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衝鋒的速度非常快,數量多少一定份上的騎兵衝鋒起來甚至可以引得山搖地動。面對數量衆多的騎兵踩着滾滾的馬蹄聲衝過來,哪怕是膽子大的人也會心跳加速本能地想要躲避和逃竄。
人之所以是人就因爲可以壓制本能,不像是動物會遵循着原始的本能。動物的本能就是在季節到了的時候交配,或是面對危險的時候由基因而不是思想來決定要幹什麼。人能夠成爲萬靈之長不是沒有道理的,要交配不用等待季節只要撐得住就可以隨心所欲,有危險時儘管基因驅動逃竄卻能用思想來進行壓制和進行反擊。
列陣而待的晉軍,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喘着粗氣,任何的眼眸裡都能看到忐忑和恐懼,可是他們並沒有撇開腳丫子逃竄,是人和人之間互相擠去變得更爲密集。
“穩住!穩住!”
“控制好長矛和長槍!”
“準備接受衝撞……準備接受衝撞……”
各種號令聲在晉軍的軍陣被吼出來,可以聽出那些吼聲都是帶着顫音。
因爲害怕而互相擠去的晉軍士卒,他們的舉動讓軍陣出現扭曲的現象,等待漢軍騎兵射出的弩箭落下時,成片的慘叫和痛呼出現,原本就扭曲的軍陣變得更加扭曲,處處皆是有人在發出無意義的嘶吼。
衝鋒中的漢軍騎兵,馬背上的騎士已經在將身軀儘量俯下去,他們手中的騎槍不是平舉向前,是一種向下的傾斜。騎槍的槍尖看去雪白光亮,戰馬高速的奔騰會使槍尖破開空氣發出呼嘯聲。
一陣整齊的咆哮突然在戰場炸響,那是漢軍騎兵一起吼出的:“漢軍威武!”
衝鋒在前的漢軍騎兵,他們在控馬馳騁到列陣而待晉軍前方約四步的時候,是控制着戰馬高高躍起,人和馬騰空的瞬間是用手裡的騎槍做出橫掃的動作,儘可能地掃開那些由下傾斜向上的長矛或是長槍,下一刻是連人帶馬重重地落下去。
漢軍騎兵與晉軍發生衝撞的一幕幕出現在戰場……
一些漢軍騎兵安然落下踏出一片的凹陷,落地後的漢軍騎兵可能是繼續向前躥出,也可能是發生戰馬失蹄翻倒。
沒有安然落下的漢軍騎兵,他們是在連人帶馬高高躍起的時候,騎槍沒能掃開下方的長矛或是長槍,那一刻是尖刺捅進了戰馬的腹部,可能長矛或是長槍會折斷,但被刺中的話肯定是要在半空就失去平衡,導致的是重重地砸下去。
作爲第一批衝陣的一百漢軍騎兵,不管衝進去是面對什麼情況,他們的作用僅僅是作爲先期突破,爲後面緊隨而至的袍澤創造機會。
一波漢軍騎兵衝陣,原本就扭曲的晉軍步陣其實已經是多處瓦解,一片人與馬的哀鳴充斥着戰場,期間伴隨着密集而又吵雜的嘶喊之聲。
第二批漢軍騎兵依然是一百,他們臨近之後不再高高躍起,是操着騎槍控制戰馬直接衝撞。作爲衝陣騎兵,戰馬的前胸是有一塊護體的板甲,馬的頸部也是用一些彷彿蝦皮的皮革鑲鐵皮給護住,它們的眼睛其實是被矇住的狀態,由騎士控制着進行無畏的衝撞,高速之下撞到人體就是發出沉悶聲,每一聲的悶響之後必定是人的慘叫。
要是縱觀戰場,可以看到漢軍的騎兵已經是分成梯次。前方是有五個百人的縱隊,一批接着一批進行衝撞。中間是每五百騎成爲一個縱隊,有三個隊伍並不是以絕對高速的姿態在衝鋒。後面的其餘漢軍騎兵是向着兩翼展開,他們將會配合一些繞路上了山包的友軍攻擊晉軍的兩翼。
騎兵衝陣其實並不可取,尤其是去衝擊排列密集陣型的敵軍,衝擊起來固然是可以對敵造成巨大的傷亡,可是發起衝撞的那一批騎兵也註定將被損耗。
用來拉着敵軍到處跑,消耗敵軍體力和拉伸敵軍陣型,再利用騎兵的短途機動能力抽空子來一下,其實這樣纔是騎兵的正確使用方式。
真到了非用騎兵來衝陣的時候,利用騎兵對步兵造成的強大心理壓力,製造足夠大的動靜使敵軍產生恐懼而自行瓦解,再進行銜尾追殺,歷來騎兵對付敵人就是大多使用這樣的策略。
出動騎兵的徐正,他當然盼着晉軍能夠自行瓦解,發現晉軍竟然能夠列陣而戰也不感到吃驚,是堅定地說:“這支敵軍精銳必須消滅!”
漢軍一直講究能在戰場俘獲更多的戰俘越好,戰俘可以作爲勞動用的奴隸和上陣的奴兵,對於極度缺乏人力的漢國而言,活着的戰俘真比死了的敵人要有用得多。
敵軍精銳卻是漢軍遭遇上了無論如何也要消滅的對象,能以堂皇軍勢消滅會給己方軍隊“漲經驗”,也就是強軍對陣得勝者更強的道理,軍魂一般就是這樣打出來的。哪怕是能夠逼降,也將會在逼降之後使用各種方式消耗掉,只因爲敵軍精銳真心不好管束,出問題或是誰煽動暴動之類的事,一般都是由那一些人帶頭。
列陣而戰的晉軍是在遭受第三輪衝擊之後前陣瓦解,不成軍陣的晉軍士卒很少有還能繼續抵抗的人,絕大多數是轉身向着後方的本陣奔跑。
打到這個份上,晉軍前陣瓦解也就代表着整體軍陣的動搖,漢軍特意地放走那些逃竄的晉軍士卒,那些轉身逃竄的晉軍將成爲漢軍騎兵的助力帶着驚恐去衝擊自己的軍陣。
謝萬現在已經無法再控制列陣而戰的部隊,除開軍令無法即時傳遞之外,他是帶着兩千左右的晉軍騎兵轉到了側翼,與即將從山包上衝擊下來的漢軍騎兵遙遙地相隔。
“迂迴,迂迴讓出空間!”謝萬並不傻,他纔不會彪乎乎地衝上去,與居高臨下衝擊而來的漢軍騎兵對撞:“謝東,你領一部,與本將形成左右兩翼的遙相呼應。”
名叫謝東的人並不是謝氏一族的族人,他是被賜予謝姓的部曲,原先是石碣趙國那邊的晉將,投奔謝氏門閥之後被重用。
這個時候謝萬纔有空張望一下列陣而戰的晉軍,看到的是己方前陣瓦解,潰兵不是向左右兩邊散開是直接衝撞軍陣,而漢軍的那些騎兵是十分刻意地跟在己方潰兵後面尋機而上。
統領晉軍步陣的晉將王謙已經下令進行無差別的射箭,一輪又一輪的箭雨並沒有阻止潰兵,倒是本陣的士卒因爲看到無差別的放箭出現騷動。
在這個年頭,參軍入伍根本就是父子、兄弟、血親一塊,任何方式的殺死自己人,放箭者射出的箭矢很可能就是射死自己的父親、兒子、哥哥、弟弟或是什麼親戚,連帶觀看者的衆多親人可能也就是被自己人射死的其中之一,怎麼可能會不出現譁然。
王謙在不斷地講道理,可是道理很多時候都屬於沒有用,他只能以更鐵血的方式來約束士卒,但凡騷動或是動搖陣型的就是當場處死,總算是將場面給強壓下來。
從左右兩翼山包出現的漢軍騎兵,左翼的那一批將要面對的是謝萬親率的晉軍騎兵,右翼的那一批看到的是陣型不斷扭曲的晉軍側翼。
時至當下,發起正面衝鋒的漢軍騎兵踩着血肉已經突進到晉軍另一層軍陣不足百步,他們又是齊聲高喝“漢軍威武”,彷彿是一個信號那樣,處於左右兩翼的友軍騎兵也跟着發出“漢軍威武”的狂吼放馬馳騁。
戰場之上,漢軍騎兵形成了一支三叉戟,他們的陣勢完全展現出來的時候,位於後方的謝石看到就知道不妙。
“都督!”孫綽滿滿都是慌張地問:“能擋得住嗎?”
謝石沒有理會孫綽,是向着在場的將校下令:“竭盡所能地穩固營盤,奮武和奮威兩個軍府準備……準備接應前方友軍退回營盤。”
說起來,晉軍的軍制還是很好理解的,東晉的晉軍延續西晉的兵制,西晉的兵制又繼承自曹魏,五人一伍、十人一什、百人一部、千人一曲,到了曲之上有軍(府)和(宿)衛。
軍是分邊軍、王國軍、郡縣軍,邊軍是一軍一萬,王國軍是一軍固定一千五百人,郡縣的軍分爲三千人和五千人兩等。
宿衛其實是中軍的一部分,而所謂的中軍是駐紮在京城的防衛軍,也稱爲牙門軍,擁有左衛軍和右衛軍專門宿衛宮闕,還有編制下的各個軍無宿衛宮闕任務只是拱衛都城。
東晉小朝廷在軍制上有做過一些改動,就是按照每個將軍的品階來編制多少部隊,比如大軍府的一萬滿編,小軍府的三千滿編,還有一些什麼護等將軍、校尉之類的一個軍府一千五百編制。
謝石所率的晉軍毫無疑問就是按照邊軍的軍制,那些滿編一萬的軍府屬於朝廷的正規軍兵源,由各個世家子(將軍)來統帥的部隊編制上並不固定,看的是每一個世家能糾結多少人才湊出一個軍府,作爲例子就是謝石的幕府親軍擁有兩萬人也只是算作一個軍府。
漢軍的騎兵從三個方向衝鋒,正面的漢軍騎兵衝進去的時候,右翼的漢軍騎兵也是由高而下直接衝進晉軍側翼,左翼的漢軍騎兵則是衝下山包之後分成兩個部分迎戰謝萬的那支晉軍騎兵。
徐正並不止是單純讓騎兵上場,他在出動騎兵之後又調動三個校緊隨而上,整體戰場上漢軍也是開始進行全面的反推。
信心出現動搖的幕府親軍,他們僅僅是堅持不到一刻鐘就軍陣瓦解,前方和右翼的晉軍被漢軍騎兵衝的七零八落,後方和左翼的晉軍脫離戰場開始向後撤退,使這個局部的戰場脫節成爲兩個部分。
“我們迂迴去攻擊那些驚嚇得像是兔子的敵軍。”鬥阿又再次率部上陣,所指的就是正在撤離戰場的那批晉軍:“向後方發去信號,再向鍾俾將發去旗語,請允許率部一塊狩獵。”
漢軍的旗語就方便在可以遠程即時通信,可以很快請命和得到回覆,也可以在戰場上與友軍形成更緊密的配合。
鬥阿的算盤打得很好,鍾會那邊實際上也同意了決議,他們在迂迴途中卻是發現後方又有晉軍參戰,後方的指揮讓他們率部與該部交戰。
新上場的奮武和奮威兩支晉軍,他們分別來自王氏門閥和褚氏世家,奮武軍府是一萬三千的人編制,奮威軍府則是五千人的編制。兩個軍府是在倉促間被命令踏上戰場,並不是滿編出動,受命接應後撤友軍返回本軍營寨。
戰場上的勝敗往往充滿了不可預期,打多久才能分出勝負也並沒有固定時間。這一次處於第一線交戰的兩軍糾纏的時間並不長,是以失去得勝信心的幕府親軍瓦解,而形成戰場上漢軍追逐掩殺潰退晉軍的場面。
遙遙注視戰場的謝石身軀搖動了兩下有要傾倒的跡象時被孫綽扶住。
“勝敗……一瞬間……”謝石剛纔真的是出現兩眼一黑的狀況,那是看到己方精銳被追着殺,謝萬所率騎兵也陷在戰場,一時間腦袋空鳴外加呼吸不順的身體反應。他臉色灰敗地對孫綽說:“幕府親軍上陣沒有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反而是歷經大敗。這邊取勝艱難,只看能給後方爭取多少時間了。”
孫綽聽了差點也跟着昏倒,之前謝石已經一再重複,渡江而戰根本就是一錘子的買賣,不是擊敗漢軍就是葬送於此,壓根不可能說安然退回淮水南岸。他親耳聽到謝石說對這場戰爭的得勝再無信心,還能堅持不昏算是經受得起打擊了。
如謝石所料,幕府親軍上陣沒有獲勝,對於其餘晉軍來說真的是形成無比的打擊,整條戰線是從正面中部開始糜爛,隨後蔓延到其餘局部戰場,先前還能堅持的左右兩翼已經被漢軍打得向後退,求援的快騎是一波接着一波來到中軍。
“全面龜縮營盤,能堅持多久就算多久。”謝石根本不知道手頭還有多少兵力,他對剛剛趕來的謝尚說:“從兄負責監控,但凡發現有人想要渡江南逃,請當場殺之。”
同爲世家子,很清楚但有不妙丟棄軍隊逃竄會是首選,謝石顧不得什麼世家情分,是萬分清楚不能再讓情況更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