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六五、心思與心酸

上元佳節,望京各處張燈結綵,烘托出節日熱烈的氣氛。早一個月前,高斌已經吩咐人開庫房倒箱子,把燈籠掛出來翻曬。崇儀帶着孟窅回府時,日已西斜,亮晃晃的彩燈從王府正門一路連通進二門後,羅星洲裡也四散着各式燈籠,飛禽走獸花草山水應有盡有。

孟窅上回見到這般熱鬧的景緻實在胡國公府胡瑤的小院裡,一路稀罕地東張西望。崇儀見她全然被花燈吸引住了目光,便伸手牽着她,卻叫她幾番撇開去還渾然不察。

二門邊一叢風竹裡挑出一隻玉兔燈籠,彷彿也貪看元宵盛景,忍不住從竹林裡蹦出來似的。“這個好看!挪到咱們園子裡去吧,臻兒肯定喜歡。”女兒屬兔,這盞燈再般配不過。

“眼下園子裡風硬得很,讓她們掛在暖閣裡。”崇儀脣角泛笑,立時便吩咐高斌去辦,因孟窅的雀躍歡喜,看向高斌時,眼底便顯見地露出嘉許來。

高斌拱手領命,招呼徒弟親手去摘那兔兒燈。他心裡犯嘀咕,三爺嘉許的眼神倒叫他有些發慌。他看一眼陸麟,陸麟衝他微微的搖一搖頭,眼裡也有和他一樣的疑惑。高斌心裡就漏了一拍,忍不住轉頭往東邊看,便瞧見靖王妃領着尹侍妾一副恭候已經的陣仗。

李岑安裹着織金挖雲袞毛斗篷,亭亭立在貫虹橋下的石燈籠邊,溫暖的燈光照在芙面上,映得她的氣色格外紅潤。她平和的噙着婉笑,眼波膠着在靖王身上,領着王府女眷一衆遙遙地福禮頌安,連素日不聲不響的盧氏也在列。

她原本不想來,可秦鏡一臉神秘地反覆勸說下,到底還是按不住心底的期盼。她也是女人,她也渴望舉案齊眉,琴瑟和鳴。也不必她費心張羅什麼,秦鏡早就把酒席都吩咐下去。

崇儀遠遠眺去,適才輕鬆的笑意在嘴角凝成淺淺的弧度。李岑安一反常態的主動也叫他刮目相看。他自若地拉過孟窅的手,擡步往裡走。

衆目睽睽之下,孟窅羞紅了俏臉,心裡涌出汩汩蜜漿來。她飛快地捏一捏他的手,紅着臉抽手藏進長袖裡。

兩撥人浩浩蕩蕩在橋下匯攏,孟窅便要還禮,纔剛要彎下膝頭,卻被李岑安親暱地一把托住。兩人湊得近了,孟窅隱約能聞見李岑安身上清冽的藥香。

“今天辛苦妹妹了。”李岑安牽着孟窅的手。她極怕冷,一入秋就用上袖筒,剛纔一直捂着手爐,這會兒握着孟窅的手心裡散着滾滾的熱度。“父王和母妃可安好?”

她卻並不等孟窅的答覆,今夜的靖王妃熱切而殷勤,在她溫厚平和的眼光裡跳動着急切的火苗。李岑安挽着孟窅,眼神早已滑向一邊的靖王,笑得端莊賢惠。

“今日是上元,一家團圞的好時光,我已經備下家宴。諸位妹妹們也盼着與王爺共度佳節,早早就守在這兒。”

孟窅也跟着看向崇儀,華燈映照下,他的五官比平日更深刻。有一瞬間,她捕捉到崇儀眼睫下的陰影裡明滅的幽光,叫她心房一顫。可等她急忙仔細去辨認時,那光華已經藏進他眼底深處。

這時候,李岑安偏首與她款款一笑。“妹妹出門一天,想必正掛念小郡主吧。歇晌後,我就讓林嬤嬤把孩子抱去我屋裡,妹妹這會兒與我一同去便能見着。”

話音未落,她又偏頭與崇儀解釋:“我用暖轎把孩子和乳母一起接過來。我想着,王爺回來肯定想先見一面孩子,這樣便兩不耽誤。”

孟窅的心一下提起來,急切地看向崇儀。臻兒出生至今,沒有出過椒蘭苑的門。她擔心孩子在新地方害怕,也不知吃過幾回,吃得多不多……

“王妃有心了。”崇儀如是說,當先登上貫虹橋,領着一家子人往東走。

李岑安不及反應,落下一步才提起裙裾緊步跟上,臉上的笑容如一朵紅梅綻放,鮮豔而濃烈。

隊伍的後頭,秦鏡畢恭畢敬埋着臉跟步。他低下頭去,可心中的得意高漲滿溢,兩條稀鬆的眉毛高高的揚起,已是勝算在握。他篤定靖王無法再冷落王妃,就像他篤定靖王不會回絕王妃。只消他讓人動動嘴皮子,便將靖王一軍。

今年,王妃不能進宮,可年節下的禮儀不能少,人不到禮必到。藉着呈現賀儀的機會,他早早叫人把話散佈出去,何愁淑妃聽不到。火從宮裡燒起來,便是靖王心懷疑竇,也要投鼠忌器,不能伸手進牆那頭去明察秋毫。把小郡主接到王妃屋裡,先斬後奏也是他的主意。總之,今夜起西苑椒房獨寵的局面終將完結!只要開了頭,再有他精心運作,日後靖王依舊不得不就範。

頤沁堂裡,衆人就着如意雲頭腳的圓桌分別落座,一時杯光籌措和樂融融。今日未設宮宴,桓康王便囑咐淑妃給各府賜下春盤,葵花式攢心盒子裡盛着紅白蘿蔔、野雞脖韭菜、醋烹銀芽、素炒粉絲,並幾樣生菜,盡是涼的,府裡膳房則配上現烙的春餅,金黃的攤雞蛋。鬆軟焦香的薄餅裹上爽口的小菜,蘸上醬一口咬下去,這便是“咬春”,是應景的習俗。年年只吃這一回,可吃法上着實不方便,捲餅裡頭裹的菜絲蘸醬,卷得緊了鬆了都容易漏出來,既不方便也不雅觀。膳房烙餅的時候便只做成巴掌大小,一次包不多,嚐個鮮便罷。

因是御賜的,布膳時便供在正中央,其餘菜品衆星拱月般圍繞着春盤擺開。崇儀先起筷捲了一些醋烹銀芽和粉絲,兩口就吃下去一個。

女眷們含蓄地夾一根蘿蔔條送進嘴裡細細嚼着。捲餅的吃相不好看,韭菜帶着味兒,至於粉絲吸溜起來就傷眼又刺耳了,誰也不想在王爺跟前出糗。

孟窅一顆心還牽掛着孩子,明顯有些魂不守舍。剛纔進屋,崇儀先帶她去看孩子,見是徐燕跟了過來,兩人才放下心。李王妃誇說臻兒乖巧,下午待在她屋裡一點兒也不哭鬧,她還賜下一串五彩香包給孩子玩。

“王妃一見小郡主就愛得什麼似的,咱們小郡主見着母親樂得咯咯笑呢!”尹藍秋如今還是每日來王妃屋裡立規矩,下午的時候便也陪着王妃逗孩子。她壯着膽子笑盈盈地把話說了,眉眼閃爍地打量靖王的神色。

孟窅一聽她開口便抿了嘴,摸着孩子的小臉不肯搭腔。王妃是正妻嫡母,王府裡所有的孩子都要尊她爲母親。這是規矩,孟窅心裡明白,可叫尹氏提起來,她便聽着刺耳。

“入夜風寒,先送郡主回屋去。”一邊,崇儀親眼看過孩子,對尹藍秋的話恍若未聞,轉頭吩咐開席。

孟窅與王妃分別左右崇儀兩側,面前是一道炸春捲。布膳的丫頭見她半垂的視線落在那盤春捲上,便勤快地添在她的小碗裡。

孟窅心不在焉地一口咬下,金黃酥脆的皮子裹着鹹香的三絲餡兒。裡頭的餡兒因爲有春捲皮的包裹,湯汁還是滾燙的。孟窅口裡一燙,當下臉色就變了,忙用帕子掩了嘴抻着脖子嚥下去,只覺着心尖都被燒了一般。

李岑安執起酒盅敬崇儀,慰勞王爺辛苦,尹藍秋與盧氏便附言,一同捧起酒盅離席而立,孟窅只好拿起酒盅從善如流,擡頭一口抿進含在口裡,靠着酒液涼一涼嘴,又夾起一筷子蘿蔔條慢慢嚼着。

崇儀的眼風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半晌聽不見她開口,就更留心細看去。見她盯着涼菜下筷,便把自己的一碗湯勻給她。三九里燒地龍容易燥,人們便貪吃一口清爽的,可一會兒散席,椒蘭苑與頤沁堂一東一西隔得最遠,怕她路上吃着冷風,寒涼積在腸胃裡就該鬧肚子了。

“妹妹嚐嚐這道鴨子湯,文火細燉熬的,也不油膩。”李岑安一顆心撲在靖王身上,豈能看不見他貼心的舉動。她卻主動地大度關心起孟窅,一壁又神色自如地叫人再添一碗,親手端給崇儀。

“多謝王妃姐姐。”孟窅回以一笑,也撿起蓮紋銀湯匙來。

崇儀端起碗就口,瞥見她慢悠悠吹着勺裡的湯水,久久才送下一口。不像是慪火耍性子,倒是有口難言的樣子,便存在心底。

待席面散去,崇儀與李王妃雙雙穩坐上首,李岑安便喜洋洋地發言:“十五一過,這年節就算過去了。妹妹們忙了這些日子,今兒一家人高高興興地聚過,也算完滿。夜裡風涼,我便不留各位妹妹,各自回屋鬆泛鬆泛去吧。”

這就是說王爺今晚要留宿王妃屋裡了。尹藍秋和盧氏本沒有指望,今天能與靖王一桌吃頓飯,二人已是歡心不已,便大大方方起身再拜謝過王妃賜宴。孟窅盯着崇儀看了許久,也不無失望地起身。

崇儀便指着高斌,叫他親自送側妃會椒蘭苑再來回話,又替孟窅惹來一干妒羨的眼光。

往日裡李王妃抱病,崇儀初一十五便獨自歇在前面的安和堂。今晚,王妃出面主持家宴,說明身上大安了。當着一家子的面,崇儀自然要有所表態。

待到諸人離開,屋裡一下子顯得空闊悄靜。崇儀顧自起身負手往次間走,李岑安急忙起身惴惴地跟上腳步,一顆心飛快地鼓動起來。她攥一攥手心,壓下心頭的悸動。方纔席面上,她反常地八面玲瓏無一不是試探,靖王的默許便是最好的鼓勵。可眼下與靖王獨處,在靖王犀利的審視裡,她掩藏的心思彷彿海潮消退後袒露在月光下的沙灘被一覽無餘,便叫她不由侷促起來。

李岑安定了定神親手張羅,藉着奉茶叫自己忙碌起來,一邊拿眼梢餘光留心崇儀的舉動。

長榻上,崇儀闔目假寐,心口起伏規律,一派平和。李岑安是歡喜的,悄然生出一段羞澀的情意,低聲吩咐夢溪燒水備着。

她提着裙袂款款在靖王躺着的長榻邊斜簽着坐下,身子才沾了個邊兒,她的心又砰砰地躍動起來,竟比當年大婚更劇烈,更亂人心魄。她默默地伸出手,虛撫過他的輪廓,心底柔情如一股暖流漫溢,骨子裡都酥軟起來。

偏是一室情潮無聲流轉時,高斌突然從外頭打起簾子走進來。李岑安驚得一跳,倉促把手藏在身後,眸子裡帶着惱意瞪向來人。

她纔要示意他噤聲,就聽崇儀的聲音響起來,反叫她嚇了一跳。再回頭一看,崇儀已經翻身坐起來,眼中清亮如夜星,哪裡有睏倦的跡象。

“如何?”崇儀沒頭沒腦問出兩個字,叫李岑安納罕,不知他二人打的什麼啞謎。

高斌彷彿沒看見李岑安豐富的眼神,只對着崇儀回差事。“已經看過,不礙大事,歇一晚就好。”

李岑安腦中靈光一現,卻莫名聽懂了。今晚的席面上,孟窅險些鬧了笑話,原來他一直放在心上。剛纔特意叫高斌送孟窅,不止是表現對孟窅的看重,更是真切的關心吧……

想到這兒,李氏不由泛酸,垂眸按捺住心中的苦悶,還要強裝出賢惠大度迎合他。

“我瞧着孟妹妹剛纔臉色不對,王爺要不去看一看?”

崇儀搖頭婉拒了她的好心。玉雪人雖小卻愛惜臉面,今晚險些在衆人面前出了醜,這會兒必正羞臊着,不願意見人。崇儀想着她窘迫委屈的模樣,面上便浮現淺淺的笑意,俄而曇花一現般零落飛散。今天在二門上遇見李岑安,他便拿定主意。要想化解外頭的流言,推李氏出面是最快最穩的對策。

“不必,既然不礙事,明日再瞧不遲。”說着,他拍了拍李岑安的手背,吩咐人伺候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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