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桓溫的內心是崩潰的。
沒有錯,漢軍在戰場上取得了優勢,可改變不了漢軍數量處於劣勢的事實。漢軍投入一萬,石碣趙軍就能夠投入兩萬,戰場之上的漢軍已經超過一萬七千,石碣趙軍卻是投入了接近四萬。
這邊的戰場,劉彥手中也就是剩餘不到三萬兵力,王鸞……哦,現在是翟斌指揮了,翟斌手裡卻還有接近九萬人可以使用。
當然了,不到三萬的漢軍都能夠算上是士兵,至少人手一把武器,有經過時間長短的訓練;石碣趙軍是有九萬,可是僅有兩萬多是郡縣兵,其餘皆是湊出來的地方私兵。這就是石碣趙國的軍隊特色,國家擁有的軍隊少,地方家族或部落私兵多。
不到千騎做出要衝擊石碣趙軍營盤的舉動,翟斌眼睛沒有瞎自然是看到了。他一個愕然之後“哈哈”大笑,帶着輕蔑說:“讓他們衝!”
千騎衝營,是去衝一個又拒馬、圍欄、木柵圍起來的營盤,該營盤裡面至少還有五萬人,能夠組織起四五千弓箭手嚴陣以待。
【我該不該調轉馬頭?】桓溫腦門全是冷汗,腦海裡不住思索:【逃跑?可……逃跑太丟人,亂糟糟的戰場獨自一人逃跑是找死。】
也就是那麼一小段時間的關係,千騎衝到了石碣趙軍營盤五百部距離,期間竟然沒有任何石碣趙軍上去堵截,只要是個正常人就會發現其中的貓膩。
桓溫覺得還是不能逃,只能是硬着頭皮隨波逐流進行衝鋒。他有些慶幸的是,領前的突騎兵衝擊到石碣趙軍營盤三百步距離的時候在做小幅度的迂迴轉向,靠近到二百步距離時總算是完成轉向,就在二百步到一百九十步的距離之下,看着石碣趙軍營盤的弓箭手射出的箭矢落在比較遠的地上。
“哈哈哈!”
李匡大笑出聲,隨後是一幫不知道是什麼心情的騎士跟着也是大笑。
覺得自己留得一命的桓溫笑不出來,他無數次在心裡破罵戰場怎麼能搞出這種動靜,稍微環視一下卻是突然愣住。
失去了的對手的漢軍步陣,他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抵近到石碣趙軍五百步左右的距離,兩支漢軍騎兵從左右兩側擋下了想要前去阻止的石碣趙軍,致使漢軍步陣雖然是遭受干擾,卻也能夠堅強地向前繼續推進。
重新組成了圓陣的漢軍步陣,他們的移動速度看着並不緩慢,遭遇到有人擋路通常就是弓弩驅逐或是清除。
面對強弓勁弩的開路,輕騎根本就起不到阻止作用,發覺不對勁的翟斌有些惆悵了,他手頭沒有什麼重步兵,更不用提具裝重騎,用騎兵或是缺少防護的部隊去阻止或攔截也不合適。
“他們就那麼想攻營?”翟斌居高臨下重複查看營盤構造,大喝:“弓箭手,佈置弓箭手!”
石碣趙軍的營盤是由王鸞親自佈置,最前端其實就是一道防線,排在最前面的是密佈的拒馬,接下來是由木欄和木柵組成的障礙牆,抵近到營地區域的地方還挖有壕溝,整個前端三百步的空間並沒有什麼營帳。
胡人之中並不會缺少弓箭手,就是弓不存在什麼制式,什麼弓都有,基本是屬於獵弓級別。
在翟斌看來營盤佈置很完善,心裡或許會非議【果然是怯懦的晉人,烏龜殼建立得很有意思】,存在嘲諷的情緒,但真的感到無比滿意。
外圍的騎戰一直都在持續,不過可別奢望騎兵戰就是風風火火一次決出勝負,雙方都是高速機動的兵種,除非是路線被圍死,否則打的就是一觸即離的戰法,想要分出勝負是水磨工夫。
八千漢軍步卒推進到石碣趙軍三百步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翟斌遠遠看去像是在組織盾牆?
比較清晰的是,有一支漢軍的騎兵竟然被“包”了進去,翟斌印象中好像是一開始就參戰的那支漢軍騎兵?
沒有錯,桓溫又重新獲得了騎兵的指揮權,他的選擇是進行溝通,然後以協同作戰的名義能夠進去步軍圓陣裡面喘息一下。
漢軍步卒的確就是在組織盾牆,那是一面又一面的塔盾互相扣起來,衆多的塔盾互扣很快就形成一面牆壁,還能隨着塔盾的多寡來決定牆壁多高或是多長。
翟斌突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間隔有些遠很難看清楚漢軍在搞什麼,可是大略還是能夠猜得出來,導致他打個機靈大吼:“快快快,弓箭手後退!後退!”
這個時候,漢軍的盾牆卻是在一聲又一聲的“嘿喲”中往前推,另外孤零零的一支弩箭被射了出來,它經過一段時間的飛射,射中了一根支撐拒馬的圓木。
得說一句天大的實話,翟斌沒玩過營寨攻防戰,丁零人對於騎戰比較熟悉,哪怕是有城寨攻擊也是騎兵呼啦啦衝進去可勁的破壞。城寨防禦則就是依靠騎兵對決,打贏了就不需要守衛城寨,打輸也沒得防禦,是逃跑。
每一個民族都有屬於自己的特性,作爲丁零人的翟斌是咬牙派出了新的騎兵,不要求騎兵直接去衝擊盾陣,讓騎兵進行遊弋,逮住機會實施攻擊。
不得不講的是翟斌還算理智,他沒有忘記漢軍步陣那恐怖的遠程覆蓋能力。
【好像有一個什麼人,率領五千弓箭手在草原對戰騎兵?】翟斌想的是李陵,可對於沒有文字的丁零,對於一個不識字的丁零部族首領,讓他去讀史書有點難度。他恍恍惚間在想着:【王鸞那個廢物呢?】
沒錯,不屬於的領域上會令人抓瞎,這個時候就會下意識地尋找幫助,對於翟斌來講王鸞更適合來指揮目前這種戰爭。
王鸞在幹嘛?他已經將自己家族的私兵調過來,亦是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問題是,戰場的情勢有些混亂,近乎於是每每出現一支軍隊總會有對方派出部隊進行糾纏。
“主上,翟斌正在到處尋找您。”
“呵呵……”
“我們……?”
“等!”
有漢軍步卒組成盾陣在向營盤推進的消息已經傳到王鸞處,他知道翟斌肯定是抓瞎了纔會尋找自己。
【面對這種情況除了儘可能地糾纏和阻擊,期盼能夠拖垮形成盾陣的漢軍,另一個辦法只能是不計損失派出騎兵去衝。】王鸞在冷笑:【翟斌不會不知道這點,他沒有足夠的威望讓部隊迎着漢軍犀利的箭陣去衝。】
事實上,王鸞也不覺得自己有讓人心甘情願去送死的威望,他不就是察覺到戰局詭異才撇開嗎?更爲重要的是,他可不想在這裡發揮巨大作用再被翟斌弄死。
知道華夏文明的將領與胡人文明的將領有什麼根本意義上的不同嗎?那就是在知識的掌握層面之上。擁有知識的華夏文明將領可以閱讀多種戰例,遇事的時候會根據自己所看的一些戰例來進行判斷。胡人文明的將領初始階段基本是依靠本能,接下來則是進行親身的經驗累積。
從某一些方面來講,華夏文明的將領做任何判斷其實都有痕跡可尋,胡人文明的將領因爲是依靠經驗和本能則會顯得更多變一些。但什麼事情都是相對性的,例如華夏文明的將領是書呆子之類的人物,導致步步慢人一步或是極易被察覺出意圖,胡人文明的將領也有可能因爲不知道戰例也步步針對。
翟斌知道了王鸞的位置,但王鸞根本沒有配合的意思,眼見漢軍的盾陣逼近到了二百五十步,那些去騷擾的騎兵卻是在強弓勁弩的射擊下死傷慘重,導致後面騎兵根本就不敢進入射程,他內心裡野獸的本能爆發了。
“集中所有晉人,收集盾牌給他們!”翟斌臉色無比的陰沉,他站立的巢車已經向後移動了一百步,那是韓軍的強弩竟然特麼能夠射到,不退等着挨箭嗎?他惡狠狠地說:“由羌人和氐人作爲督戰隊,命令他們必須衝鋒!不衝鋒當場殺掉,等以後再殺他們全家!”
被集中起來的晉人有大約一萬兩千人左右,他們其實沒有拿到多少盾牌,一直是從左右兩側的轅門被督戰隊趕出營寨,才知道要進攻的是盾陣,並且不衝不但自己要死,連帶家人也會遭受牽連。
一種極度憤怒和哀傷的情緒在石碣趙軍中的晉人裡面形成,可是他們覺得自己沒有辦法,除開一些了無牽掛的人暗自發狠,有家室在石碣統治下的晉人已經等待絕望衝鋒。
一萬兩千人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是有良好的組織性其實還好,問題是別指望胡人統帥的部隊能夠有完善的階層架構,有這種高級玩意那是在匈奴,之後不管是石碣、鮮卑、羌、氐都是進入中原才從晉人那裡學到。問題是軍隊的中上層本來是王鸞的私家兵擔任,王鸞一走就帶走了那些本來該形成軍隊指揮鏈的人。
可以想象沒有組織的一大批人往前涌是個什麼狀況嗎?那是一種極度吵雜外加混亂,哪個倒黴蛋要是跌倒就會被無數只腳丫子踩過,就別想再次站起來了。
一支是到被集中起來的晉人,他們在羌人和氐人督戰隊的監視下發動強制性衝鋒,漢軍的盾陣已經抵近到了石碣趙軍營盤的一百步之內,他們被零零散散的拒馬所阻擋,不得不時不時裂開盾牌,有人跑出來將拒馬搬到盾牆後面。
漢軍步陣被迫清理拒馬、圍欄、木柵的時候,石碣趙軍的騎兵也不是沒有嘗試再次衝擊,但漢軍的弓弩手再次教導他們事實,那就是在密集的弓弩覆蓋下來多少死多少,樂意承受慘重傷亡可以直接衝上來。
翟斌在等待,他已經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要是敢死隊依然沒有用,那隻能是從驅趕晉人送死演變成爲威脅雜胡小部落輕騎,總是需要拿出一個有效的方法來保住營盤。
因爲判斷失誤,劉彥命令具裝重騎部隊原地待命,他自己則是全身披掛再次來到指揮中樞的巢車。
“左右兩翼出現的敵軍步卒數量應該是在一萬到一萬三之間。”紀昌蹙着眉頭說:“目前敵軍的行動風格與之之前不同,懷疑是更換了指揮官。”
說起來紀昌還真的是敏感?王鸞僅僅是交出指揮權不到兩刻鐘的時間,紀昌竟然發現石碣趙軍的戰術改變。
“君上,接下來會是一場比較水磨工夫的攻堅戰。”紀昌不喜歡意外,可戰爭中意外總是不斷。他陰鬱地說:“因爲敵軍更換指揮官,我們或許需要另外的預案。”
誰又能夠猜得出石碣趙軍說換指揮官就換,一換還是那種決然不同的指揮風格。
劉彥面無表情地看着戰場,那裡的漢軍步陣已經停止前進,準備迎擊從左右兩側分別發動衝鋒的……怎麼說?就是一幫亂糟糟的石碣步軍。
“我們有些拖不起了。”劉彥剛纔接到了新的彙報,他說:“孫伏都動靜越來越大,已經做好了渡過黃河的準備。”
秋季已經來臨,按照胡人的征戰習慣,孫伏都最遲會是在秋季中旬開拔,而孫伏都只是其中的一支敵軍,還有姚弋仲親率羌族大軍正在開拔前往青州的路上。
那邊的漢軍步陣在上演左右開弓,遠遠地看去很有藝術感,那是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從地面升起,隨後飄了一段距離落下,帶去無窮無盡的死亡。
一萬兩千被強迫衝鋒的晉人奴兵,他們在一波又一波好像不會停止的弩箭漫射下,三百步到二百五十步躺下的人數不會低於一千,進入二百步時左右兩邊加起來的人數絕對不會超過八千,等於是短短的一百步損失了三千。
兩郡距離一百八十步的空間彷彿成了禁區,人員損失到接近五千的時候,被強迫衝鋒的晉人崩潰了,他們跑回去又是被督戰的羌人和氐人弓箭覆蓋,嚇得幸存的人又往漢軍的方向跑,這樣來回被射殺是持續到只剩下不足六千人,一個個精神崩潰留在中間的“安全地帶”痛哭流涕。
沒人會去可憐那些悲哀的人,漢軍這邊本身就是敵對關係,石碣趙軍又沒有將他們當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