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七一、風波與風流

楊柳吐翠,燕子銜泥,溪水流潺,桃李紛飛,三月如同它熱鬧繽紛的景緻,望京城大街小巷酒樓茶館被精彩談資充斥着。皇長孫九死一生終得轉危爲安的好消息從白月城傳出來沒多久,關於寧王八字的議論再度席捲望城各階層交際圈,連街角烙燒餅的牛二達也能說一嘴。

“要不怎麼說貴賤貧富,那都是生下來就敲定了的。”他烙的餅子外焦內酥,上朝的大小官員裡也有人吃他的烙餅。名聲響起來後,他又開始賣胡辣湯,每日天不亮就起爐竈,賣完就收攤回家,日子雖然簡單也還穩當。

他的餅子是現發現烙的,熱爐子的功夫裡就和張家大人李家員外的小廝嘮兩句閒話,一來一去地竟也聽得不少名門望族的小道消息。前陣子朝野熱議寧王的八字,欽天監那套玄乎的說辭,他聽不懂,只知道寧王是生來的富貴命。

“生下來,還得扛得住!”與他說話那人咧嘴不屑地嗤一聲笑,壓低嗓門與牛二達悄聲說:“寧王的八字何止貴重?只怕太重,壓得自己體弱多病,還阻撓了兒女緣分。你沒見寧王妃多年無出,好容易得一個哥兒,那是三災五病八難不斷。”

牛二達活計麻利,就是嘴碎,可虧得他這人膽小,要緊的要命的話,他從不敢嚼說。這會兒聽那小廝幸災樂禍,他只管着低頭裝聾作啞。

那人嘿嘿一笑,像是草叢裡吐着蛇信子的長蟲。他彷彿並不在意牛二達理會不理會,眼神瞟着充作桌板的條凳旁喝湯的人,自顧自地繼續說話:“前兒,寧王的一個小妾又落胎了。”

他嘆一口氣,唱作俱佳地嚎一嗓子:“可惜喲!好好的一個哥兒,沒等張開眼,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沒了。太醫院那麼些聖手沒能說出個門道來,你說邪乎不邪乎?”

牛二達被他盯得急了,舌頭都打起結來。“這、這、我哪兒知道……沒聽說……”

那人擡起手,裝模作樣用袖子摸一把乾淨的眼角,復而神秘兮兮地招呼牛二達湊近來。

“我告訴你!”一邊說,一邊四下張望。“要怪還得怪寧王的八字太重!”

牛二達只恨自己幹嘛湊頭去聽這一耳朵,呵呵乾笑着含糊:“這八字都是老天爺做主,那也不是寧王爺自個兒挑的不是……”

那人挑起眉毛,笑牛二達是個沒見識的。

“寧王爺是沒得挑,可生他的那個能啊!小周妃那是個人物,身侍兩朝……”他含蓄地提起那段香豔的往事,翹起大拇指朝天比一比。“寧王生得這麼巧,那還得是他娘小周妃的苦心運籌。可惜啊,寧王白擔了不屬於自個兒的八字,被連累得長年病症纏繞,如今還禍害了自己的孩子。”

小周妃早產生下寧王的事並非隱秘,當年敬貞王妃正是爲此承受了桓康王的雷霆之怒,以致於夫婦決裂,其後數年更是形同陌路,乃至最後以那樣慘烈的方式離去。他收了二十兩銀子,在龍門街附近散播消息,這兩日挨個兒在攤位上找人搭訕。有些話說着說着,連他自己個兒都相信了。回過頭再把那些不可言喻的往事捋一遍,還真給他摸出些蹊蹺來,這故事就更精彩了!

暄堂裡,桓康王氣得兩腮發顫,甩手砸了一直褐金兔毫盞。傳話的徽羽衛跪下去,鎧甲砸在玉石上發出錚錚的響聲。

翁守貴扶着人坐下,一頭把人趕出去。小太監爬過去用袖子把碎片和茶水漬擦都乾淨。

“那就是些市井潑皮吃醉了酒胡編亂造的,您何苦和他們較真。”

桓康王坐下後大口吸着氣,剛纔奮力一摔,這會兒右手還有些發抖。他用八字命格之說爲崇安造勢,卻幾番被人藉機詬病。如今皇長孫病癒不僅無法爲崇安開脫,那個侍妾流掉的胎兒反而坐實了崇安刑剋劫煞的名聲。

“是誰!”他扶着發漲的前額,焦躁地擊打案面。“平頭百姓不會無緣無故議論宗室,必然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翁守貴何嘗不明白,只是這些話他們不能說。他便悶聲不搭腔,親手給桓康王換一盞新茶。

桓康王氣得發暈,紛亂的思緒飛快掠過腦海。他將年後的事回想一遍,啞着嗓子問:“你說,是什麼人阻撓景正(寧王崇安的字)?”

按說,老大直道(樑王崇武的字)有最大嫌疑。可最近事多,說不準還有其他人趁機攪渾水……

“你說,是不是明禮……”他的眼底有幽光閃過,眼角衝着血絲,循着一絲疑心琢磨。“我搶走靖王府兩個奶孃,他心裡記恨了……”

翁守貴心尖一抖,神色如常地擱下茶壺,須臾才疑惑道:

“不能吧?奴才覺着不像啊……這事還是淑妃主子提醒的……”翁守貴點上寧神定心的瑞腦香,把手藏回袖籠裡,彎着腰細聲徐徐說話,一副吃不準的口吻。他不能急,他要是急着爲靖王辯解,只怕弄巧成拙。“老奴也算看着幾位小爺長大,靖王打小就不愛計較,吃了虧也不抱怨。”

桓康聞着緩緩升騰的香氣,手心摩挲着衣袍上的龍紋。翁守貴說得不錯,即便是剩下的兩個奶孃,也是淑妃進言及時才保下的。明禮也去探望過,更請示把靖王府的兩個奶孃留在聿德殿當差。他若心中有鬼,必會先把自己摘出來,不敢把靖王府的人留在聿德殿。不是老三,那就還是老大,也可能是老五……

他這裡頭疼着,一道之隔的聿德殿裡卻是春風如沐。寧王渾然局外人一般,在這一日設宴邀請兄弟三人小酌,席面就擺在茗室外的庭院裡。因着天公作美,小風和煦,寧王命人架起畫彩八仙紙屏,效仿魏晉風流。

太醫院早有脈案在冊,崇安的身體不宜飲酒,偏偏卻是個貪好杯中之物的。他饞酒卻不能飲,素日裡又被範琳璋盯得緊,便把一腔喜愛嫁接在酒器收集上。

年前,他新得了一套鬥彩雞石紋高足杯,早就想邀兄弟共飲賞玩,只是接連出事耽擱了。不是他心太寬,實在是被家中那些女人鬧得心煩,只得拿兄弟當藉口散發散發。

琳琅惱了自己,崇安不敢輕撩虎鬚,見她一心撲在璽哥兒身上,只默默地不去打擾。蘇晗從來眼含愁雲,眉繞慘霧。初時他也喜歡她朦朧的眉眼,可時間長了,發現怎麼也看不透她,便有些不得勁。而連氏……她剛沒了孩子,又被琳琅一番話嚇着,這兩日要死要活的。還有父皇……父皇又送了四個宮女進聿德殿。他不想碰還不行,真是一言難盡……

崇德的側妃韓氏誕下恪郡王府長子,二月裡辦的彌月宴,還特意抱進宮裡給桓康王看了,是個白胖小子,小手小腿藕節似的,一眼看着就討喜。桓康龍顏大悅,諭旨按嫡子的規格大加賞賜。

翁守貴奉命送賞的時候,腹誹過桓康的小氣量。大王心裡不爽快,卻礙於顏面,只能變着法兒發散。恪王妃池氏臨盆在即,卻要大肆慶賀側妃誕下庶長子,但凡是個氣量狹小的,還不氣出個好歹來?!

茗室外,兄弟四人分座兩面,老打樑王崇武與老五恭王崇仁一邊,老二寧王崇安與老三靖王崇儀一邊。

崇安叫人用玫瑰露兌了羊羔酒,盛在雪白裡的瓷碗裡,像是酒酣的芙面。

崇武擰着眉頭喝一口,當場就撂了酒杯,叮一聲脆響。崇武抹一把嘴,捂着下巴叫人上茶。

“這算什麼酒,女人的甜醴罷!”齒頰間經久不散的濃郁花香像是胭脂水粉的味道,酒液的辛辣已經完全被綿柔的香氣遮蓋。

“這酒是要細細品的。”崇安心疼他的鬥彩杯,捧在手裡徐徐轉動手腕,看着杯子裡淡粉的酒液蕩起漣漪。

“二哥慣會玩花樣。”恭王牽脣一笑,學着樣捧起來。他與崇儀對面而坐,免不了擡手示敬。

崇儀也擡手讓一讓,二人一同飲下。那香氣像是玉雪夏日裡調製的玫瑰露,澆在酥山上甘冽沁涼,齒頰留香,比兌在酒裡更好

劉碩領着膳房的人進膳,寧王妃的大宮女秀巧也跟了進來。秀巧依次向座上四位王爺請安後,捧上一隻天青葵瓣紋茶碗來,換下寧王的酒盞。

“王妃說,春日易發,王爺萬不可貪享一時之美。何況王爺眼下還在用藥膳,怕酒氣衝了藥性。”

崇安頓覺敗興,可也遞手乖覺地把酒盞送出去,又眼看着劉碩撤下他面前的酒壺換上茶碗。他狀似無奈,一壁心裡還有些竊喜。琳琅叫人送茶來,是不是說明她不生氣了?

崇武也在吃茶,衝一衝嘴裡甜膩的香氣。“二弟妹的威名果然不假。”

崇安不覺着什麼,他懼內的消息早被人說人膩味了。只是可惜,今天這酒是沒法喝了。他心思微動,又點了一道胭脂粥。

崇仁倒不排斥玫瑰酒的味道,聽說還要胭脂粥,更是稀奇。

“二哥別賣關子,快說這又是什麼名堂?”他爲籠絡人脈,時常與世家子弟、文人騷客往來。這些人中不乏有奇思妙想,慣愛弄巧鑽研。

崇安賣了個關子,等端上來一看,不過是御田埂米熬得清粥。米湯細膩微紅,裡頭加了鹽。

“你只瞧這顏色,是不是比美人微醺更柔膩。”崇安微微傾斜碗口,細心爲崇仁解說。

崇武吃不慣那玫瑰酒,自然也瞧不上這碗女裡女氣的胭脂粥。他答應赴宴,就是想看看流言下的崇安過得如何。見着崇安風淡雲,還有心思附庸風雅,他的心裡如何痛快?他涼薄彎脣一笑,話裡帶着刺。

“二弟這份巧思,我們兄弟幾個望塵莫及。你什麼時候把酒色上的用心分一半出來,定能爲父王分憂。”又看見與崇安坐在一處的崇儀,更是不快。

崇儀勻借奶孃,因此得了桓康王讚賞的事,他也聽說了。老三的女兒和老二的兒子,因着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出生,兩家的往來明顯頻繁了。

“老三也好風雅,倒是兩不耽誤。你也該同老二說說心得,提攜他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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