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離去,謝萬和謝石兩兄弟陷入了長久的無語姿態。
世家活的就是臉面,沒有什麼比覺得受辱更加毀壞根基的事情,王氏就是那個曾經的“王與馬共天下”的那個“王”,數十年過去王氏雖然沒落,可是關係網以及蟄伏在民間的力量要是爆發起來仍然可以摧毀同爲門閥的任何一個家族。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謝石還是有些憂心:“他們的態度卻是比想象中來得強硬。”
南北極爲可能在明年爆發前所未有的大戰,由褚裒與謝石牽頭的南方世家已經共約一切以國事爲重,王氏亦是在盟約中籤名的家族之一。
長江以南說是由司馬皇室統治,不如說是世家共治的現狀。爲了保證自己的利益,各世家在面臨漢軍南侵的前提下,應該說是表現出了難得團結的一面。
一切以大團結爲重的格局下,按照謝石的猜測,謝氏與王氏並沒有在謝道韞和王凝之的婚事上定親,謝道韞的婚事出現變化王氏雖然會有意見,可王氏爲了南方世家的團結穩定只會選擇默認。
謝氏重談與漢王姻親連理的事情上非常複雜,固然是有謝氏要爲家族留一條莊康大道的意圖,可也有爲整個長江以南的世家做出鋪路的行爲。
褚裒在謝氏重啓與漢王聯姻的事情上之所以贊同,那是謝石提到聯姻之後或許可以對劉彥產生影響力,哪怕最後晉軍不敵漢軍,情況不利的情況下南方世家也要與劉彥有個溝通的渠道。
說到底新晉崛起的漢國表現出來的軍事實力真的太強悍了,南方就沒有一個敢誇口一定能擊敗漢軍的人。在面對漢軍南侵沒有必勝信心之下,不止一個世家在尋找後路,與之相對是謝氏的佈局不止爲了自己一家,是要承擔起可能戰敗後的善後。
“當然,若事情能成,獲利最大的還是我們。不過……”謝萬搖頭苦笑:“看王羲之離去時的模樣,事情真的無法善了。”
謝氏一族可是從諸多渠道試圖瞭解劉彥爲人,得到的情報是劉彥在維護自己女人上面很願意下力氣。
那個拓跋鮮卑出身的妃子,她的存在爲拓跋代國爭取到了諸多的好處,才得以在慕容鮮卑的一連串打擊之下穩下來,甚至還有足夠的物資用在征討匈奴諸部身上。
博陵崔氏因爲家族有女成爲劉彥妃子,漢國強盛起來之後從一個郡望之家搖身一變在成爲有偌大影響力的世家,太多的北地家族和豪強附於羽翼之下更有向門閥發展的趨勢。
再談那個小小的張家,有女張蘭入了漢王后宮,張家從一個地方豪強轉爲郡望之家,一個新興的世家正在形成。
“王氏除非是願意魚死網破,願意與衆多家族爲敵,否則鬧不起來。”謝石比較相信自己的判斷,他沉吟了一下,泛起笑容說:“就算王氏真的大鬧,衆家族定然先引而不發,等待情勢完全不利,王氏少不得是要有一個亡國推手的名聲。”
國家是世家的國家,可是世家不是非要有個國家不可,家族利益纔是世家的禁臠,國家可以滅亡,家族利益卻要永存。現在的關鍵是劉彥對南方世家有什麼態度,態度決定了南方世家的抵抗力度。
謝氏重談婚事是動作較大的試探,庾翼攜家族後輩北上意圖不明,渡江北上的世家子數量之多引起了兩國中樞的極度關注。
時節是冬季,各條戰線上呈現的姿態卻是不同。
淮南壽春方向,徐正統率的漢軍沒有因爲季節的影響而停止向南推進。到了十一月份的時候,他們這一路漢軍已經推進到了壽春南面的二十里範圍,雙方就隔着幾座矮山頭在遙向戒備。
丹陽丹徒那邊,漢軍艦隊大肆入駐江都,岸上漢軍每日都要進行操演,鬧出的動靜讓京口這邊的晉軍一日三警,可是這邊的漢軍也只是有動靜而沒有實際的行動。
入蜀到了新野的漢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沔水之上開始出現漢軍戰船。沔水可是能夠直接威脅荊州的很多重鎮,再有漢軍停駐在大洪山一側,可以想象天氣到了適合交戰的時節,這一線的晉軍應該會面對什麼樣的情況。
東晉小朝廷近期就沒有過什麼順心事,幾條戰線上沒有開打就呈現不利的一面,身負重任的郗愔北上之後竟然變得毫無音信。對於他們打擊比較大的事情還有挺多,首先是石碣趙國竟然主動向漢國求和,慕容燕國也有要與漢國停戰的風聲傳出,一直以來表現恭順的張氏涼國也變了態度。
“南北互侵之局已定!”郭驁是郭璞之子,原先是在野,近期才被重新啓用。他用着略略神秘的語氣對褚蒜子說:“胡人當衰,華夏當興,局面已定。”
郭驁的這個郭氏與中原的那個郭氏沒半點關係,他們這個郭氏一直都是學者之家,到了玄學盛行的時候尤其如魚得水,傳說郭璞爲正統的正一道教徒,擅長預卜先知和諸多奇異的方術。
玄學在東晉小朝廷是顯學,被認爲是儒家支脈,但凡是學者都會研究一下,造成的影響就是不管是世家的家事還是國家面臨抉擇,都極爲容易被一些神神秘秘的玄學所左右。
不管是曾經的王氏,或是後來居上的庾氏,目前褚氏是新鮮的外戚,小皇帝年幼談不上什麼治理國家,國事在何充逝世之後是由褚蒜子全權處理,那麼是不是說褚氏一族成了國家的統治者?
褚蒜子實際上還非常的年輕,她這個皇太后當起來並不舒服,原因是司馬皇室早就大權旁落,褚氏一族雖然有諸多便利可以發展卻缺少底蘊,沒有背後龐大的實力支撐,國家依然是世家的國家,不是皇室或外戚的國家。
隔着一條紗簾,褚蒜子並不太看得清郭驁的相貌。她近來是有些心力交瘁,有漢軍即將南侵,比較麻煩的還有王羲之正在大鬧,心憂不免求鬼神。
“聽聞石碣有一高僧名喚吳進,他說晉室必將再起,引來建武天王大肆迫害百姓?”褚蒜子口中的高僧就是那個勸石虎殺盡石碣境內晉人的傢伙,建武天王卻是石虎的名號。大概是早早守寡的一種通病導致她信教也信佛,碾着手中的一串珠手鍊,輕聲再說:“胡人是衰弱了,那麼將要興起的華夏,是我們這個正朔,還是僞漢?”
任何與神秘扯得上關係的說法都是講得異常隱晦,還要再更加模棱兩可一些,總之就是話說出去了,可具體是怎麼樣全靠聽者自己去猜,猜對了就是完全靈驗,猜錯的那就是領會錯誤。
郭驁本來是要含糊過去,沒想到褚蒜子後面問得那麼清楚,他沉吟了一下,說道:“運勢有起有落,天象變化可以表明一切。夜觀天象之下,卻有亮星位於淮南之上,該是何人得運,恐怕是看淮南局勢變化。”
褚蒜子聽懂了,決定國家興衰的就在壽春戰場那邊,她禮送郭驁之後,到了偏廳見到自己的父親褚裒。
兩人是行禮之後互相屈膝跪坐久久沒有出聲,期間有乳孃帶着小皇帝司馬聃過來了一次,等待乳孃將司馬聃帶走,沉默才被打破。
“既然淮南戰局會左右國運,可還要多勸勸王羲之。”褚蒜子蹙着眉頭,語氣堅定地說:“不要因爲家族私怨讓國家面對強敵的時候橫生波瀾。”
王羲之有偌大名聲,諸多好友不是大詩人就是大書法家、大玄學家之類的人物,對於輿論上面有很大的出聲便利,他們一旦合心鬧起來,就真的會將整個長江以南的社會輿論攪得亂七八糟。
褚裒苦笑着說:“現在還只是口誅筆伐,沒有動用家族的力量互相攻擊。”
“已經有一個庾氏了。”褚蒜子蹙眉的模樣並沒有影響到美貌,她說起來今年也才二十一歲,要說妙齡現在的歲數纔是真正的妙齡。她嘆了口氣,說:“庾氏還只是身處事外,若王氏與謝氏相鬥……”
長江以南的家族械鬥並不是什麼稀奇事,通常還是互相之間的鬥富結仇,財帛壓不了對方氣焰的時候就該是上全武行,曾經最大規模的家族械鬥是互相之間呼朋喚友出動了近兩萬人,簡直就是一場上了規模的戰爭。
以前上演全武行的還是一些互相糾結起來小有規模的家族,王氏真的要與謝氏撕破臉的話,以兩家這種龐然大物的門閥還不知道是什麼規模。
要是沒有漢軍南侵,褚蒜子巴不得世家之間打生打死,還最好全部同歸於盡,好讓國家的控制權回到皇室這邊。問題是現在漢軍要打過來,褚蒜子求的是整個南方團結對敵,不要發生什麼內部爭鬥。
“主要是……皇室不……不爭氣。”褚裒前面還說得斷斷續續,後面乾脆明說:“皇室公主名聲太壞,要不然以皇室公主換謝道韞,王氏會滿意的。”
司馬家的女人名聲可不止是壞,應該說一聽到司馬家要嫁公主給誰,那個誰絕對是選擇落荒而逃。
還真就有聽到要娶公主直接逃跑的人,那個人現在還在漢國那邊當官,聽說混得還相當不錯。那個人就是荀羨,他在王猛被下放到地方爲官之後,成爲劉彥的第二任貼身秘書郎,眼見就是一個政治新星又要冉冉升起。
褚蒜子一直就是深皺眉頭,對於自己父親編排皇室,由於事情說得沒假真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說起來司馬一家子的運氣似乎是從司馬懿到司馬昭之後完全耗盡,此後的家族後代也就先作爲琅邪王,後面成了皇帝的司馬嶽稍微爭口氣,可是司馬嶽只當了兩年皇帝就駕崩,司馬嶽之後的司馬家子弟就沒有一個能夠拿上臺面。
“他們也就是鬧一鬧……”褚裒願意往美好的方向想,直白說:“僞王對世家態度不明,爲了他們自己,他們也該堅持抵抗。”
從謝奕再談婚事起,過去兩個多月了劉彥還沒有給出正式的回覆,不止是謝氏一門被吊在半空,整個長江以南的世家心就沒有能夠好好的放回去。
謝道韞一人的婚事在特殊的時局之下變得非比尋常,被視爲漢王劉彥對南方世家採取的態度。
褚蒜子和褚裒談不出能夠決定國家局面的決定,有了郭驁的一句讖言,他們認清國家對謝氏的倚重比任何時候都重要,傾向於謝氏也自因爲一句讖言。
要說起來,不管是褚蒜子,還是褚裒,他們都沒有想過謝氏真與劉彥成爲姻親會讓謝氏一門轉爲完全投靠漢國。他們不是對謝氏一族的人品有多麼信任,是身在其中才明白世家的本性。
兩人聊到一半,有宦官急匆匆地進來,說是有關謝道韞的消息傳來,那個江南有名的才女留下手書之後翹家出走了!
“啊?”褚蒜子看樣子是驚呆了,愣了很久之後,她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是笑了幾聲,說道:“應該是往北而去了。”
褚裒想得更多,纔不相信一名世家女翹家出走完全沒被察覺,他對自己的女兒說:“也好。僞王不是一個尋常人,謝氏女此舉會給予足夠深的印象。”
關於謝道韞離家出走是五六天前的事情了。謝氏一門一直都在封鎖消息,捂了五六天才故意泄露,要不然以門閥治家之嚴厲可以一直捂下去。他們自行泄露,是一種非常正常的舉動,也是在向外界進行宣告,不管王氏怎麼攪亂風波,謝氏不會爲之左右。
一直以爲自己還真是瞞着人出走的謝道韞,在長江沒有被特意封鎖……或者說是晉軍這邊無法封鎖,漢軍那邊沒有封鎖,她們一行人非常輕易就渡江到北岸,甚至是壯着膽子還接近江都,遠遠地觀看連成一片的漢軍營寨,自然還有江面水寨那足以遮天蓋日的艦隊。
蘿莉有三好……呃,不是,是蘿莉還沒有完全發育完全,女扮男裝看着就是一個粉雕玉琢的俊朗少年郎,不過旁邊那些侍女裝起來可就不怎麼樣,導致漢軍圍過來要詢問時立刻就發現她們這支隊伍的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