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目前是用接近十三萬的漢軍從四個方向將姚弋仲殘部圍困住,西面是以桓溫爲主將、謝安爲行軍長史的七萬步騎,東面是劉彥親率的四萬步騎,黃河與濟水之上則是艦隊。
姚弋仲所部一路奔逃早就失去了銳氣,再來是糧秣真的減低再加上獲取水源艱難,士氣降到谷底沒出現什麼“哀兵必勝”的氣氛,倒是士兵一個個隨着時間的推移和漢軍構建工事越來越心生絕望。
要認真說起來,姚弋仲手頭的四萬左右的兵力都是騎兵,真要奮死一搏能夠造成很大的破壞。而突圍真的是別想了,兩條大河攔住了南北的去路,西面有騎兵難以突破的城牆,東面倒是有希望能突圍,可從東邊突圍依然是要被包夾。
看着除了拼命多拉幾個墊背的,真心是沒有突圍希望,那也是姚弋仲爲什麼想要尋找後路,連羌族和漢族在商朝其實是同一個族裔的說法都被翻了出來。
講真不帶假,要認真算起來人類可真的就是一同起源於非洲,經過數十萬年的遷移和繁衍才分布到世界各地。這樣一來說人類是共同族裔,說法好像也沒有什麼錯。
曾經的言論出現在西漢時期,不管是匈奴人還是漢人的精英分子都承認雙方皆爲炎黃苗裔的後代,以至於漢匈之戰一度被解讀成爲民族內戰(囧)。
歷史上有許多類似的事情,例如諸越與諸蠻也被認爲與漢人是同一苗裔,會這樣認爲的來源是黃帝與蚩尤之戰,或是炎帝與黃帝之戰,胡人、蠻人、之類的都是戰敗者失去領導之後逃離繁衍而來。
劉彥沒有證據來說明誰與誰到底是不是屬於同一個族裔,再一次接到姚弋仲的手書,看到類似言論的時候卻不得不認真對待。
時逢庾翼到來,劉彥認爲庾翼是一個博覽羣書的文化人,也就提出了一些疑問。
“五服之內尤會發生糾紛,五服之外形同陌路。”庾翼很喜歡劉彥找自己解惑,盡心盡力給出答案:“時日不久的血親尚且如此,況乎擁有血仇且文化與信仰、認同感不再一致的兩個民族。”
劉彥意外了,沒想到這個時候的人就已經有這樣的見解,要說難怪庾家不愧是長江以南目前的第一大門閥嗎?庾氏的家族傳承肯定不一般,教育出了一幫能文能武的人物,就是人情世故上庾氏一族的精英人物有些……唔?欠缺。
庾翼會那樣說當然是帶着政治目的,羌族現在是中原地區人口最多的種族,任誰得到死心塌地的效忠都會如虎添翼。姚弋仲是不是要死心塌地效力於劉彥很難說,但哪怕是有萬分之一的機率,劉彥在得到羌族總領袖的投效之後,對於征戰中原必然是會增加難以估量的助益。
任何一個統一了中原的政權,下一步必然是要保證金甌不缺,攻伐長江以南成了必然,任何一塊屬於“自古以來神聖不可缺失的疆土”都會被收復,沒有這麼幹的政權要被後代子孫戳脊梁骨,不管是在什麼地方取得什麼成就,只要不是金甌完整,歷史的評價就不會高到哪去。
漢軍展現出來的兵鋒已經震驚天下,劉彥將要立國也不是什麼秘密。
劉彥建國之後,可以想象必然會是一個瘋狂的擴張期,那是政治帶來的必然性,也是開國之後軍隊處於最有銳氣的時期,不向外進行擴張怎麼都說不過去。
建國之後的漢軍必然和石碣趙軍還有連番大戰,可是庾翼並不認爲短時間內可以滅掉石碣趙國,是漢國、冉氏秦國、慕容燕國聯合都不太可能短時間內出現結果。向中原擴張所得有限,漢軍轉移目標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石碣趙國水戰不行,屢次南征只能是取得一些戰果而難以一戰滅掉東晉小朝廷,但漢軍這邊可是有龐大艦隊和水戰技巧。
看看漢軍在中原戰場的表現,再結合劉彥手中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艦隊,庾翼擔憂漢軍向南擴張不會沒有道理。
本來靜靜待在旁邊飲茶的桑虞,他冷冷地看向了庾翼。
劉彥或許沒有多想,也可能是想到了不做計較,桑虞卻是不能讓庾翼干涉本方的決策。
庾翼被桑虞那冷眼一掃尷尬地笑了笑,話已經說出去了,還能怎麼地?他就看劉彥會是什麼反應。
“天下各族本源相同,這個說法簡直太好了。”劉彥沒病,他摸着下巴蓄出來的鬍鬚滿意地點頭:“這個說法必須宣傳。”
漢族是怎麼形成的?可不是單指血統,還泛指人的認同感。讓一個本來不是漢族的人深信自己就是地地道道的漢人,誰說自己不是漢人就與人拼命,願意爲了漢人的大業去奮戰流血,這纔是成就啊!
劉彥那樣的說法有絕對的底蘊,講血拼現如今的漢人或許有些不行了,可是講文化的高度可不必怕誰。誰能夠掌握文化就能佔據主動,再加上有必要的武力作爲後盾,說誰是漢人,那誰就是漢人!
桑虞也反應了過來,嘻嘻笑着看向一臉錯愕的庾翼,舉起茶盞美美地抿上了那麼一口。
他們在這邊一邊飲茶一邊高談闊論,姚弋仲是在風餐露宿啃嚼勁十足的馬肉。
雖然是突圍得匆忙,再加上一路上被迫不斷丟棄任何可以丟棄的東西不被拖慢速度,但要說姚弋仲連帳篷都沒有絕對說不過去,但他爲了表示與士兵同甘共苦姿態得擺足。
姚弋仲是盤膝坐在一個圓圈的正中央,周邊圍成圓圈的是一衆部落首領、頭人和戰將。他剛纔介紹了情況,包括已經向劉彥那邊送去三封手書沒有得到回覆的消息。
“族長,他們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白羅原就是一個部落首領,掌握着殘兵中的五千多騎。他一臉的猙獰:“要拼命得趁早,要不等他們修建起工事,拼命也無濟於事了。”
姚弋仲看向了其餘人。
現在就是個各抒己見的時間,是麻木地接受別人給予的命運,還是奮起拼死多拉一些墊背的,留給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畢竟糧秣見底已經開始殺馬吃肉。殺馬對於胡人可不是一件小事,無關戰馬的價值,是胡人自小與自己的戰馬爲伴,到了要殺掉同伴吃肉的份上,那已經是最糟糕的局面。
“難道他們沒有理解族長的意思?”有要拼命的,就有想要螻蟻尚且苟活,苻英就是屬於後者,他面無表情地說:“難道劉彥不知道得到我們的支持對他的霸業會有什麼幫助?”
姚弋仲臉頰抽搐了一下,心中產生了對苻英的殺意。他不是因爲苻英是個投降派而想殺掉,是那些話隱射他這個族長在羌族中地位不穩。
任何一個民族都不希望失敗者作爲自己的領袖,偏偏姚弋仲剛剛歷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敗。要說他羌族領袖的地位還穩若磐石就是自欺欺人,說不定他們這邊戰敗的消息傳到它處,已經有人盯上了總領袖的寶座。
“我們是不是已經山窮水盡了?”首星是這夥人中兵力相對掌握要少的其中一個,他期期艾艾地說:“要不……族長的條件就別那麼誇張,降低要求吧?”
姚弋仲是提出了不少看上去離譜的要求,可與之能夠獲得數百萬羌人的助益相比,那些條件壓根就不顯得過份。
智商足夠的人,他們很清楚條件越是離譜,投降的希望越大。智商堪憂的人卻是算不過賬目。而這個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很快商議就變成了吵鬧,期間姚弋仲只是靜靜在聽,他需要分辨自己隊伍分裂成什麼樣子,哪些是可信之人,哪些又是需要提防或是趕緊幹掉的人。
總體而言,要拼命和要投降的人是對半分,想拼命不代表不想投降,想投降也不全然是失去勇氣,事情的複雜程度從來都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一場高層間的試探讓姚弋仲內心哇涼哇涼,羌族中雖然沒有“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的諺語,但不代表傻乎乎不明白類似的道理。
“吾已經有了決定。”姚弋仲聲音不大的一句話讓爭論的人停下全部將目光看過來。他緩緩地站身起來,眼睛看向了劉彥大纛所在的方向,看那裡燈火通明,聽那裡歡歌笑語,視線收回來在衆人身上一圈看過去,平淡說:“天一亮,吾將親自前去面見劉彥。介時若是吾被殺,你等便奮力拼殺。若是吾被囚禁,你等可抵抗一番,盡力殺死更多漢軍再投降。若是吾能回來,我等便無條件投降。”
一陣愕然之聲被呼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一剎那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足夠精彩。
怎麼說呢?一個人取得了什麼成就或許存在運氣,但成功者必然有其原因。
姚弋仲現在的表現無愧於自己取得的身份地位,他幾乎將劉彥所能採取的動作都佈置了應對,更有那個膽氣和意志以身親自去驗證劉彥的氣度。
當然了,劉彥怎麼都沒有猜到姚弋仲會只帶着一人就扛着自己的大纛過來,以至於翌日天色放亮劉彥剛洗刷完畢得到消息愣了老半晌。
“再重複一遍。”劉彥其實是聽清楚了,就是感到震驚所以覺得難以置信。他再聽了一遍,下一句是說:“不愧是姚弋仲。”
是的,姚弋仲來了,他是穿着一身文士經常穿的休閒儒袍,不是一身戎裝,腰間懸掛着一柄戰劍,騎着高頭大馬閒逛似得慢慢靠近漢軍營寨的轅門。在值班的漢軍士卒茫然或是狂喜的圍圈要有下一步動手時,自報姓名、爵位、官職並道出了來意。
“值班的士卒都要記過,竟然沒有直接放箭射翻。”桑虞是行軍長史,有責任管軍紀來着。他說的也是崗哨的職責,顯然那些士卒還真的是失職了。他看向一臉莊重的劉彥,問道:“君上可要見?”
劉彥思考了很多,包括姚弋仲是不是認爲自己異常武勇想要在完全不利的情況下設局幹掉自己。他看着桑虞,頷首道:“我們與羌族的戰爭不屬於君子之戰,但不見卻是失了氣度。”
見當然是要見,但不是劉彥過去迎接,是漢軍這邊將姚弋仲帶到中軍,必要的防護舉動準備妥善,然後再將姚弋仲帶到大帳見劉彥。
做那麼多準備與劉彥是否怕死無關,爲了展現自己的膽氣和武勇不做任何準備只能說是白癡。身爲一個領袖不注意自己的安全,屬下會怎麼看,國家又該能夠有什麼保證,表現自己的武勇和自信有太多方式,卻不是這麼搞的。
姚弋仲是孤身被帶入營帳,另一個擡大纛的羌族猛士被留在賬外。他進入營帳之後,第一眼看到的是左右兩側的文武,還有嚴陣以待的甲士和弩手,主位之上卻是空空如也。
卻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庾翼竟然也是在營帳之內,他被安排在帳簾一側的角落,此刻正用着審視的目光看姚弋仲。
要說起來,姚弋仲可不像一個野蠻的胡人,書生氣自然也是沒有,但看起來顯得英武且偉岸。他素有剛正不阿的名聲,一直以來好像也保持相對好的名氣,絕不是那種一看就是反派的獐頭鼠目。
姚弋仲對於被注視早有心理準備,不管是惡意還是嘲笑。他看到主位空空立刻蹙眉,儘管是帶着死志前來,但沒有得到劉彥的尊重亦是內心充滿怒火。
劉彥沒在並不是出於要羞辱的目的,他是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比如冀州戰報,還有關於鄴城那邊傳來的最新消息。
姚弋仲也沒有等待太久,他站在原地閉目養神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聽到一陣腳步聲才重新睜開眼睛,一名年輕到過份又身材高大的人從後帳走出來,徑直邁步到主位坐下。
來人毫無疑問是劉彥,他此刻臉上帶着十足的笑意,先對那些行禮的部下說了句“都坐吧”,最後纔看向姚弋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