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碣趙軍有近兩萬衆,可是能夠在夜間參與軍事行動的人其實很少。那是關乎到夜間視力的問題,缺乏足夠的營養會致使缺少必要的維生素,使得患上夜盲症。
邵廣一番挑選,僅是選出八百人。這八百人裡面僅有二十四個是晉人,其餘皆爲五大族胡人。二十四個晉人基本都是小地主出身,那些五大族的胡人肯定在平時的伙食上也不差?
想要夜襲沒有那麼簡單,不是說帶人趁着夜色出去就算完事,需要事先準備好許多的事務,連帶衣裳也該全部換成統一的黑色。
石碣趙軍的營寨分爲兩個部分,山地那邊的幾個山頭被包了進去形成一個大營區,山道之外的平地立有一個前燕營區。
到了夜間,雙方營地之內篝火處處,能夠看到大量士卒圍在篝火旁,大多是在用餐。
雙方前沿營盤相距堪堪八里,漢軍的營地位處上風位置,埋鍋造飯之後陣陣香氣順着風吹到了石碣趙軍的營地。
“好濃厚的肉香!”
“羊肉和牛肉!”
香氣太濃了,石碣趙軍這邊的士卒手裡拿着鍋盔,喝着幾乎與清水一樣的菜湯,忍不住一個個抽着鼻子。
其實石碣趙國這邊也有肉食,大部分是羊肉,不過是剁了塊之後直接丟進大鍋,至多就是加點鹽巴,等於是水煮肉塊。
羊肉非常腥,沒有配上一些去腥的作料或藥材,那腥味可是又騷又刺鼻。而羊肉只是提供給極少數的人,除開一個出身高的,軍官就是到千人長才有資格分上一塊。
在石碣趙國的營盤中,發出腥味最重的不是羊肉味,是一種腥味之中混着說不清是什麼味道的肉味。
龍騰衛士皆爲羯人,他們大多高大健壯,圍着大鍋品頭論足。
若是不看鍋裡煮的是什麼,聽羯人在談論哪個部位鮮嫩好吃,看那一臉的期待和垂涎,絕對會以爲是什麼美味。可看鍋裡,漂浮在沸水之上的是一顆顆人的腦袋,一些四肢也是伸了出來露出手指和腳趾,正常人都該是直接彎腰狂吐。
羯人出征必帶菜人,亦稱兩腳羊。他們在臨近傍晚的時候斬殺了一批菜人,享受其餘士卒眼裡的恐懼,故意用很長的時間纔將屍體剁好,又是拖拖拉拉地丟進鍋裡。
“那幫惡魔……”林茂是羌人,他感覺自己晚上會做噩夢:“太狠了!”
傍晚在斬殺菜人的時候,羯人玩出了千般花樣,活生生地開膛破肚,割破頸動脈致使鮮血狂飆再嬉笑着看人抽搐,近乎於什麼手段殘忍就怎麼殺,令人看了毛骨悚然。
“要不怎麼是中原霸主?”羥生別開視線不看羯人那邊,說:“一樣是晉人,怎麼會區別那麼大?”
白天的時候,漢軍亮出旗號,造成的影響絕不是隻有漢部本身,石碣趙軍受到的影響其實也不低多少。
要知道現在可是一個胡人立國取國號時,首先會取名爲漢的年代。知道爲什麼嗎?還不是胡人比晉人更加清楚漢代表什麼,是武勇和彪悍,是勇士才能自稱爲漢,長得高大和健碩的人被稱爲大漢,有勇氣的被稱呼爲漢子,是否能擔任一些什麼重任被叫男子漢。
歸屬石碣這邊的晉人,哪怕是身處高位基本上也是顯得小心翼翼,精神狀態直接影響到個人的影響,以至於看去會顯得比較萎縮和猥瑣。再看看普通的晉人,眼神時刻都是在閃躲,走路都不敢直立起腰桿。
一樣是晉人,可是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白天的漢軍,絕對不能否認漢軍那邊的士卒不是晉人出身,可是看去一個個不但顯得精神飽滿,歡呼聲中亦是能夠聽得出強烈的自信。
很多人就不明白了,一樣是晉人,差別怎麼會那麼大呢?
白天所發生的事情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那是中原大地自強漢滅亡之後多久,纔再次有黑底紅字的漢旗出現?
許多人會訝異,僅僅是一杆旗幟罷了,怎麼會使人從靈魂深處產生悸動?
軍營用飯完畢之後就會被限定不可亂走,石碣趙軍擁有帳篷的士卒很少,大多數是隨便搭一個窩棚,天爲被地爲牀的人更多。
時間一點一滴地在過去,三三兩兩被限制走動的人,睡不着就會聊天,談的當然就是關於漢部立起漢旗的事情。
“我白天看得很仔細,自漢旗被立起來,咱們軍中的那些晉人眼睛瞪得都快凸出來了。”林茂滿是警惕地說:“看看他們,每個人都比以往更加沉默,下意識會不時看向漢軍駐營的方向,我感覺……有點危險!”
石碣趙軍中的晉人不算少,鄧恆先是帶來一萬,後面陸陸續續又增援了一些,實際數量當然是沒有個譜,大概數量是按整數算,也就是三萬。三萬人之中,晉人的數量絕對有五千左右,雜胡會更多一些,再來是羌人和氐人這兩個羯族的打手,最後是作爲“人上人”的羯人。
不是林茂敏感,是那些晉人真的不太對勁,甚至連一些雜胡也顯得比較怪異。
“我們應當採取措施了!”崔宣也是晉人,還是有文化的晉人,他不信一樣是晉人的鄧恆沒有發覺,寒聲道:“軍中依然不穩,該將那批人撤回後方,換來新的兵源。”
胡人一再立國號爲漢,無非就是漢這個字真的很有號召力。匈奴漢國“消費”一次漢的號召力,羌人和氐人也一次次“消費”漢的號召力,可隨着石虎大批殘害晉人,先是致使有文化的晉人階層升起思念強漢之心,後面直接蔓延到了普通晉人身上。
石碣越是殘害晉人,就越是讓晉人懷念曾經的強漢,這種風潮纔剛剛顯示端倪,可蔓延的速度真的是非常快。
漢部是第一個舉起漢旗的嗎?其實不是的。在石碣趙國各地的叛亂中,舉起漢旗的絕對不是一個半個,可是小家族小豪強舉起漢旗依然會吸引大批晉人投靠,乃至於是會吸引到一些雜胡。
雜胡在石碣趙國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僅僅是比晉人的社會地位高一些,但社會地位不代表財富,得能夠吃飯纔有用的吧?
“沒有那麼嚴重。”鄧恆口上是這麼說,但內心裡怎麼想則就不清楚。他沉默了一小會,苦笑道:“若是要換掉晉人士卒,我倆是不是也該避嫌?”
“怎麼能一樣呢!”崔宣有點炸毛:“我們與他們不一樣!”
鄧恆聽得眉頭皺了起來。
不一樣指的是,一些人投靠胡人之後可以高官厚祿錦衣玉食,他們不就是因爲這樣纔會選擇給胡人賣命嗎?另外的一些人,則是被迫不得不爲胡人賣命,屢次就是充當打前鋒的角色,敗亡身死沒人埋,勝了也不存在什麼賞賜。
崔宣說的不一樣還有特別的意思,表示鐵了心要給石碣賣命,可不會有什麼三心二意。這也是投降之後二鬼子的特性,比之主動投靠的二鬼子還擔憂自己被懷疑,那就得無論什麼環境都時刻表忠心。
鄧恆沒有多說什麼,他內心比誰都憂慮。
在漢軍豎立漢旗的時候,鄧恆很明白自己內心起了波動,那是看到了上紅下黑(或灰)的正朔戎裝,再看漢軍的氣勢,不往曾經的強漢聯想真的是有些爲難人。
再來是,石虎近一年開始變得瘋狂了,之前也迫害晉人,甚至還規定晉人身份不如野獸的律法,乃至於是規定胡人搶晉人無罪,導致朝中大臣都有被搶的例子。更過分的事情發生在去年,命令全國二十歲以下、十三歲以上的女子,不論是否嫁人,都要做好準備,隨時成爲他後宮佳麗中的一員,又徵召民夫百餘萬建造宮闕和舟船。
鄧恆出征之後沿途所見,路旁樹林多有吊死之人,是一棵樹上滿滿掛着上吊自盡的人,那些都是迫於石虎政策產生的後果。
整個中原也就只有極少數地區沒有執行石虎的命令,有些是命令延遲,像是青州則是先爲戰亂拖延,後面劉彥席捲也是無視石虎命令。
【國祚不穩已成定局,劉彥在青州舉起漢旗必定傳遍天下……】鄧恆真的在思考身後之名,他對劉彥舉起漢旗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心理:【陛下眼見要大肆消滅漢家苗裔,導致各地生亂不斷。天下各處已有思漢之心,再有劉彥明確舉起漢旗,卻不知道該是造成何等動盪。】
心情複雜歸複雜,可是要讓鄧恆手下留情什麼的卻是沒有想過,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各爲其主,但不可否認的就是看太多人間慘劇,有些甚至是他親手造成,臨到老了想的東西真的就不免多了。
【我先維持局面,等待消息傳回襄國,陛下必定會換將,介時卻也是與我無關了。】鄧恆在注視漢軍的營寨,看着那裡篝火處處,提醒自己思想應該集中起來:【卻不知曉漢軍主將何人,誰又任長史?】
打了半輩子的仗,鄧恆可以分出好歹,漢軍到來之後每一個行動都有針對性,接下來該是出招和拆招之中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