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 廝殺，從護城河秀水橋一路深入宮門，
長久居住在籠罩着血腥味的宮牆之內, 需要多少心力和勇氣？
府兵層層護着如花, 一凡和周嘉左右持劍守護。
一凡很緊張, 神色清峻, 面部的線條格外剛毅。
府軍護得密不透風, 內圈還有鏢局諸人暗布，這是爲了應付武林上的對手。
一凡白衣飄然，沒有染上絲毫塵埃血淚。
雖然禁軍的抵擋有章有法, 但是面對大軍壓陣，面對攻入者精心佈陣, 禁軍頹勢顯然。
宮闈之戰, 火炮騎兵都派不上用場, 只能靠□□的拼搏和人數的較量。
禁軍裝備再精良，面對十倍的府軍, 能夠堅持這麼久而沒有離散，禁軍統領楊遠哲盡顯名將之風！
金殿遙遙在望，不知會見到多少故人，如花心中微微揪痛。
一凡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如花一直想見我師傅陳淵，只怕今天就能得償夙願！”
如花胸口一緊, 回望一凡, 重重地點了點頭。
原來他當初離開就是爲了避開今天這一幕！最終避無可避,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如花輕輕說道：“謝謝你, 站在我身邊！”一凡不語, 提劍肅立。
如花感到愛人的緊繃，他大約早就料到了今日, 最後一戰竟是在師徒之間。
她握着一凡持劍的手，用力握住，傳遞着信心和安定的情緒。
周嘉大約也聽說過陳淵之名，環顧周遭暗衛密佈，嘴脣緊閉，神色堅毅。
一旦決定的道路，就不要再問爲什麼。
不達目的，決不放棄。
歷史，任後人來說！
金殿之前，月思華未着黃袍，一身白衣，蕭然而坐。
小華身後兩位老人：一位是右相，壽星老頭兒白鬍子在風中凌亂；另一位道骨仙風，持劍自立，想必就是陳淵師傅。
小華見如花走近，仍然坐着沒有起身，只是拱手微笑道：“姑姑來了，小華無能，便是掃席而侯也做不到了！”
超然的微笑在蒼白的臉色上開出兩朵明豔。
右相大聲呵斥：“陛下不良於行，也容不得亂臣賊子篡奪天下，顛覆正統！”
他憤然望着如花，正氣凜然，不屈不折，顯然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這便是讀書人的領袖，純良的忠臣。
右相身邊站着當年從匈奴人手中救下的楊遠哲，看來也被右相洗腦了。
正統啊正統，強大的邏輯力量也能折損百萬軍將。
如今我要做的，便是扭轉正統！
如花微微點頭道：“右相大人對如花諸多不滿啊！不如省下力氣，今後在書院裡開堂授學，宣揚如花的惡形惡狀，可好？”
周嘉一聽，回望如花，居然對右相縱然至此，不僅許他性命，還讓他開堂授學！
如花給嘉兒一個寬慰的微笑——讀書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爭辯！真正的正統，離不開自由和真理！
右相聽到如花的話，只覺得無處使力，白鬍子氣得一抖一抖！
楊遠哲臉上也現出迷惑的神情！
如花關切地望着心念許久的孩子，柔聲問道：“一直沒有小華的消息，怎麼會突然不良於行？”
小華娓娓說道：“上次心悸醒來就成了這樣，周相一直瞞着衆人。我想禪位，想勸大家不要爭辯，可惜沒法說服諸位大人！朝中的事情，向來周相說了算。”
如花微微嘆息：小華是好孩子，卻不是合適的君王。
推脫禪位之說，羣臣只道君上欲擒故縱。更何況朝中重臣，誰沒有得罪過無沙？只有你在位，才能保他們安康！
如花搖了搖頭，收起情緒，繼續問道：“耿皇后親手所繡的香囊，小華帶在身邊嗎？”
小華點點頭，掏出一個色澤有些沉暗的香囊遞過來。
如花正要伸手去取，卻被一凡攔住。他迎着陳淵深沉的目光，親手取來香囊放在如花手中。
如花問小華：“這隻香囊是耿皇后何時所贈？她說了什麼？”
小華不解地答道：“這是母后殉葬前所贈，叮囑小華時時佩戴，多與姑姑親近，不到二十歲不可取下！小華深愛此物，便一直留在身邊，捨不得取下。”
如花頷首，手持香囊轉向右相：“右相大人別怪我污衊陛下毒殺女皇。這個香囊裡含有皇室秘藥，當年如花流產不孕，至今沉痾難愈，時時腹痛，便是託了它的福。真僞易辯的事情，右相大人還有什麼話說？”
右相聽罷一滯，先帝人丁單薄，竟是耿皇后所爲，不禁啞然。
小華一急：“姑姑，不是我！”
如花給他一個瞭然的微笑，也不多言。
小華的臉漲得通紅，似乎又許多話想說，卻終於沒有開口。
陳淵見右相無言，朗聲說道：“我是江湖中人，不管那麼多規矩。先帝知遇之恩，唯有一死相報！要動陛下，先從我身上壓過去！”說罷甩開劍鞘，寶劍寒光閃閃，晃着衆人的眼睛。
一凡緩緩抽出寶劍，神色決斷——果然是師徒，竟爲了同樣的理由拔劍相向！
如花卻按住了一凡拔劍的手，質問陳淵：“請問當年先帝如何託付？”
陳淵一頓，慨然答道：“先帝過世半年之前，安排一凡婚事，囑我卸下密職，另組人馬。口諭十年之期，女皇無道則邀天下英雄共誅之！”
如花玩弄着手裡的香囊，不經意地問道：“陳淵師傅也認爲女皇無道嗎？”
陳淵“哼”了一聲。
如花繼續說道：“陳淵師傅猜得太過了！先帝的話，或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十年之期並不是爲了讓小華上位，只是留下一個可能性。如果如花當真不適合坐在那個位置，天下英雄羣起，小華登基，民心所向，如花無話可說！你只道先帝心疼獨子，你可知君王的胸襟和考量遠遠超越了血統的傳承。在他心裡，愛國家，早就勝過了愛自己的兒子！如花身在此位，想了很久，總算能夠稍稍領會君王的心意！”
如花正色，繼續說道“陳淵師傅，你便是先帝臨走前留給我的最後一個考驗，就像我把無沙留給小華那樣！”
如花低下頭，輕聲說道，“很可惜小女子心志不堅，一味逃避，釀成大禍，不敢求天下諒解，只求以下半生贖盡罪孽！請陳淵師傅拭目以待，不要辜負先帝本意！”
陳淵半晌無語，齒間吐出幾個字：“巧言令色！”
然而他持劍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一凡深深呼吸，將抽出一半的寶劍迴歸劍鞘。
老人家怒視良久，也收回了寶劍。
小華靜靜地聽完一切，突然對如花說道：“小華不能走過去，姑姑能否過來抱一抱小華。”
如花心底一酸，邁步要往前走，一凡趕緊攔住，
周嘉更是側身當在如花身前，泠然道：“天敕女皇身系天下，豈可以私情犯險！”
如花讚許地拍了拍周嘉的肩頭，仍然一意往前走。
一凡嘆了口氣，不再阻攔，只顧握緊了手中的劍。
如花一步一步走在小華跟前，跪坐下來，把他抱在懷裡。
小華不住抖動，啜泣不語，淚水沾溼瞭如花的衣襟。
如花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就像很多年前那樣。
孩子錯了，都怪自己沒有教好。
如花只覺得腹中絞痛。
小華卻昂起了頭，取下脖子上掛着的戒指，親手給姑姑戴上，附在如花耳邊說道：“姑姑別忘了，御書房回龍鎮！”
如花忍痛點了點頭。
懷中的大孩子，剛剛過了弱冠之年，卻要忍受着疾病的折磨和天下的重任，
如花知道，那些責任多麼沉痛！
小華卻從姑姑懷中掙扎出來，大聲問道：“請問打算如何處置在下？”
如花站起來，退回到一凡和周嘉的身邊，冷冷回道：“陛下有負先帝所託，不如去皇陵反思己過！”
小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頭對陳淵說道：“你輸了！我就知道姑姑捨不得殺我！”
陳淵別過臉去，不願答話。
小華又道：“天下交給姑姑，我也少了一樁罪孽。這樣殘破的身子，不願再作棋子，欠下更多血債。小華下輩子不爲人身，天地明鑑！”說罷抽出陳淵的寶劍自刎。
陳淵還在想着剛纔的事情，全不防備小華動手，驚變之下阻擋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鮮血噴流而出，急急想要點住血脈，無奈小華全無生志！
如花離得太遠，只得低下頭，下意識擡起手擋住了周嘉的眼睛！
周嘉心頭一動，握住如花的手道，儘量穩住聲調說道：“嘉兒受教了！多大的權力，多大的責任，就有多麼難以承受的後果！如花不必擔心，周嘉受得住。”
如花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小華，終於捂着下腹，放心地倒在一凡懷中。
金殿之外，日頭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