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桓溫表面看去鎮定,其實他的內心已經是一片驚濤駭浪。
東晉小朝廷再無能,那也是天下人承認的正朔,再瞧不起也不會有人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甚至是因爲一些文化底蘊的關係,哪怕是與東晉小朝廷爲敵的石碣趙國也保持着該有的尊重。
看看劉彥在幹什麼?他沒有任何掩飾地表露出對東晉小朝廷的不屑,甚至是明確表現出對長江以南那些世家門閥的鄙視。
桓溫和袁喬都是長江世家門閥的一員,他們沒有暴起並不是因爲身在劉彥軍中怕死,是劉彥說得太直接了掀開了東晉小朝廷掩蓋得很好的傷疤。
司馬皇室目前其實真沒有多少世家門閥在乎,維持着司馬皇室的存在,理由僅是需要一個“共主”,這個“共主”無能對那些世家門閥纔是最理想的。
稍微有點腦子的都清楚一點,長江以南是世家門閥共治的實際情況,也都清楚這樣對國家不利,特別是這種不是分封而治的分封而治讓有生力量被大規模內耗,導致互相扯皮什麼正事都幹不了。
沒有錯的,東晉小朝廷的誰不知道這樣的壞處?可整體環境已經是這樣,不是說稍微心平氣和談一下能夠解決,已經成爲誰軟弱誰就會被滅族的險境。
恰是因爲大環境已經成爲現實,再氣憤又能怎麼樣?不顧家族利益去成全什麼大義,只能是將自己往別人的刀口上撞!
桓溫壓制住怒氣:“什麼選擇?”
“能看得出來,你很氣憤,可是又沒有任何的語言來進行反駁。”劉彥一點都不像是一個上位者,缺乏那種氣度。他似笑非笑地對桓溫說:“讓你留下來幫我光復中原,恐怕你會認爲我是瘋了?”
桓溫扯了扯嘴角,連蹦出一個字的興趣都沒有。
漢部多少部衆?其實沒有人感什麼興趣。倒是所有人對劉彥麾下有多少能戰的部隊很關注,猜測該是介於三萬到五萬之間,再多絕對是沒有了。
那麼按劉彥有五萬可戰之兵來算,五萬士兵很多嗎?石虎隨隨便便能拉出數十萬可以打的胡人,眼見就要分分鐘滅掉漢部了。
“從你的眼神裡,我看到了‘笑話’兩個字。”劉彥啞然失笑,笑了一小會才說:“所以說你們這些窩在長江以南的人,哪怕是有足夠的心志,可對天下時局真的一點都不瞭解。不談你們長年累月無視自己的同族被胡人欺凌和屠戮,對近些年的變化竟然一點都不重視?”
桓溫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臉繃得很緊,顯然是覺得不服氣。
大軍一直是在行進的狀態,滾滾的車輪向着西南方向,按照速度日行百里不會有什麼問題。他們到了半路時,遇到了押解戰俘返回的隊伍。
有情報官向劉彥彙報前線戰況,劉彥一點都沒有避開桓溫等人的意思。
牟鄉和中丘是在昨夜就被漢軍攻下,前鋒騎兵受到了來自陽都方向的石碣趙軍騎兵堵截,雙方在臨沂以東六十里的平原發生遭遇戰,漢軍擊潰了四千多的石碣趙軍輕騎,斬首四百餘、俘虜七百餘,剩下的石碣趙軍逃竄無蹤。另外,漢軍的步軍受於石碣趙軍騎兵的襲擾已經停止前進,暫駐中丘等待後續部隊。
“陽都方向本來是有萬餘的敵軍吧?”劉彥在問桑虞。
“是啊,擊潰了四千,襲擾我方步軍的有兩千左右?”桑虞笑眯眯地說:“本來是想要在開陽那邊圍點打援,沒想到王鸞事先就做好了安排。”
琅邪郡的石碣趙軍似乎有個四萬多的樣子?要是算上一些臨時湊出來的烏合之衆,琅邪郡的石碣趙軍數量會更多一些。桑虞現在不好判斷的是,被擊潰的那支騎兵是石碣趙軍的正規軍,或是臨時從一些遊牧部落湊出來的雜牌,還得是有更詳盡的情報傳遞過來。
“整個徐州的趙軍已經逼近二十萬。”桓溫聽劉彥與人討論,有些嘲弄地說:“雖說其中大多是烏合之衆,但二十萬就是二十萬。”
“我軍已經不止第一次擊敗數量超過二十萬的胡人。”桑虞瞄了一眼桓溫,撇了撇嘴:“對於沒用的晉軍而言,二十萬胡人挺多。對我軍來講,二十萬胡人不過是二十萬只待宰的牛羊。”
聽到的人大多是冷笑幾聲,是該承認漢軍看上去好像不弱,但無論是劉彥還是其麾下的誰,怎麼那麼愛吹牛?
認知不同,底氣不同,想法也不同,很難說談到一塊去。
在接下來劉彥沒有搭理桓溫等人,就是讓跟着,商談什麼事情也不避諱。
“元子,我們禍事大了。”袁喬不斷苦笑:“沒曾想,劉使君會這麼……這麼……”,該是說不按牌理出牌,還是說不顧世俗眼光,竟是幹出這種扣留的事。
“彥叔,我……”桓溫卻是神態有些怪,一再遲疑才說:“或許劉使君有我們不知道的底牌,畢竟他可是四年之間闖出如今的基業。”
袁喬聽到桓溫用“基業”二字,不由眉頭皺了皺。他可是知道桓溫是個有大志氣的人,與庾鷹相交之後,兩人還一同約定要幹大事業。對於庾鷹而言,大事業是北伐成功,奪取失地光復中原。對桓溫來講北伐也是畢生志願,可裡面可能會有一些更復雜的東西,反正沒有庾鷹那麼純粹。
“那名喚作餘商的人,看着頗有世家大族的氣度和氣質,中原沒有聽過有姓餘的世家大族,可見是個假姓名。”袁喬一臉的思索:“再聽隻言片語,劉使君與李閔似乎已經達成同盟?”
“應該是的。”桓溫很在意地說:“我們的情報似乎出現錯誤和延遲,亦有可能是劉使君要誤導我們?”
張駿與冉閔達成協議,慕容皝敷衍東晉小朝廷,兩件事情對東晉來講真的很重要。
這次東晉小朝廷北伐,不管是張氏涼國或是慕容燕國,在東晉小朝廷的北伐計劃中都佔據很重要的地位,比之劉彥的漢部要扮演的角色,要說東晉小朝廷那邊是怎麼劃分,就該是慕容皝比張駿重要上三倍,張駿又比劉彥重要上三倍。
只有親眼過來劉彥這邊,纔會知道依照之前的劃分是多麼的想當然,多麼的愚蠢。且先不談慕容皝和張駿是不是真的欺騙,能不能幫得上這一次東晉小朝廷的北伐,只看劉彥率領的五萬大軍,看漢軍的軍事器械,再看漢軍士卒的精銳程度,劉彥並沒有實力那麼弱小。
第一次談爲自己效力,桓溫沒有迴應,劉彥一直沒有和桓溫提第二個選擇。
打從心裡劉彥還是希望能夠收服桓溫,那就是需要一個過程,或許桓溫看多了會改變想法,對不對?
在中丘那邊會合了先前開拔的步軍,大軍明晃晃地向着開陽繼續進發。
漢軍南下並且是一來就打算拿琅邪郡開刀,這樣的消息早就傳到了王鸞處。
事實上是,數萬大軍根本就無法掩藏,畢竟又不是十幾人的小隊伍,數萬大軍還能隱秘行軍,那該是敵軍的主將蠢到什麼地步沒有派斥候,或是敵軍的斥候眼瞎到何等地步?
“真的成氣候了!”王鸞的出身是降將,可是他不像崔宣除了動嘴皮子沒有實際領兵能力,從張氏涼國轉到石碣趙國之後,幾次作戰都有立下大功,還算是得石虎信任。他站在山川輿圖前面,對着情報看了許久,扭頭向站立在身後的部下說:“原以爲劉彥是會等晉軍準備好再動手,沒想到劉彥根本不管晉軍?”
一個名叫王朗的武將說道:“不管是否是陰謀,我們不能眼看開陽被漢軍進攻。”
事實上王鸞和王朗都是屬於石遵的人,兩人雖然同姓,但是絕對沒有血緣關係。
自從鄧恆載在漢軍手上,石碣趙軍的各個將領就再也沒有小看過漢軍,王鸞在遲疑的是,一旦徐州軍將注意力轉到了進攻琅邪郡的漢軍身上,晉軍會是採取什麼反應?
“今次是晉國第一門閥庾家牽頭北伐,我等不得不慎重。”王鸞可比劉彥更加知道現今的庾家在長江以南代表着什麼。他非常嚴肅地說:“由庾冰擔任晉軍北伐主帥,僅是一個月揚州的晉軍從四萬暴增到七萬,每日的兵源都在增加。若只是人力也就罷了,物力纔是最使人擔憂!”
“那……”王朗蹙眉:“軍主的意思是?”
“先將沿線的兵力進行收縮和集中,以防被漢軍各個擊破。”王鸞滿臉的思索:“再快騎通報襄國,請陛下命令孫伏都立刻南下進攻青州。”
“妙!”王朗大笑幾聲,說:“劉彥逆賊揮軍五萬進犯徐州,後背和腹地必然空虛,先攻擊其背後,介時劉彥必然心亂,只要劉彥心一亂,漢軍也該士氣低迷。”
“那是之後的事情了。”王鸞篤定地說:“晉國那邊,肯定會犯老毛病。”
什麼老毛病?不就是習慣性的扯後腿嗎?而似乎王鸞也有篤定的理由,因爲庾家已經被司馬皇室和大多數世家所忌憚,不搞點什麼那纔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