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之世不能以姓氏來辨別族裔,越是接近文明層次的胡人越會給自己找個姓氏,一般情況下是會選個華夏特色的姓氏,可能也會根據自己本來的姓氏進行縮短,例如劉、林、喬、隆、唯、僕、範、趙、乘、王、郝、高……等等一些姓就是匈奴人喜歡的漢姓,之前他們會是出身於攣鞮、呼延、須卜、烏洛蘭、破六韓、万俟、獨孤、賀遂。
胡人改姓的漢姓之中,現如今是以劉姓最爲受歡迎,那是曾經的炎漢皇室國姓,也跟南匈奴一些貴族有漢室血緣關係相連。其實到了以後的楊隋或是李唐,那階段的胡人改漢姓也是取楊姓和李姓的居多,可以視作一種潮流。
所以聽到石碣趙國的某個高官姓曹,那別往是不是曾經曹操那一系的方向想,現在石碣趙國還能夠掌握兵權的高官不會是晉(漢)人,是有了漢姓的胡人。
真實的情況是,地位越高的胡人漢化就越嚴重,反而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或是一些極度野蠻的胡人才選擇保留族羣特色。
劉彥下令開拔,準備完畢要離開範縣進入濮陽郡之前,初步的民間調查是剛遞上來,說的就是胡人漢化的問題。
漢軍佔領區之內,多的是有漢姓的胡人,一些是之前就已經改了的,更多是漢軍要打過來臨時給改的。會發生臨時改姓的事情沒有特別複雜的地方,無外乎就是怕被針對清算,想要保住小命的同時也能保住家業。
都已經要開拔的劉彥不得不讓大部隊先走,與前來請示的官員好好聊一下這個話題。
“清算?那也是根據之前他們所做的事情進行清算。”劉彥不是聖母,沒有多大的普度衆生的心思:“有仇報仇有怨抱怨是必需的,不能讓那些雙手沾滿無辜鮮血的人不得到懲罰。”
紀昌深深地看了荀羨一眼,正巧荀羨也是看向紀昌。
中原現在的情勢複雜,連帶漢國的情勢也不簡單,大批的地方豪強像是密密麻麻的根刺紮在漢國身上,族羣之間的矛盾也是隨着大漢的民族主義覺醒變得尖銳。問題是現在戰事到了關鍵時刻,很多矛盾並不是解決的時候。
君王在面對下面官員有疑問的時候,尤其是關乎到國家走向上面的疑問肯定是要表態,那是一點模糊都不能有,畢竟面對的不是一個或者兩個人,是整個國家的所有人。
身爲左丞相的紀昌卻是得掌握節奏,他深深地看着荀羨表達的意思非常明顯,讓荀羨必須要問清楚。
荀羨明白紀昌的意思,要是還在東晉小朝廷那邊當官,他會旁敲側擊或是隱晦一點的提問,漢國卻是不興這套。
面對荀羨明明白白的請示,劉彥先是一小會的沉默,後面才說:“特事特辦,誰惹得民怨沸騰就辦誰,不要有太多的顧慮。”
別以爲劉彥沒有看到紀昌剛纔的小動作,不就是因爲國家在大戰嘛,覺得有什麼事情等戰事結束再來搞。
紀昌還真的是出於維穩的心態,他與一衆核心文官所有的心思都撲在國家爆發的大戰上面,他們最不想發生的就是有什麼會牽扯到戰事,不管是什麼麻煩都覺得應該在戰後處理。
“泰安啊。”劉彥必須將話說明白:“有些事情拖不得,他們也遠不到會影響國家戰事的地步。相反,處理那些事情有利於民衆與國家共仇敵愾,尤其是針對之前那些肆意殺戮漢家苗裔的胡人上面。”
紀昌當即苦笑着說:“能調動的兵力全在戰場,要是內部發生動盪……那……”
別說,還真的是有很大的可能性會爆發動盪,原因就在於中原歸於胡人統治的時間已經長達數十年,晉人在遭受壓迫和欺凌的時代裡面,可以有發展空間的大多數就是胡人。
胡人在中原落地生根,身份上的便利可以獲得更多的土地和財帛,形成一個又一個有影響力的家族,反而是晉人僅有少數還能站得穩腳跟。
要清算之前對晉人有過傷害的胡人,且不談是不是大面積大批次的清算,哪怕只是清算一小部分也會讓大多數心生恐慌,他們一旦覺得活不下去必將勾連暴動。
紀昌就一些問題講得非常透徹,最後才說:“中原的漢人遭受長久壓迫和欺凌,以至於心氣早就沒有了,許許多多的人對胡人有着刻骨銘心的仇恨,可他們不敢反抗呀!”
劉彥對紀昌的說法不同意,他可是知道歷史上冉閔振臂一呼,那些原本乖順到綿羊似得晉人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那麼……無組織無監控的爆發族羣仇殺對國家是好事嗎?”紀昌決不允許劉彥走向錯誤的道路,首次表現出左丞相該有的氣度,說道:“攤子已經夠爛,還能更爛下去。可目前再爛的攤子也是屬於管控之下,一旦族羣仇殺全面爆發,辛苦建立的國家體系本來就脆弱,再用些力氣一捅就該崩潰。那時候該有幾人佔據山頭或城池,是不是會給南邊朝廷機會?其餘列國也必然不會無視這個難得的機會。”
劉彥有些怔怔地看着紀昌,忽然發現紀昌作爲一名國家核心官員相當稱職,相反是自己想得有些理所當然,一些事情上作爲一名統治者更不成熟。
【對啊,這不是在玩遊戲,更不是在寫小說,無法讀檔也不能流水賬似得一切靠主角氣運來扭轉。】劉彥剛纔的想法完全是出自小說套路,一陣反省之後,自然不可能認錯,僅是對荀羨說:“取證以及調查,必要的監控不能放鬆,絕不能使任何該死的人逍遙。”
紀昌立刻就舒了口氣,他的額頭和鼻樑已經滿是汗水,看不到的前胸、腋下、背後乃至於是雙腿內側其實也全是汗,可以想象是鼓起多麼大的勇氣纔對劉彥說那些話。
荀羨此刻卻是極度訝異,他一直聽聞劉彥是一個非常堅持的人,以往的一些事例也的確能夠看出這一位君王一旦決定什麼就不會改變。他親眼看到的這一幕使內心感慨良多,發現了紀昌在劉彥心目中的地位,亦是清楚劉彥並非傳聞中不聽勸諫的人。
一名強勢的君王對於國家有好有壞,一名能夠聽得進勸諫的君王則是值得臣子慶幸,畢竟沒有人會永遠正確。
耽誤了那麼一小會,劉彥終於是出發了。
這一次劉彥並沒有乘坐王輦,是騎跨在一匹雄峻的戰馬之上,要是注意觀察會發現一點,那就是成熟的馬鞍和馬鐙已經被裝備上。
不但是劉彥裝備了馬鞍和馬鐙,是在今年(公元三四五年)漢軍的騎兵全面升級,列裝了馬鞍和馬鐙。會這樣是經過精心的評估,漢國持有的戰馬數量接近二十萬匹,備用的馬匹數量多達四十餘萬,並不輸給任何一個國家,那麼讓馬鞍和馬鐙面世也就理所當然。
漢國能擁有那麼多的戰馬還要感謝石碣趙國,平常的地方清掃中的繳獲,幾次大戰亦是不斷獲得,得到的還是經過訓練的戰馬,再來是先期可以交易的時候也沒有少特別購置馬匹。
漢軍現在的騎兵,含輔助騎兵在內總共有十六萬,素質雖說是有低有高,數量上面卻是很唬人。其它的列國,石碣趙國的騎兵數量估約有個二三十萬,慕容鮮卑能夠輕易組織十萬以上的騎兵,拓跋代國不會低於八萬,張氏涼國該是有個五六萬。所以說,要說在什麼時代中原不缺騎兵,真就當屬如今。
十萬大軍分作三批,先鋒軍是五千輕騎作爲先導,前軍是步騎混編的三萬,中軍是包括虎賁軍、羽林軍在內的五萬,後軍是由徒步士卒組成的兩萬人。
範縣這邊的大動作無法滿足特意的探查,身在文石津的石虎是在四天後得知劉彥親自抵達戰場。
文石津是石碣趙國地位不低於白馬的一處軍事屯兵點,它還與棘津的距離非常近,等於是黃河北岸中棘津的前沿屏障。
此時此刻的文石津到處都是營區,有布料性質的帳篷,缺少不了用木頭草料搭建的窩棚,沒有精心規劃使得大部分區域看去頗爲有些混亂,僅僅是中軍位置看着井然有序。
軍大帳之內,石虎是坐在一張類似於龍椅上面,他背靠着名貴的木頭,雙手握在扶把之上,目光是看向了擺在正中央地面的一張山川輿圖上。
山川輿圖其實就是地圖。與地圖有區別的是,特別稱呼山川輿圖是因爲上面會標註一些敵我雙方的軍事單位,亦是會用明顯的顏色畫出一些行軍路線,哪裡有什麼防禦工事之類的也會標註得非常詳細。而地圖僅僅是顯示出城池以及山、水、樹林等等的東西,因此地圖是平常用物,山川輿圖纔是軍事用途。
帳中僅是有石虎一個人,他的視線是一直在濮陽城周邊掃視,那雙綠色的眼眸轉悠的頻率頗高,鷹鉤鼻不時會皺一下。
戰爭的態勢對石碣趙國顯示出糟糕的一面,那是漢軍並非集中一處,是分爲多路四處出擊,外圍的石碣趙軍不斷與漢軍交戰,雙方的勝負卻是石碣趙軍敗多勝少,一種濮陽郡即將被包圍的趨勢是越來越明顯。
一開始石虎並不是沒有想過要從濮陽郡撤退,可是他的一些臣子說得非常對,濮陽郡一旦失守等於是魏郡暴露在漢軍的鋒芒之下,魏郡那邊有鄴城,攻取了濮陽郡的漢軍必然對鄴城下手,而鄴城跟位於鉅鹿郡的襄國一樣不容有失。
講一句非常實際的話,石碣趙國顯得幅員遼闊,真正的精華部分卻是隻有司州。司州不但是中原的核心,亦是羯族人棲息的主要一個州,其餘各族的人口也是大部分集中在司州,等於是石碣趙國的生產力就是在司州。
一個國家的精華部分陷入戰火會是極度糟糕的事情,能夠避免的時候沒人會允許精華部分燃燒哪怕是一丁點的戰火,誰都明白在外圍打還能得到精華部分的物資運送,可一旦精華部分爆發戰爭就該是生產停頓。
除了不讓精華部分被戰火波及之外,石虎與一衆重臣商議下來還有一個結論,之前不管漢軍贏多少次都沒有傷及石碣趙國的根本,損失和死傷的不過是羌、氐、雜胡、晉人,漢國那邊損失的卻是正規軍力。
非羯族死多少人石虎都不會在乎,漢軍贏那些雜牌多少次也不會影響羯人本族軍隊的士氣,真正能夠決定兩國未來命運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羯人本族軍隊遭受重創。
【棘津是一個決戰的好場所。】石虎的視線一直在移動,他隨手抄起了案几上的一卷文牘,看了一眼之後又放下:【漢軍主力出動,目標肯定是棘津!】
這個時候石宣掀開帳簾入內,他先是有些畏懼地看一眼自己的父親石虎,安安靜靜地站在帳簾邊上,是等待石虎看過來才說:“父王,第一批糧秣已經先行轉移到了北岸。”
石虎沒有搭理石宣,他是目光依然停留在棘津上面,將視線轉向朝歌方向時纔開口:“曹伏。”
石宣立刻說:“曹伏傳來新的消息,漢軍依然不顧死傷攻打城池。”
朝歌就在棘津北部四十里外,一旦朝歌爲漢軍攻佔,那等於位於黃河南岸的石碣趙軍除了棘津就真的沒了退路。
石虎像是冷笑了一下?他“唔”了一聲,沉默一小會才說:“漢軍想要截斷我們的後路,我們想要吃掉那一路漢軍。”
“孩兒已經準備妥當,隨時能夠率領大軍前往朝歌。”石宣一直都是半駝着背,眼神上也是侷促,可見真的怕石虎。他小心地問:“是立即出動,還是……”
“可以再緩緩。”石虎滿臉的陰沉:“等待劉彥那個黃口小兒率軍抵達濮陽城,你率軍去朝歌,本王率軍撤到北岸,將南岸丟給漢軍,到時候看漢軍敢不敢直接追。”
石宣還是知道石虎有什麼盤算的,後路要保住,決戰也要打,但什麼時候決戰,在哪裡決戰,一切該由他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