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昌的話引起了周邊所有人的注意力。
漢國內部關於劉彥應該稱帝的聲音早就出現,那個時候青州剛剛得到全面光復,與石碣的戰爭進行得並不明朗。再一次出現稱帝聲音最爲熱烈的是,劉彥下令在泰山那邊修建炎黃廟,畢竟炎黃廟一旦修建起來就是對正朔之名發起競爭。
元朔二年祭拜炎黃廟列位先輩時期,紀昌本來是要帶頭鼓動劉彥進行稱帝,事情還沒有進行就已經結束,那是當時姚弋仲率領數十萬大軍進逼青州,面對強有力的入侵提稱帝的事情並不怎麼合適。
稱帝的事因爲各種原因被遲緩下來,一直以來漢國都是處於戰爭狀態,元朔二年時期劉彥基本是出巡在外的狀態。元朔三年倒是安穩了幾個月,可是期間各處戰事一再出現變化,着實是不好再提稱帝。
“稱帝?”劉彥是在前往軍營途中聽到紀昌的試探,苦笑着說:“舊土只是光復十之二三,談什麼稱帝。”
儘管漢國的軍隊一再開疆擴土,可是幽州、涼州、荊州、揚州、梁州、廣州、交州、幷州、寧州、西域都還沒有光復。
認真算起來,按照東漢十二州的規模,漢國目前也就是得了四個州,幷州和河朔還在石碣趙國手裡,幽州有慕容燕國,益州西部和北部有個李氏成漢,荊州、揚州、交州和益州南部是東晉小朝廷,涼州和半個西域有張氏涼國。
目前狀態下的疆域使劉彥真心沒有半點稱帝的念頭,他覺得這種規模之下稱帝會顯得心志太小,使人小覷是一方面,恐怕更麻煩的是隨着稱帝內部的述求將會變得更復雜和麻煩。
紀昌是時隔很久之後將內心裡的期盼說出來,聽到劉彥那樣一說也就閉嘴不言。不是他放棄了,是在思索更有說服力的語言。
按照劉彥的真實想法,稱帝怎麼都該到了滅掉石碣趙國和東晉小朝廷之後,那個時候纔算是將漢家舊土光復得七七八八,稱帝起來也不算太丟人。石碣趙國和東晉小朝廷一滅,順帶還收拾了李氏成漢,剩下的張氏涼國和慕容燕國再來分步吞併和消滅。
回到軍營,劉彥剛想要小憩一下,人剛躺下卻是荀羨來報,說冉閔請求謁見。
冉閔來見不爲其它,是他必需要從劉彥這裡知道關於石碣趙國求和的答案。
石虎是在元朔四年一月份派出人手,經由戰區前往臨淄,提出兩國休戰,雙方以各自的控制區作爲邊境線。
漢國在接待石虎使節團時依然沒有停止軍事行動,可是沒有給出明確的拒絕,石虎將劉彥的這一行爲當做還能商量,後面又派出幾個新的使節團,最新的一個使節團就在襄國那邊。
最後的這一波石碣使節團呈上新的國書,接受戰敗事實的同時,法理之上確定漢國現有疆域交割,承諾雙方休戰之後不會再起兵戈,可以效仿曾經的匈奴與漢帝國那樣進行聯姻,進入到互不侵犯之友好。
漢帝國和匈奴有什麼友好過往嗎?還真的是有,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真的進入過蜜月期,西漢文帝時期匈奴數年沒有南下,不過是漢帝國這邊嫁出公主攜帶龐大嫁妝給匈奴當閼氏,雙方也在邊境設立催場互通有無。
石虎是出於什麼心理漢國這邊根本沒有進行揣摩,似乎也沒有去揣摩的必要。劉彥並不知道石碣最後的使節團有攜帶什麼國書,他一直沒有回覆石虎的理由非常簡單,那是雙方根本就沒有談的必要。
“永曾。”劉彥看着身穿常服的冉閔,直言不諱地說:“漢碣不兩立,我們要做的就是消滅,進行完全的消滅,不留一個羯人。”
冉閔立刻露出了像是孩子一般純真的笑容,他喜歡劉彥那些話,不止是因爲自己曾經的屈辱,作爲當代多少有些漢民族至上主義者心態的人,能消滅更多的胡人是非常樂意做的。
“任何對大漢有敵意的人,作爲武人就是用手裡的刀槍進行逐一的消滅。”劉彥與冉閔說話從不拐彎抹角,主要是他怕冉閔聽不懂或誤解:“北伐兵團的使命就是一直向北,直至寡人命令停止腳步。”
“臣,明白了。”冉閔顯得極其振奮,手握兵權再加上物資不缺,作爲一個戰爭狂是應該感到興奮和激動。他突然間收斂了興奮勁,少有地遲疑說:“臣聽到一些言論,是關於擴軍的事情。”
北伐兵團編制下的人員膨脹到接近四十萬,十萬左右是原有編制,其餘是收編和徵募於光復區。被容納進入北伐兵團的光復區兵源,十分之三四是不成組織的百姓,剩下的那些其實是一些家族、豪強之類。
將冉閔麾下的北伐兵團看作另外一支乞活軍絕對沒有什麼誤解的地方,說的就是軍隊大多數兵源的構造,也包括制服、兵器等等。
對於北伐兵團變得複雜,劉彥內心裡不是沒有看法,操作不當就是一個軍事集團的崛起,他自然是不怕發生意外之後進行剿滅,可國家必然會有大動盪。
北伐兵團的軍隊除開十來萬兵甲器械足夠外,新收編的那些也僅是名義上屬於北伐兵團編制之下,中樞除了軍糧供應之外並沒有提供戰袍和兵器,冉閔有向中樞進行過討要,中樞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
“寡人是給了你擴軍的權力。”劉彥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面無表情地說:“擴軍之快卻是遠超寡人預料。”
“話不能這麼說啊,王上。”冉閔擺出講道理的神態,說道:“萬衆擊胡,人人皆兵,臣順勢收爲控制對國家有利,好過無組織無紀律,是吧?”
話是有道理,問題是劉彥絕對不能承認,他靜靜地看着冉閔,做出等待解釋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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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閔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他被看得有些尷尬,沉默了一小會才說:“是,臣是擴編太快了,臣曾經稱過王,多少是會讓王上產生疑慮,可臣並無二心啊。”
劉彥眉頭皺了一下,不得不承認冉閔就是冉閔,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換做其他人絕不會說這樣的話。
“對,臣不止是收納漢人……”冉閔有些漲紅臉,大大呼吸了幾口氣,才難堪地繼續說:“亦是收納了不少異族。”
這個就是值得研究的地方,冉閔一方面痛恨胡人,另一方面卻願意接納胡人爲己用,非要說就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也就是凡是能讓他利用的人根本不管出身。
關於冉閔收納胡人的事並不是什麼秘密,他的方法是讓胡人改漢姓,入了軍隊當奴隸兵使用,哪裡最容易死人就派往哪裡,活下來可以進行轉職,直至成爲一名真正的漢兵,算起來沒毛病。
主動而不是被動地去融合胡人是劉彥樂意看到的事情,漢人雖然講血統,可是也講文化認同度,要清楚什麼都依靠人力的年代,能使認可自己是名漢人的人口更多,相信沒有一個統治者會拒絕。
“臣收編胡種,是要驅使他們去賣命,絕沒有其它意思。”冉閔又開始顯得理直氣壯:“能少死一名漢家兒郎,就少死一個,讓異族自己拼命是件很划算的事情。”
冉閔的出發點依然沒有毛病,錯誤的地方就是沒有向中樞特別闡明,也怪不得劉彥不放心,連帶中樞官員亦是對冉閔無比提防。
“永曾啊……”劉彥很是惆悵,止於目前爲止冉閔還沒有搞清楚事實,他提醒道:“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冉閔直接愣住,呢喃:“忘記什麼?”
北伐兵團後面收編的兵源,不知道是沒辦法或是根本沒在意,收編時登記造冊的極少,編制上更是亂到不像一支軍隊,要不怎麼會用“另一支乞活軍”來形容?
乞活軍就是爲了活命湊到一塊的兇悍之徒,極少數的核心精銳會有明確建制,更多是有頭目而無軍官,導致的誰也不清楚乞活軍的具體數目,作戰全靠一股悍勇之氣一擁而上。
講道理,按照冉閔的軍事素養不該忽略軍隊編制的事情,可事情就真的發生了,不給出一個解釋,就容不得劉彥會多想,中樞會產生不好想法。
是劉彥一再提示,冉閔總算醒悟過來。
“那個叫亂。”冉閔又開始講道理:“北上之後無一日不戰,時時刻刻有百姓聞聲而來,軍中極度缺乏識字的人,不是不幹,是着實幹不過來啊。”
劉彥將頭扭到一邊,臉頰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幾下。
說句非常難聽的話,以目前的識字率來講,一千個人裡面不一定有一個識字的。光識字也不夠,軍隊等級造冊有自己的流程,關乎到組織度和控制力,簡單點就是次序,而次序在新光復區是奢侈品。
“除了原有的編制……”劉彥重新轉頭看着冉閔,目光炯炯地問:“其餘調動向後進行登記造冊,有問題嗎?”
北伐兵團現在鋪得比較開,壺關和壺口關需要直接對石碣趙軍產生壓力,冀州方向隨着呂泰兵團回調也是進行佈防,想要調動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您是王上,說什麼就是什麼唄。”冉閔沒有掩飾自己的排斥,或許覺得這樣說話不好,後面很難得地進行解釋:“調動完全沒有問題,就是怕發生什麼意外。”
劉彥很努力才控制自己的臉頰不發生抽搐,他算是懂冉閔的人,那就是一個放蕩不羈的鐵血真漢子,可能說什麼話自己都沒有多想,就是出於自己最爲真實的真正需要。
“南調,怎麼調……”劉彥拉了一個尾音,很努力地掩飾嫌棄,繼續說:“那是你的事情。”
“哦,不是一次性全部南調。”冉閔立刻露出開心的笑容,說:“王上這樣說,臣心裡就有譜了。”
劉彥和中樞官員重視的是冉閔願不願意下令新收編的那些人南調,那是態度和心態問題,冉閔接受命令比任何事情都要顯得重要。
一直站在一側進行記錄的荀羨,他聽着無法控制地羨慕冉閔。不是什麼,他是羨慕劉彥對冉閔的態度,君王樂意和臣工……尤其是統率大軍的將領說話隨意,除了喜愛之外只能用維護來解釋。
長江以南的人對冉閔從來沒有什麼好印象,中原的人對冉閔態度比較兩極化。所謂的兩極化就是崇拜到極致和厭惡到極限,區分是有沒有被冉閔照顧和是否被鎮壓過。
劉彥與冉閔的談話只是定下一個基調,後面會有左丞相紀昌專門與冉閔進行細節上的制定。
冉閔從王帳離開徑直來到屬於紀昌的帳篷。他在帳外看到的是人來人往,入內之後是看到處擺滿了的文牘。
君王出巡,連帶治理國家的班子也是外出,地方上的奏報當然是送抵行轅處。
目前紙張還沒有被廣泛使用,大多用的是木犢牌子和竹簡,少量使用絹布,導致的是紀昌帳內真是堆滿東西。
紀昌見到冉閔停下工作站了起來,互相行禮之後各自坐下。
左丞相有被分管軍事,紀昌並沒有第一時間切入正題,是親自從冉閔這裡聽取對石碣趙國的戰爭進程。
涉及到軍事的時候,冉閔頭腦清晰和語言簡練,沒有多久就將該說的情況道清楚,最後自己提起了正事:“王上要新編的部隊南調整編,閔的意思是根據實際需要,先將用不到的部隊南調,來個分批調遣。”
紀昌十分公式化地頷首認可。
北伐兵團目前應付的戰區十分龐大,由西至東縱橫九百餘里,從最東面的幽州到西面的幷州,主要戰線是幷州之內的上黨郡和幽州境內的范陽郡,又以上黨郡這邊屯兵最多,范陽郡那邊只是做出佈防。
“慕容鮮卑從石碣那裡交割到了幽州,暫時的動作並不大。”紀昌說了一些關於國家層面的動靜,講述並不詳細,主要是提一下慕容燕國也有休戰的意圖,後面話題一轉,很突然地問:“徵北將軍收編的兵源,那些豪強與家族還保持對武裝的控制?”
冉閔十分敏感,眼神銳利,臉色也比較僵硬,沉悶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