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是實情大條了,不但是謝尚與朝中諸公是這樣覺得,連帶身在新蔡的國丈褚裒發覺陳郡方面有大批漢軍開拔南下,怎麼也都該清楚戰事要起。
“多少?”褚裒看着很鎮定,一切只因爲他還不知道東晉小朝廷在京口的艦隊損失慘重,更不知曉桓溫已經帶着一支數量龐大的艦隊西向豫州。他問自己的副將李邁:“多少步軍,多少騎軍?”
李邁的出身當然是東晉小朝廷的世家,東晉小朝廷中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世家出身,要不怎麼可能有官身,通常都還會是貴族,以鄉侯的數量最爲龐大。他接到的消息比較模糊,用着猜測的語氣說:“該是有六七萬,前導是騎兵可以確認,後面是多少步騎需要等待斥候近一步探查。”
新蔡郡和汝陰郡以北的環境跟淮南那邊絕對是兩個樣子,大一些的水系也就是潁水和汝水,不存在密佈的水網,是地形平坦的平原地形。在東漢末年的諸侯混戰中,曹操曾經是以騎兵爲前導,近乎是風捲殘樓一般地擊潰袁術的守軍,一路直撲到汝南城下。對待盤踞汝南的張繡,曹操也是以騎兵爲前導,同樣非常輕易就直撲汝南城下。
褚裒多多少少還是有查閱過一些地理志,聽到李邁說漢軍的前導是騎兵,有那麼一瞬間內心裡還是非常緊張的。
“比較奇怪的發現是,來的漢軍服色不像以往那麼統一。”李邁還不知道漢國整頓起了接近二十萬的僕從軍,他用着懷疑但是期盼的表情說:“來的會不會根本不是漢軍,是……一些暴動的民間武裝?”
褚裒不傻,是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在看李邁,深沉地沉吟了一下,說道:“不管來的是誰,謹慎爲上。”
“末將這就親率大軍前往鮦陽?”李邁看着褚裒略略有些遲疑:“只是該帶多少合適?”
褚裒還在繼續沉吟,他覺得最首要的是向建康中樞那邊求援,次要的是搞清楚來了多少漢軍,現階段還是先不要輕舉妄動。
真實的情況是,作爲前導的是五千僕從軍騎兵和三百漢軍騎兵,五千三百人全部都是輕騎,他們受命進逼固始,於新蔡郡和汝陰郡的交匯處建立橋頭堡。
因爲褚裒的小心爲上,前導的漢軍騎兵僅僅是經過一場小的戰事,也就是臨時打造雲梯讓僕從軍下馬攻城,付出約有六百人的死傷就攻克僅有三百人防守的固始。
固始離新蔡約是百里左右,離鮦陽是六十里,離汝陰則是一百一十多裡,等於是拿下固始並建立進攻前沿基地的漢軍,下一步打哪裡都會顯得非常便利。
“便利是便利了,固始卻是一個四戰之地。”李匡是率領一萬漢軍本部制約十萬僕從軍從許昌南下,他對桓溫的命令當然會執行,可不代表沒有困惑,可不會將困惑表現出來:“按照主將的命令,接下來我們還應該到處頻繁出擊!”
桓溫的命令非常直接,就是逮住那位國丈的部下狠狠地打,直至那位國丈做出一些有效的反擊或是防禦,要不李匡所部就一直是進攻姿態。
【希望如主將所言,褚裒是一個反應非常慢的人。】李匡一邊在書寫軍令,一邊思考着:【褚裒反應過來之前,也許應該嘗試攻取汝陰,斷掉晉軍與壽春方面的聯繫。】
褚裒現在的名聲還是相當不錯的。他被認爲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爲人也足夠的謙和與有禮,似乎還是一個知兵的文人?
看褚裒駐守三郡之地時的佈防,以及數個月來表現出來的平穩,李匡不感到忌憚其實就會顯得自大。不過,李匡儘管是心裡有疑慮,對於桓溫的命令卻要一絲不苟地執行,甚至還要做得更好。
固始失守並沒有讓褚裒感到多麼緊張,應該說前沿的那些佈置有什麼損失他都不會覺得可惜,會緊張的是漢軍中的胡人太多。
“十一萬,一萬漢軍和十萬胡虜!”褚裒和許許多多的南方文人一樣,對胡虜有着一種好像是出自內心深處的恐懼。他看着李邁,說道:“竟然會有十萬胡虜?那該是多少騎兵?”
李邁卻說:“漢人不會允許胡虜擁有太多的騎兵。”
也對,曾經內鬥內行外鬥外行的廢柴司馬一家子,他們爲了內鬥武裝胡人卻遭到反噬,不管是劉彥還是漢國的誰怎麼都該吸取教訓?至少褚裒和李邁都是這樣想的。
接下來的情況有些讓褚裒反應不過來,攻取固始的漢軍沒有停頓地四處出擊,導致的是求援書和警告書像是雪花一般地“飄”向新蔡,他已經非常努力地想要發現漢軍的主要攻擊方向,可怎麼都琢磨不出一個覺得可信的想法。
是直至晉軍伺候向新蔡彙報,說是有約五萬的漢軍出固始向東南而去,褚裒和李邁才確定漢軍的主攻方向,更進一步的推測得出漢軍要攻擊汝陰城。
“很明顯了!”褚裒搞清楚漢軍的主攻方向之後看着很高興,對李邁說:“汝陰就坐落在潁水邊上,吾已經向建康求援,很快壽春方向就會有援軍到來。”
壽春是東晉小朝廷的軍事重鎮之一,長期駐守三萬以上的晉軍,更有着數量還算多的舟船。隨着東晉小朝廷要擺出向被進攻的姿態,壽春的駐軍被增加到六萬,大批的世傢俬人武裝也是處於長江沿線。
褚裒的想法很簡單,長江以南不缺乏能夠操船弄舟的人,他和謝尚儼然已經成爲長江以南世家的領袖,不但可以調動壽春的守軍,還能抽調長江沿岸的世傢俬兵。這樣一來的話,他們或許可以用新蔡和壽春方向夾擊冒進的漢軍。
抱着美好的想法,褚裒和李邁開始進行出擊準備。
要認真地說起來,褚裒這一次的表現可算是“突破自我”,必須清楚地瞭解一點,原有歷史上他作爲北伐統帥可是出了名的“以靜制動”。
褚裒原有歷史上的“以靜制動”就是,甭管敵軍幹什麼,反正就是我什麼都不幹。
從固始到汝陰的平面地圖距離是一百一十餘里,實際走起來卻不可能是走直線,考慮到需要繞路和避開一些不適合行軍的地形,李匡所部要走的路程絕對超過一百七十里。
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步騎協同推進的話,每天走個五十里算是能夠保證還有應付突發狀況的戰鬥力,趕一些來個日行百里則是會使士卒疲憊戰鬥力降低。
李匡決定相信桓溫對褚裒的評價,也就是褚裒是一個什麼都反應慢一拍的人。他果決地來了一次日夜兼程,凌晨出發是到當夜就兵臨汝陰城下。
汝陰城就是汝陰郡的首府,該城之前是石碣趙國與東晉小朝廷對峙的前沿,應該是石碣趙國少有的一處建設城防的城池。
“城牆高約四丈,看不到浮於表面的防禦工事,可以看到城牆沒有明顯的豁口。”李匡很囂張地親自來到汝陰城下的箭矢射程之外,是在城頭身穿白色戰袍的守軍士卒指指點點中對着城池評頭論足。他的身後是開始安營紮寨的營盤,周邊更有僕從軍沒完沒了地伐木。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他說:“連夜打造攻城雲梯,明天下午嘗試一次攻擊。”
王表(王鸞義子)點着頭,笑着說道:“看守軍倉惶亮起火把的模樣來看,他們對我們的到來是一種吃驚的態度,的確是該趁早發動進攻。”
李匡並不是很喜歡王表,原因是王鸞在徐州失守後跑去了鄴城,王表這個人相對也顯得圓滑,簡單點說就是他覺得王表這個人很假。
從李匡奪下固始,再到漢軍四處出擊,直至漢軍兵臨汝陰城下,時間也不過纔過去七天。
七天的時間裡,李匡應該說是做到了兵貴神速,汝陰城內僅是駐防原有守軍萬餘,就是不清楚城內居民會不會站到東晉小朝廷那邊幫助晉軍守城。
走長江水道要從汝南郡登岸的桓溫,他接到戰場彙報的時候,艦隊是到了壽春不遠的河段。
東晉小朝廷的水軍在京口損失慘重,經由長江水道一路西向的漢軍艦隊途中有零零星星碰上一些晉軍戰船,桓溫的舉措是碰上了要麼擊沉要麼俘虜,連帶遇上的民間漁船也是同等待遇。
“李偏將進兵汝陰城,第一次嘗試進攻之後,未果,留下虛兵。”桓溫將手裡的情報遞給老哥們袁喬,帶着十足的欣賞又說:“他帶着大軍轉到西南,直撲從原鹿出發要馳援汝陰城的兩萬晉軍(含世傢俬軍),打了一場埋伏戰。”
袁喬已經看到了關於後面的戰報,李匡乾的算是比較典型的一次圍點打援,雖然說沒有能夠全殲從原鹿出發的兩萬晉軍,可是斬首三千餘和俘虜近萬,稱得上是一場值得讚賞的戰例了。
“大漢人才何其多也!”桓溫其實還是有點意氣風發,他作爲這一次的南征主將,麾下的軍隊數量可是有近二十三萬,雖說其中有二十萬的胡人僕從軍,但他覺得要是在東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統率二十多萬大軍的機會。他評價道:“李匡是微末出身,早早跟隨王上四處征戰,做過一郡都尉,是上一任的江都令。只要他在這一戰中表現不俗,來日必將前途無可限量。”
袁喬還是比較認可地點頭,後面才說:“那位國丈派出援軍卻被埋伏,接下來是會繼續率領大軍固守新蔡城,昂或是率軍退往汝南?”
“他可承擔不起丟城失地的責任,爲了名聲也不會狼狽逃竄。”桓溫與褚裒其實不熟,可長江以南的世家圈子就是那麼小,多多少少還是會互相研究一下,大略會知道某個誰是什麼樣的性格。他判斷道:“該是會盡可能地收攏軍隊,全力固守新蔡與汝陰。他自己待在新蔡,由李邁去防禦汝陰。”
袁喬立刻就笑了,他看着壽春所在的位置,用着深沉的語氣說:“已經被伏擊一次,壽春的後方援軍不北上,褚裒不會再從本部分兵支援汝陰城了。”
壽春絕對是一座大城,晉軍除了在本城大量屯兵之外,於東北方向的八公山也設立一座營盤。
桓溫這支艦隊其實已經是過了八公山的位置,之前能夠看到江邊的情況,那是慌慌張張要佈防的晉軍。
現在,他們能夠用肉眼看到壽春城,那裡升起了黃色和紅色交匯的狼煙,可以聽到陣陣的鼓聲,亦是可以看到城頭招展的旌旗。
“留下三百艦船封鎖這片河段?”袁喬已經估算了很久,爲了穩妥起見,不得不建議道:“過壽春後,我們直接插入潁水,行水路前往與李匡所部會合?”
桓溫之前是想要直接從汝南登陸,他要用艦隊攜帶的一萬漢軍本部直接登陸,用出其不意的姿態直接拿下新息(既是汝南首府)。他之所以會想着這麼幹,不是多麼的小覷褚裒,也不是覺得新息好攻,純粹就是迫不及待要完成任務,隨後去參與濮陽那一場曠世大戰。
一想再想,桓溫決定還是按照之前的想法,對袁喬說:“褚裒想不到我們會從後方登陸。爲了抵禦李匡所部,褚裒必然會從後方調兵北上,新息會形成絕對的空虛,正是拿下新息,形成三面包圍褚裒行轅所在的好機會。”
袁喬默默點頭不再說話,他很清楚一旦桓溫決定要幹什麼根本不容易改變。
在新蔡城,李邁不斷勸說褚裒,說是不能再被動地迎接漢軍的打擊,要不然外圍的據點一個又一個的失去,新蔡城和汝陰城很快就會成爲兩處被孤立的孤城。
褚裒看着依然是不緊不趕的模樣,甚至都還有空登高望遠,面對不斷勸說的李邁,他是保持沉吟的姿態,良久之後纔回頭苦笑着說:“醞釀了半天,吾竟然是醞釀不出詩意?看來心是亂了。”
那一刻,李邁臉上的目瞪口呆的表情非常之明顯,他都不知道該佩服褚裒鎮定自若如斯,還是該說些什麼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