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相府皇陵

我要陽光,

卻只看到,

橘色的雨衣,

在風中飄蕩!

——Katie

早上,迷迷糊糊地被抱起,醒來的時候卻躺在馬車上。

掀開車簾,一凡飄然駕着馬車,

隔着霧濛濛的夜色,望着那道白色的背影,恍惚中彷彿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幕。

馬車後面,小紅和兩個侍衛騎馬跟着。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必須趁着陰氣甚重的凌晨時分爲一凡的母親遷葬。

這個時代,遷葬是一件大事,本應該有許多和尚做法事,還有衆多親屬在墳前唸經祈福,

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墳,甚至連墓碑上都沒有文字。

我心裡有些狐疑,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

相信一凡不會傷害我,卻不敢保證他不會把我劫走,一起行走天涯,

或者乾脆爲了讓我重新變成那個逍遙郡主,而架空我的權力。

我果然還是不夠了解他啊。

好在暗衛中已經摻入了我自己的人手,應該不會有事吧?

心裡卻越來越忐忑不安。

一凡遞給我一把鐵楸,自己便親手開始啓墳。

一鏟一鏟又是一鏟,淚水一滴一滴又一滴,滴落下來,滲入土壤。

一鏟一鏟的聲音,連綿不絕,彷彿一曲唱不完的哀歌。

我不敢問,也默默地挖着土。

“如花,你大概知道,我出生在你們王府,只比你早三個月。”

“嘎——”我的確打聽過,然後很後悔不該打聽。

“王爺曾經告訴我,我母親臨走前唯一的願望就是讓我認祖歸宗;而你的母親,最後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跟隨心愛的人,走遍天下、恣意山水。沒想到我們倆卻走到了一起。”

的確聽爹爹講過,但是如果你想用這個作爲出賣我的藉口——絕不饒恕!

“如花,母親應該一直都盼着看看你,那時候她正一心等着你出生。”

“母親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大多是你爹告訴我的。你相信吧,我曾經離家出走,流浪了很久……後來又碰到了王爺,他又一次救了我。”

“後來我也找過母親的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一個舅舅,看到我以爲是去催債的,跪在地上拼命磕頭。賣的女兒多了,他們甚至不記得賣掉母親是哪一年,爲了什麼事。”

“母親被賣的時候才六歲,她算得上是在封家長大。我不怪父親大人,一個女孩子能夠平平安安長大,在普通的老百姓家已經很不容易了。遇到荒年,女孩兒總是吃不飽的那一個。”

“我也想找到母親當年的小姐妹,那些一起被賣出府的丫頭,大多都死在了勾欄院。有幾個嫁了人,也沒有太好的結果。只有一個做了老鴇的,隱隱還記得當年的事情。她說我長得很像母親,母親曾經是院子裡最漂亮的丫頭。”

“她告訴我‘你母親那時候很喜歡吃甜甜的東西,封家的大少爺常常去廚房偷了新做的梅花糖和她分着吃,那時候她笑起來比什麼糖都甜。’

她很羨慕母親懷了孕,以爲我是在府裡出生。她沒有自己的孩子,拉着我一個勁地說母親有福氣,然後就笑開了,厚厚的脂粉也擋不住深深的皺紋。我突然很害怕,再也不敢去追尋母親的事情。”

“小時候,府裡要給我配大丫頭,我不肯要。長大了,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丫頭,活蹦亂跳地樣子,心裡就很難受,生怕看到母親的影子。”

“希望能在母親身邊長大,卻又很高興母親那樣故去,待在府裡或許會更加傷心吧……”

“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

我啞然了,女性的痛苦,不僅僅是自己的痛苦,而是所有關心者的痛苦。

我想過搞男女平等,可是千年的思想不可能一朝扭曲。

僅僅作爲國家象徵意義上的政治領袖,我能做的事情,太少太少。

我只是發出了一篇誥令,允許嫡長女繼承家業,甚至擔當族長;同時鼓勵提拔女官。

希望出現更多的女性,掌握家族的經濟權利,承擔重要的社會責任,希望天下的女性自強。

自強嗎?如果最初給我選擇的權利,我一定不會選擇踏上皇位吧!

女性天生缺乏權力意識,這是許多不平等的根源。

好在這條政令沒有受到太多反對,身爲女皇,沒有頒佈這類旨意纔是奇怪的事情。

殊不知,智慧的政治,絕不是朝令夕改、暴風驟雨式的變革,推行的政策,

應該在短期內具有最微小的影響,而能在長期改變政治格局。

這樣才能受到最小的抵制,付出最小的代價。這是右相對我的教導。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從來沒有想過,母親的痛苦,讓一凡揹負得那麼沉重。

我似乎有一點明白了一凡的用意,他正在努力地向我敞開心扉,讓我分享他的痛苦,點點滴滴。

他的苦,承擔着母親的苦、女性的苦、庶子的苦,乃至整個身份社會中下層百姓的苦。

我突然想起了那個麒麟的比喻,萬民的血淚化作麒麟,陪伴在君王身邊,時時提醒天子,不要忘記普通人的苦難。

原來,這纔是先帝把他安排在我身邊的重要原因。

想想21世紀的中國,那些或和諧、或偏執、或循循善誘、或慈眉善目的領導人,無論在電視新聞中擺出多麼親民的姿態,只要太子黨們都過得逍遙自在,只要他們最愛的人都喪失了作爲普通人的難處,那麼他們就已經忘掉了普通人的苦難,不再感同深受,不再深切哀傷,而只是指手畫腳、遠遠的觀望。

我又想起了孔子對於麒麟的比喻,“禮崩樂壞”、“麒麟見於荒野”。

麒麟的出現,不是大吉便是大苦,不是治世,便是亂世,

不知道我能給一凡,能給天下帶來什麼?

我從他身後環住他,兩個人比一個人溫暖,

別擔心,今天之後,天下便不再只有你一個人,記得母親。

除了母親的事之外,我知道他還有事在瞞着我,府裡府外的事情,那些讓他在半夜也會驚醒的事情。我越來越接近答案,卻也越來越害怕揭曉答案。

母親的棺木遷葬在封家的墓地。上午陽光晴朗的時候,我們趕到封家宗祠,父親大人和其他族中長輩早已等候多時。我們跪在靈位前,身爲族長的封丞相把母親的名字“封四”添入族譜,衆人向着靈位行大禮。

因爲只有明媒正娶的夫人,名字能夠納入族譜,所以行禮之後,一凡的身份便也變成了“嫡長子”。但我想,他大概早就不在乎那個了。

禮成之後,所有見禮的族人一起吃午飯,差不多也擺開了近十桌,我們這一桌都是比較近的親屬,大多在婚禮後見過,小妹和幾個小叔都在。在我的強烈要求之下,封丞相坐在上座。這在那個時代,幾乎算得上大逆不道的事情,封相顫巍巍,恭恭敬敬地坐在上位,估計這頓吃不飽。

幾個年輕人倒還好,反正是家宴,我早就頒了旨,不論官銜,只論長幼。加上我比較年輕,所以大家倒也沒有太多顧忌。

舒德特意改了稱謂,不再滿口“一凡、一凡”,而是改叫“哥哥”。失了嫡長子之位,不知道心裡會不會難受。

舒善還是老樣子,“一凡哥”叫得熱乎乎的。

幾個弟弟都挺書呆,老是被小妹妹捉弄。一凡閒暇還是經常給妹妹寫信,結果往往不是沒有迴音,就是被回信給嗆住了,小妹妹老在信裡罵大哥迂腐,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家長裡短。

相國夫人沒有來,大概心裡終歸不太好過。

我沒有看見那個讓一凡很緊張的叔叔封渠,隨口問了一句:“封渠叔叔怎麼沒來?”席上的氣氛頓失凝重起來。

一凡詫異地望着我,眼神有些閃爍。

封相鎮定地望着我,像是早就編好了詞似的告訴我,封渠在賬目上犯了一些錯誤,被罰入川收賬去了,大概一兩年才能回來。

我皺了皺眉,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封相看了看我的臉色說,族裡的長老本來主張重罰,因爲舒讓求情,此事便已經了了。如果封渠在四川地做得不好,可能還會再罰,那樣就會在南方待得更久了。

當他說到舒讓的時候,我一愣,纔想起這是一凡的名字。古人有名和字,長輩對晚輩直呼其名,而平輩之間稱字。奇怪的是,一般人自謙的時候都稱呼自己的名,可是一凡卻從來沒有用過舒讓這個正名,無論是自我介紹,還是在阿爹面前。

該死,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引起了左相的警覺,真不應該。

原本,我還打算探一探封大人的口風,聽聽他對耿氏的看法,這也一來,估計他老早做好了準備。封渠幹什麼去了,不妨查一查;另外,除非等到最後一刻,絕不能輕易放棄爭取封大人。他畢竟是一凡的父親,如果這個家族出了問題,且不說一凡情感上能不能接受,至少他在朝廷的位置就更辛苦了。我突然有了一種想要保護他的感覺,雖然明知自己未必有足夠的實力。

封小妹看不過大家那麼嚴肅的樣子,講了個笑話助興,說是一家農戶養了三隻鴨子,又來又新買了一隻雞。新來的雞問幾隻鴨子,平時都做什麼消遣。

第一隻鴨子說:“喝水,游泳,打泡泡”。

第二支鴨子也說:“喝水,游泳,打泡泡”。

輪到第三隻鴨子了,它回答說:“喝水、游泳”。

小雞問:“你爲什麼不打泡泡?”

第三隻鴨子苦了吧唧地說:“我就是泡泡”。

有人笑了,有人哭笑不得。我瞥了瞥一凡,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左相對女兒實在沒脾氣,嘆了口氣說:“這個促狹鬼。”

封府回來,有點兒憋悶。我私下問過封相,對耿氏怎麼看,封相說:耿氏固然可惡,但是哄擡物價之類只是斂財,沒有作出太出格的事情,即使罰了也除惡不盡,還不如益發優厚地對待,等一等再看。他總是能把事情說圓,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告訴他,一凡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希望能幫封家做些什麼,鞏固實力,成爲一凡的堅定後盾。一凡的幾個弟弟,在一凡母親入宗的事情上面大約也受了委屈,問問他們有什麼意願,我會盡量作出一些安排。左相諾諾不止,裝出非常感動的樣子。

後來,我也問了一凡同樣的問題,他的回答居然一模一樣,就像兩個人串通好了似的。我仍然還是很不放心。

心裡把事情又回放了一遍,始終沒有頭緒。想找個人談談,卻不知該找誰,想來想去竟然想到了無沙,大概只有他和這件事情徹底無關吧。他被關在皇陵這麼久,我雖然力量太小,不足以保護他不被人利用,所以暫時還不能放他出來,但是我一次也沒去看看他就太不應該了。打定了主意,我叫小紅做做準備,挑個黃道吉日,去皇陵祭祖。

“想吃點什麼?”

“不要太甜,也不要不甜,最好肉肉的。”無沙皇兄仰頭望天做思考狀。

“肉丸好嗎?”

“好啊——”還在思考。

肉末、麪粉,桃酥細細地碾成粉,敲兩個雞蛋,悠然地拌和拌和。

“和誰吵架了?”一身白衣不適合他,這個人真應該穿着錦衣華服,流連於花叢。

我一頓,猶豫片刻,還是給他講起了現在的局勢。

他被囚禁在地牢深處,生人勿近。

何況還戴着腳鐐,只有我的戒指可以打開,應該是個安全的傾聽者吧。

我承認,我無能,信不過身邊的人,也信不過自己的判斷。

“封舒讓是吧,好像是個很漂亮的孩子,難怪你……哈哈,要是我,也抵擋不住啊!”

“關久了你,皮癢是吧!”不知怎麼的,這樣戲謔還帶點兒親暱的話竟脫口而出。

我啞然了,一個不知情的外人,突然之間怎麼會這樣讓我有親近的感覺。

“哈哈,如花,別惱了,自古君王多疑,不差你一個。不過,如果我是耿氏,如果我要逼宮,大概最需要的是軍隊的支持吧!”

豁然開朗,只要有軍隊的支持,不管他們有什麼小動作,我只管一路殺過去。

“謝謝你,無沙皇兄。”

“叫無沙好了,這可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哦!”黑線,這都可以?

肉丸在小火的油鍋裡慢慢翻滾,由粉紅色轉爲淡淡的黃色,撈出鍋來已經變成了金黃。咬一口,嫩嫩的,軟軟的,夾着甜香。溫好的黃酒,磕上蛋清,暖在心頭。

“無沙,對不起,現在還不能放你出去,”想了想,“不過,一個人太寂寞,想要誰來陪陪你嗎?”

那時的我仍然天真的相信,兩個人在一起就不會有寂寞。

“誰都可以嗎?”

“誰都可以,別說丫頭走卒,就連有夫之婦都行,只要人家願意。”這個無沙哥哥,無論作出多麼不合禮教的事情,我也不會覺得太奇怪了,如果這樣能夠成就一段牛郎織女,被天下人罵也無所謂了。

“對了,先說好,故去的人,我可沒辦法!”補充一句。還記得他提起的那個給他下面的丫頭,我實在無力迴天。

“那,封渠好不好?”無沙似笑非笑,似認真非認真地望着我。

“無沙,你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龍陽,現代小說的里程碑耽美嗎?

無沙翻了翻白眼,一副我是小受我怕誰的樣子,我無語了,你果然驚世,果然駭俗。

雖然封渠這個名字最近出現的頻率有點高,讓我頗不放心,但是藉機把他關在皇陵,不也省了我的一樁心事?

“好,我答應你。不過據說他去四川了,可能得過一段時間……”

“去四川?鬼才相信他們的話!如花,你真是單純得可以,真不知道先帝怎麼挑中你的。”彈了彈我的額頭,痛啊!

看着我齜牙咧嘴的樣子,他居然哈哈大笑。我不敢呼痛,生怕外面的侍衛衝進來治他的罪。

其實,我一直對這個皇兄虧欠很多。

更重要的是,我也想不明白,先帝怎麼就選中了我?

也許我至少還算個正常的人類,溫和的改良主義者,而眼前的這個人,簡直是天生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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