劫了,他很是狼狽地上了朝堂,被問及爲什麼會這麼狼狽,下意識說出“被胡人搶了”這麼一句話都是原罪。
沒有錯的,羯族統治下的中原,胡人搶劫晉人無罪,晉人稱呼胡人爲“胡”是死罪;晉人殺死殺傷胡人將會被全族皆誅,連帶晉人殺死殺傷野獸也會被處以極刑,而胡人侮辱晉人是日常,胡人殺死晉人只需賠償很少的財物。
長久以來,羯族統治下的中原,晉人連豬狗的地位都不如,冉閔的父親冉瞻在戰敗之後投降石勒,石勒收冉瞻爲義子,冉瞻改姓爲石瞻,到了石虎時期冉閔已經成長起來。
相對於另外的一些晉人,改姓爲石的冉氏一族竟遇上其實要好非常多,因爲有“養父”那一層的關係,冉氏一族其實是被羯族的大多數人視爲自己人。
事實上,冉閔爲石羯趙國乾的事情也多到無法細數,這個要從乞活軍被羯族收編之後說起。
乞活軍戰敗投降之後,石羯趙國進行收編,隨後乞活軍就活躍在各個鎮壓和平叛的戰場,只要是反抗羯族統治的人都是交戰對象,殺羯族、殺匈奴、殺羌、殺氐、殺雜胡……殺最多的是同樣血脈的晉人。
冉閔是被視爲“編外王族”,他多次統軍對外交戰,與慕容鮮卑廝殺,與東晉小朝廷廝殺。他在與慕容鮮卑交戰的時候大放異彩,最爲出名的一次就是石虎親征戰敗,包括石虎親自統率的部隊全亂了,獨獨他的部隊能夠有序撤退還組織反擊。攻打東晉小朝廷的時候也是鋒芒畢露,他殺起晉軍來比殺慕容鮮卑可更兇悍和更多,甚至有過晉軍將領投降依然被斬的例子。
作爲一個石羯趙國的猛將,冉閔在很多時候不止是合格那麼簡單,優秀到無法掩飾的前提下,石虎自然是要更加籠絡,理所當然也被東晉小朝廷恨到骨子裡。
歷史上東晉小朝廷對冉閔的恨意到了什麼地步?是冉閔瓦解掉羯族對中原的統治,當時羌人領袖姚弋仲和氐人領袖苻洪沒敢想着接替羯族來統治中原,姚弋仲和苻洪在石羯趙國垮掉之後再次承認自己是東晉小朝廷的臣子,冉閔則是向東晉小朝廷邀請北上光復中原,那麼是不是說只要晉軍北上就能重新獲得對中原的統治,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那個時候,也許是東晉小朝廷陷於內部傾軋無法自拔,可能是他們真的無力北上,更加可能是發現慕容燕國崛起之勢無法阻止,總之他們不但拒絕冉閔的北上邀請,還明確指出冉閔是一個亂臣賊子,結果是冉閔一怒之下自己稱帝建立冉魏政權,然後全世界開始聯合起來征討這個冉氏魏國。
冉閔作爲一名戰將優秀到任何人都嫉妒的程度,何嘗不是說他驍勇善戰到想不承認都難的地步。他有多麼優秀就獲得石虎多大的喜愛,喜愛的同時也是防備。
總歸來說,鑑於冉閔優秀到一定程度,石虎很多時候是視這個養子有如己出,甚至石虎對冉閔的好是勝過了自己的那些兒子,連石虎自己死後要傳位給冉閔的話都能說出來。
在這個歷史版本中,石虎有沒有對冉閔自己死後要傳位的事情,其實除了兩個當事人,誰都不知情。石虎喜愛冉閔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多麼喜愛在遭遇背叛的時候就有多麼的痛恨,冉閔說以自己爲餌能夠吸引石虎率軍來戰是有基礎根據。
身在襄國的劉彥是在三天之後接到來自冉閔的千里加急。他看到奏章的第一時間是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可見在他調遣冉閔率軍逼近定襄時就有先見猜測。
“軍方的那些傢伙,一個又一個從來都不消停,誰都想要領兵征戰,誰都恨不得時時刻刻搞出一場大事。”劉彥對冉閔的舉動有事先猜測,不代表就是贊同:“這下可好,預案中的中等戰事要被突破,一場曠世大戰會在定襄周圍爆發。”
崔婉很少會去刻意打聽什麼,她停下刺繡的動作,說道:“王上是君,驃騎將軍是臣。”
襄國這邊已經進入春暖花開的時節,得益於石虎修建襄國宮城的極盡奢侈,美輪美奐的地方到處都有,比較有特色的是一處特意仿照南方林園的花園。
劉彥、王后崔婉以及一些妃子是在一處庭榭,周圍是由名貴花草構建起來的花海,一眼看去什麼顏色都有,身處其中也能隨時隨地聞到花香。
拓跋秀對一些花香過敏並沒有在現場,她說是帶着孩子到後山林苑踏青,實際上是自己騎馬狩獵,孩子則是交由一些宮女照看。
漢家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不過現如今只有一些家底淵源傳承深厚的家族纔講究,底蘊不足的一些家族其實已經是被半胡化了。
崔氏一族的底蘊怎麼樣很難說清楚,自從家裡出現了一名貴爲王后的成員之後,他們有着一種向堂皇外戚發展的改變,任何時候哪怕是裝都會裝出一個千年世家該有的模樣,連帶崔婉也被一再提醒該是什麼什麼樣之類。
劉彥也就是有感而發,不是要讓自己的那些後宮來發表什麼意見。他站了起來,說道:“卻是無法多陪你們了。”
崔婉率先說道:“王上自然該是以國事爲重。”
其餘妃子不管內心裡怎麼想,也都是表現出與崔婉同樣的態度。
要說的是,不管是崔婉還是謝道韞等妃子,她們在自稱的時候都是稱自己的相應品階,比如崔婉自稱“後”,謝道韞會稱之“賢妃”,任何時候可不是自稱什麼“臣妾”。而實際上壓根就沒有自稱“臣妾”那麼一個稱呼,那是電視劇的一種誤導,臣是臣,妾是妾,不能混爲一談。
臣妾是西周、春秋時對奴隸的稱謂,男奴叫臣,女奴叫妾。到後面某些朝代的妃子會自稱“妾”,但從來就沒有“臣妾”這個自稱,皇帝后宮就更不會沒文化到那個地步,哪怕是沒文化也該有相應的規矩。不過,沒人去較真就是了。
在外征戰的主將向中樞發去公文,單獨給君王的叫奏章,給予中樞的則是公文。一般情況下沒有人只會單獨給劉彥發去奏章,再重要也會是一式兩份。
劉彥很清楚冉閔的事會鬧多大,事實上也不出他的所料,沒有多久太尉徐正、丞相紀昌、御使大夫桑虞,包括其餘的九卿都是相續入宮求見。
特地過來的臣工是被安排在山腰處的章臺,劉彥是等了一小會才抵達,人沒有進去就已經聽到桑虞在非難冉閔的自作主張,說是要在劉彥面前狠狠地彈劾。
“喲呵,喲呵!”徐正對桑虞沒有什麼偏見或意見,是站在軍方第一人的角度,像是揶揄也是提醒:“子深吶,御史府無法參務軍事,怎麼就確認驃騎將軍是在自作主張呢?”
桑虞與冉閔的不對路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前者立刻炸毛:“如果認爲虞是在公報私仇就大錯特錯,虞是不想日後有人學驃騎將軍!”
徐正之前要說是在揶揄,等待桑虞說完就該端正態度,說道:“御使大夫,驃騎將軍此番作爲在太尉署有過備案,是衆多作戰計劃中的其中一個。”
“如此,本官無話可說。”桑虞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不會有什麼道歉,禮貌性地行了一禮,不得不提醒徐正:“御史府本就有監督百官職責,還請太尉下次莫要如此。”
徐正該回禮還是回禮,內心裡卻少不得是要撇嘴。
變法的事情只是在進行當中,沒有完成變法之前,各個部門該是什麼職責還是那樣,目前身爲御使大夫的桑虞不但能嗆聲冉閔,就是君王也能吆五喝六,誰也說不出有什麼錯誤。
劉彥很特意地逗留門外聽了一小會。太尉署那邊的態度明確,就是站在軍方使力。丞相府和御史府則是站在統一陣線,丞相府以準備可能不足責怪戰事的擴大化,御史府老樣重談講爲臣根本。
或許是聽夠了,劉彥示意通報,一聲“王上臨”之後,邁步走進室內。
室內的人不少,除了各部門的主官之外,相應的重要屬僚也是在場,他們之前不管是在幹什麼都是按照所屬部門站成一排,一起恭敬地向劉彥行禮問候,不過絕對沒有跪拜就是了。
不是什麼正式場合,座位安排上面分出主位,再分列成爲兩排,中間留下一個大大的過道,等待劉彥在主位坐下,其餘人是在他舉手安撫下各自就坐。
“王上。”徐正當仁不讓地再次站起來,不是朝會也沒有必要離開自己的座位,說道:“驃騎將軍閔發來文牘,臣以爲所奏之事成功性極大,乃是不可多得之良機。”
劉彥笑了笑看向其餘人。
紀昌第二個站起來,說道:“大漢長久以來有消滅石羯有生力量期盼,臣以爲太尉所言有理。”
後面能說話的人都是站起來表態,哪怕是桑虞都認爲的確能夠吸引石虎來戰,私底下的那些吵鬧則是壓根沒提,讓劉彥有着由衷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