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冉閔而言,國號可以不要,王位卻是不能不要的。他畢竟就不是一個人,下面還有一整個集體。
遠在數千裡之外的劉彥得知關中戰事的最後結果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他將戰報反反覆覆看了幾遍,眉頭從來就沒有舒展過。
“王上,苻洪着實做出令人意料之外的選擇?”紀昌說的是苻洪果斷帶人前往隴西的事,他笑着說:“如此對苻氏一族是最合適的選擇了。”
“泰安‘合適’這個詞用得好。”劉彥略略有些惆悵地說:“世間從來就沒有最好的選擇,只有選擇最合適的。只是日後……恐怕關中要多事。”
“秦王正在來臨淄的路上。”紀昌要說起來還是不理解劉彥究竟想幹什麼,再一次又說:“王上對秦王的安排是?”
說起來還是很糾結人,劉彥沒稱帝呢,他自己就是一個王,冉閔歸附之後保留王位可以說非常操蛋。
至於稱帝,劉彥可不是什麼獼猴而冠之輩,雖說現在漢國的地皮不算小,可遠不到稱帝的地步,強行稱帝自己糾結不談,笑話也會鬧得很大。
“寡人也正在煩這件事情。”劉彥對紀昌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徑直說:“若是寡人不對冉閔封王,他會不會直接……唔,獨立?反叛?”
詞不好選,原因在於冉閔是要歸附,可是必要的儀式和棘封都沒有進行,名不順則言不正,到時候冉閔鬧起來充其量也就是談崩了。
這一次不止是冉閔帶人要來臨淄,張氏涼國那邊的謝艾纔回去沒有又擔任重要使命還來臨淄。
曾經的“三王同盟”儘管劉彥從來都沒有承認過,可世人不會那麼看,張氏涼國要來顯然就是冉閔那方面的意思,卻不知道冉閔拉上張氏涼國是要搞什麼幺蛾子。
對於劉彥來講麻煩事還不止那些,最值得關注的除了遼東那邊之外,關於石虎雷聲大雨點小的親征也是。
頓丘郡那邊的石碣趙軍一直都在增加,可是石虎還窩在鄴城沒有動身。
幾個列國在鄴城的細作向國內回報的消息是,石虎還在夜夜笙歌,就是最近動輒殺人的次數遠比任何時候要多。什麼杖斃或砍頭已經不再滿足於石虎的愛好,聽聞最近迷上了扒皮點燈,尤其喜歡對那些大儒這麼幹。
石虎夜夜笙歌和愛好殺人並不妨礙禮佛,一邊“南無阿彌陀佛”一邊使盡各種手段殺人,這詭異的畫風甭提是多麼令石碣衆臣心驚膽戰。
漢國這邊十分重視的一件事情,就是慕容燕國與石碣趙國勾結一起的事,多方打探下來沒有半點的風聲。這個也是漢國上下感到詫異的事情,要不是知道石虎殘暴歸殘暴卻不傻,真該懷疑是個笨蛋,只能往暫時腦抽筋的方向想。
紀昌是萬般不同意冉閔繼續當什麼秦王,理由當然是劉彥沒有稱帝,以王封王怎麼都怪異,再來是會動搖國體。
本來嘛,關中事了謝安就該帶部隊按照計劃與李匡所部會合,從頓丘郡側翼威脅石碣趙軍,可石虎沒到的同時,東晉小朝廷也在找不痛快,可真是應了計劃不如變化,變成謝安率軍突入晉境的南陽郡,需要好教東晉知曉漢軍不是入不得晉境。
說直接點吧,劉彥也想知道謝安等長江以南的那些人對東晉小~朝~廷下不得下得了手,而這點很重要。
石虎不動纔是最使人不得不防,導致的是幾個列國不得不謹慎對待。最麻煩的還屬於漢國這裡要保持與關中的道路暢通,謝安與李匡謀奪南陽郡也是出自這樣的考慮。
“攤子越鋪越大了……”劉彥發現最近有些失控,是隨着地盤擴張越大越不受控制:“那些地方不佔還不行。”
紀昌作爲漢國的左丞相自然是希望地盤越大越好,可是他也清楚一個國家的強盛並不止是看地盤,還是架構穩不穩定,恰恰是這樣才認爲關中會成爲隱患。
實際上,不管是紀昌或是誰,沒人知道劉彥爲什麼會對冉閔那麼執着,按照他們的意思,讓關中處於爭奪狀態符合漢國的利益,可是要不要收編冉閔則就是可有可無。
“王上,南陽郡之地……不可強佔。”紀昌不是怕東晉,對東晉也無半點好感,他實事求是地說:“關中之地離青州太遠,得來是塊飛地,更要攤上巨大的負擔。”
所以說事情出乎劉彥的掌控,不是指被迫幹什麼,是被時局牽引着不得不去幹什麼。他煩惱地說:“冉閔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已經去除國號改換旗幟,人也在往臨淄趕,漢國不能往外推出去呀。”
紀昌一時間無言以對。
他們事前的猜測是,冉閔稱臣也就是意思意思,畢竟自己建國又歸附他人不是誰都能做到,尤其是品嚐到了那個寶座的滋味之後。
結果倒好,冉閔利索地去了國號,雖然說還想着當王,可人非常有誠意地丟下一片糜爛的關中和部下,很快就要抵達臨淄。
“或可……拒絕秦王的王爵要求,若是他不接受……”紀昌無可奈何地說:“臣是說,他要是不接受,那過錯不在王上,外間名聲壞了也是秦王自找的。”
劉彥可以直接喊冉閔的姓名,那是因爲兩者都是王。身爲人臣的紀昌畢竟就是臣子,對王者哪怕不願意表面上也要保持尊重。
不管劉彥這邊是怎麼個鬱悶法,冉閔輕裝抵達了臨淄。
遠從關中而來的冉閔,他帶的僅僅是五百名隨行人員,包括一些重要的心腹也是隨行,對劉彥表現出的誠意是重得不能再重。
一行人到了臨淄不是直接馳騁進城,是按照條攸的意見爲了表示尊重下馬,也是要看看劉彥到底有什麼反應。
劉彥自然是沒有親自迎接,出面的人是左丞相紀昌,給予冉閔的禮遇只能說合適而不隆重。
等待一應禮節完畢,紀昌又與冉閔交談了一小會,是等紀昌離去冉閔才沉下臉來。
“寡人以爲王上會親自前來迎接的。”冉閔不覺得自己的自稱有什麼錯,對心腹表達不滿更不覺得又是什麼錯,徑直說:“寡人可是要獻上偌大關中給予王上,禮節再重也合適啊!”
條攸卻是頗爲高興地說:“王上不親自來對您纔算是真的重視,若是親自來了……咱們纔是糟糕了。”
劉彥沒來,紀昌可是將冉智給一塊帶來。現在冉智就待在冉閔所在的車駕內,一聽按捺不住插嘴說:“父親慎言,王上爲了千里馳援可是擔了大壓力。再則,父親還是不要再自稱寡人,且等待王上應允了父親的王爵再如此不遲。”
“你這個混賬小子,纔在臨淄待了數月就……就……”冉閔怎麼都“就”不下去,他看到的是冉智那張稚嫩的臉上滿滿都是認真,改口問:“智兒還知道些什麼?”
冉智並不是冉閔長子,爲什麼會被立爲太子……哦,應該是世子,可冉閔就是給立了太子,也不知道是有什麼深意還是不懂禮節亂來。他被立爲太子,哪怕是曾經還懵懵懂懂,後面受到的教育也會教懂。
“孩兒只知道一點,此次父親承情甚多。”冉智是非常認真地說:“王上對父親的恩情如山高比海深,父親既然已經決定效勞於王上,該有爲人臣子的模樣,不該行自取滅亡之道。”
冉閔剎那間就與條攸對視了一眼,兩個人臉上的表情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親理應知道的。”冉智也不知道是自己想的還是誰教的,小兒言大話,說:“再言之,天下間誰還不知道王上不顧戰事吃緊,行千里馳援之事。小人知恩尚且圖報答,父親乃堂堂大丈夫,不要不如小人。”
這一下冉閔是真的吃驚了,是一種身爲父親的情緒複雜,不知道是該怎麼表達情緒,對自己的兒子能說出這樣的話感到欣慰,或是被兒子教訓而感到羞怒。
且不管冉閔是怎麼樣的心情,劉彥還是比較給面子來到宮城的門前迎接。
也許是冉智的一些話起到了作用?冉閔下車之後立刻快步向劉彥走去,人還沒有靠近就口呼“終於得見王上”,比着行禮的姿勢,近了就是推金山倒玉柱般地作勢要拜。
劉彥理應接受冉閔的跪拜,但他沒有,是快步上前扶住,對於條攸等人則就沒有第三隻手來扶起來。
冉閔一再用力竟是拜不下去,十分意外劉彥竟然是那麼的有力氣,低下腦袋的面部表情原本還有些鬱郁,發現劉彥力氣比自己還大則是好看了非常多。
不知道是出自什麼樣的考慮,劉彥十分直接地問:“還要王爵嗎?”
“這……”冉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答,怔怔地看着劉彥嘴脣一動再動,就是一直“呃”,除此真說不出其它什麼話。
“若要王爵,寡人就以邦交之禮接待。”劉彥看着還是比較爽朗,又說:“若不要王爵,咱們這就攜手進入宮城。”
冉閔一再咬牙,忽然低聲說:“天下大亂,夷狄禽獸之類人面獸心,尚且稱帝。您雄圖偉略,更有恢復漢家榮耀之心之行,理應晉帝位,以正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