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要簡單區分,分作男人和女人兩種即可。人的觀念卻是可以有無數種,次序善良、次序邪惡、中立善良、中立邪惡……等等的很多。
中原淪陷之後,許多先輩的道德觀早就沉淪泯滅於世,比如原先爲胡人效勞是一件無比可恥的事情,但是到了石虎統治中原時期則變得非常尋常。
胡人首次統治中原不但是給這片土地上的道德觀念給予重創,實際上行爲準則更是起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比如身爲貴族有矛盾是操刀子上,不是說以溫和手段來解決矛盾,或是等待身份更尊貴的人來進行裁決。
貴族有矛盾以私人手段解決是在商鞅變法時期得到遏制,秦帝國一統天下之後全面執行,到西漢和東漢雖然以私人方式解決矛盾重新擡頭,但是西漢和東漢大體上還是要臉的帝國,直至中原首次被胡人統治才又恢復商鞅變法之前的狀態,甚至是延續到南宋才被根絕。
冉閔和桑虞都是漢國的貴族,他們一樣曾經生活於石碣的統治之下,見多了貴族有矛盾用刀片而不是用嘴巴來決出一個勝負。
“所以,張氏會作爲棋子對應拼鬥?”桑虞還是選擇見冉閔,事情卻是有些出乎意料。他內心哭笑不得,臉上卻是沒有表露出來,笑着問冉閔:“將軍以爲現在還是石碣當國?”
冉閔沒有明白說,但態度上表達得非常清楚,矛盾的直接爆發點是滎陽郡的張氏和鄭氏,那麼就在兩家之間得到解決。而冉閔爲了桑虞不再追究,可以讓張氏一族任由桑虞出氣。冉閔覺得這已經是天大的讓步,畢竟事情的起因是鄭氏挑頭,很明顯地擺出一副“不要給臉不要臉”的態度。
“現在已經不是石碣當國,是王上統治下的大漢,胡人那一套已經沒有用了。”桑虞沒有太特別的表情,一開始就是保持笑吟吟的模樣。他看到冉閔像是極力忍耐怒氣,依然是笑吟吟地說:“若將軍想要虞不追究,自然是可以的。”
冉閔認爲自己已經做出天大讓步,可是桑虞卻好像要緊咬不放,還真的就是滿肚子的怒火。他在極力忍耐的時候,桑虞卻突然冒出那麼一句話,一時間竟是給愣住了。
“同殿爲臣,不是嗎?”桑虞舉起茶盞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換做之前冉閔估計不會迴應,現在冉閔卻是遲疑着舉起茶盞回禮。他小小地抿了一口,放下茶盞之後,說道:“張氏需得賠償鄭氏損失,併爲鄭氏族人被殺而進行彌補。將軍以爲呢?”
冉閔不是那麼相信桑虞會高舉輕放,琢磨不透桑虞到底是想幹什麼,想都沒想就說:“右丞相若是有事,還請直言。”
“並無。”桑虞搖着頭:“虞已經說過,同殿爲臣以和睦爲主,除合理賠償之外,再無要求。”
冉閔站起身來向桑虞行了一禮,擡步走到帳簾邊上停下來並轉身看着依然安坐的桑虞,說道:“右丞相此番情誼,閔記下了。日後定有回報。”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
不管是張氏或是鄭氏,對於桑虞和冉閔這種層次的人物來講,兩家最多也就是作爲棋子的資格,棋子在需要的時候可以用一下,失去了棋子的棋手或許會蹙眉一下,但是棋手絕對不會因爲棋子的損失而感到多麼心疼。
“啓臣如何看?”桑虞嘴巴里的啓臣是王基。桑虞說話的時候,後帳的帳簾被拉開,王基走了出來:“張氏說放棄就被放棄了。”
王基原先算得上是石碣趙國中晉人重臣之一,家族是太原王氏。要說起來,這個太原王氏就是李唐時期五姓七望之一,也是在司馬一家子“衣冠南渡”之後迅速發展,一直是到南北朝時期全面崛起。
“徵北將軍不宜作爲一派領袖。”王基所在的家族是在歸附漢國之後迅速靠攏向桑氏一族,他此前是受命去滎陽郡操控鄭家對張家的事情,近期纔來到襄國。他得到桑虞的示意後纔在邊角位置落座,整理衣服後才說:“有了張氏一族作爲例子,有誰想要投靠之前會想一下,已經投靠的那些家族必然會退縮。”
桑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漢軍是一再從胡人手裡光復一個又一個的地區,但是要說光復等於統治則屬未必。
劉彥不待見世家和豪強,卻不是進行全面的打擊,那麼就留下足夠的空間給世家和豪強來進行操作。
像是桑氏一族這種擺在明面被劉彥的世家,儘管桑虞並不同意進行無限度的擴張,比如接納大族或是豪強的投靠,但桑虞並不完全能夠做桑氏一族的主,需要充分考慮族老的態度。
桑氏一族在元朔三年之後接納地方上的大族和豪強數量非常多,與之相同大量接納大族和豪強的還有博陵的崔氏一族,不過崔氏一族是在崔婉成爲王后纔有那樣的底氣。
“日後大漢當有徵北將軍一席之地,也僅是一席之地。”桑虞微微昂起了頭,說道:“一國不可無世家,卻不是何人都能成爲世家,啓臣可明白?”
王基是一萬個明白,尤其是從桑虞這裡知道劉彥對世家的態度,之後是一萬兩千個想要位列其中。
說一國不可無世家在目前絕對不是搞笑,知識的壟斷決定了世家必然存在的事實,他們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國家官員的候選序列,想要改變這一事實除非是知識普及到一定的程度,讓國家挑選官員的選擇增多。
桑虞所說的世家,指的是類似於春秋戰國時期的那種,西漢的世家也能夠接受,卻不是三國末期早就改變了初衷的那種世家。他眼中的世家,是爲國家開疆闢土,爲君王牧守一方,畢竟世家一開始的存在就是開拓和建設,不是像三國末期被玩壞之後只爲魚肉百姓和作威作福。
認真而言,早期的世家還真的是民族的開拓者,而那個時候的世家應該稱呼爲領主。西周分封,所有的諸侯國都能算是一名領主,是他們從異族手裡面搶奪土地,才使一個原本僅是窩在黃河流域的民族成爲東方大陸上面生存空間最大的主人。
在另外一邊,劉彥抽出難得的空間陪伴家人。
朝會之上的事情其實不算是突然,劉彥在之前已經察覺到一些趨勢,那是隨着淮水之戰出現結果所導致。
“滅掉小朝廷或許還需要一些時日,近期時局變動卻是讓他們感到急迫了。”劉彥口中的“他們”指的是中樞重臣。他說:“長江以南的小朝廷眼看無法支撐,衆多世家爭先恐後要歸附大漢,不免會使衆臣思考會受到什麼樣的衝擊。”
崔婉、拓跋秀、張蘭、桑妙、謝道韞接近在場,除崔婉身爲王后之外,餘下就是四妃。另有劉彥的一子兩女也是在場,孩子是被各自的生母抱在懷中。
因爲劉彥全面恢復漢化,民間因爲資源的關係在穿戴上面還存在困難,統治階層則是全面恢復了漢家衣冠。
在漢家衣冠裡面有一種女子在休閒時會穿的衣服,是一種輕便的深衣,又分絲綢與麻衣服,沒有太多的花俏,右衽而交領,繫有腰帶,長袖飛帶,能夠展現出美好的身材。
在目前漢國的疆域,可以稱爲世家的基本沒幾個,大族與豪強的數量則是多到難以想象。漢軍每到一處,除開消滅明面敵對者,處理的就是各地的大族與豪強。
早期的時候,各地的大族與豪強並不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家產被各種看似合理的方式拿去,他們會選擇聚衆反抗,從而遭受漢軍鐵血的鎮壓。像是青州的大族與豪強,現如今還存在的可能還沒有當初的十分之三,而這十分之三還是大多數在事先就已經投靠劉彥。
青州是劉彥的基本盤,也是漢國目前大族與世家最少的一個州。恰是有了青州作爲例子,抵抗的大族和豪強都被血腥清洗,讓其餘地方的大族和豪強在面對家產會被回贖的時候選擇忍耐,導致的是其餘各州存活的大族和豪強數量並不算少。
中原地區的大族和豪強被削弱和打壓,他們只是在進行蟄伏,心中必然帶着仇恨,等待某一天進行復仇。
殺人可以解決麻煩,對於一國之君來講殺人卻不是唯一的手段,最爲合理的該是收爲己用,使他們成爲助力或是工具,用在想用的地方。劉彥允許中樞重臣去吸納一些大族與豪強,其實是有消化的意思在內。
各地向襄國彙報而來的消息稱,敵國勢力在各地的活動跡象十分頻繁,不少大族與豪強正在串聯,可以想象又一波動盪正在醞釀,所不知道的就是爆發起來會有多大。
劉彥近期面臨的事情着實太多太多,不止是各條戰線該怎麼來控制,本土的安穩,包括面對小朝廷那邊突然增多的投靠者,一切都需要費盡精力。
“桑虞、蔡優等幾個大臣,他們多次反對接收過多南方世家的投靠。”劉彥看了一下桑妙和謝道韞,笑了笑接着說:“寡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
桑妙是桑虞的族妹,是政治產生的一種聯姻。桑氏一族現在已經挑起了北方世家的領導者擔子,似乎也開始在執行北方世家領導者該做的責任。
謝道韞從某些方面可以視作南方世家的代言人,差別就是她沒有按照南方世家的安排,沒等南方世家將自己的計劃付之行動就先翹家出走。
對了,翹家出走在目前的年代簡稱爲“奔”,幹過這種事情比較出名的有卓文君,還有蔡貞姬。上古先秦一直到西漢時期,“奔”並不是丟人的事情,甚至是被世人認爲挺浪漫的事,到東漢時才覺得是令人羞恥的行爲,後面到了兩宋“奔”就演變成爲“淫奔”,也就是從一件挺正常挺浪漫的事情變成必須浸豬籠的罪行。
“王上,大伯與兩位叔父……”謝道韞帶着明顯的愁容:“很快便會被押解來襄國?”
這個時候桑妙和張蘭同一時間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謝道韞,一場淮南之戰直接讓謝氏一族的三個嫡系族人成爲戰俘,似乎朝中對謝尚、謝石、謝萬的處置都還傾向於嚴厲。
劉彥還能回答什麼,只是“嗯”了一聲。
謝道韞低着腦袋,有些弱弱地問:“王上會殺大伯與兩位叔父嗎?”
“妹子,身爲人婦,一切以夫家爲重。”拓跋秀就坐在謝道韞旁邊,伸出手去,不像是在安慰,是說:“軍國大事身爲婦道人家就不必插手了。”
桑妙立刻看向了崔婉,而崔婉是在逗弄兒子。
博陵崔氏出了一個王后,魏郡桑氏出了一個妃子,算起來博陵崔氏纔是正牌的外戚。崔氏一族就像是桑氏一族一樣,沒有間斷過吸納大族與豪強的動作,從某些方面來講兩個家族是競爭者。
謝道韞擡頭看了一眼拓跋秀,後面又低頭。
劉彥本來是要進行一次溫馨的家庭聚會,聊到一半談到處理世家已經算是敗興,又有謝道韞提出那樣的問題,溫馨什麼的是完全看不見,有的就是尷尬。
也不知道是荀羨有眼色,或是真的出現問題,他過來通報,說是南方有軍情傳抵。
算算時日的話,南侵兵團應該是在進行三場比較大的戰役,東城之戰是一個,丹徒之戰和零陵之戰是另外兩個。
劉彥到來的時候,該在場的人已經在等待。
衆人一陣行禮,手裡拿着軍情彙報的紀昌纔開口:“啓奏王上,徵南將軍千里加急,彙報僞朝腹地爆發大戰。”
東晉小朝廷在漢國這邊不被承認爲一個國家,稱呼的時候就是喊“僞朝”。徐正彙報的大戰是,小朝廷對庾氏門閥動手了。
“庾氏一族在事先已經察覺,又有桓氏暗中通風報信,僞朝動手之後雙方陷入僵持。”紀昌低頭看了看彙報,又說:“據悉,大戰爆發之後,多個世家選擇起兵,僞朝已經徹底陷入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