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斌剛走進西側殿,李岑安也收到消息。
小宮女柳歡眼珠子一轉,悄悄溜進屋裡。她捧起桌上的瓜果,在林嬤嬤的審視下盈盈走進來。
“娘娘萬安。”柳歡低垂着頭,決定捉住契機。“奴婢剛纔看見太子身邊的高總管帶着好些人進了西側殿。奴婢認出,有蒹葭殿的木總管和桐雨姑姑。”
李岑安都習慣了。太子果然還是偏心孟窅。
“淑母妃猝然過身,孟妹妹不知多難過。”她低聲嘆息,十分體諒。“高斌可有安排太醫?萬一孟妹妹一時支持不住,可怎麼好……”
柳歡聽着李王妃話中流露的關切,偷偷擡起眼打量,心裡不由感嘆,好一副慈悲眉目。若非她身邊那老嬤嬤眼中的冷漠,還真以爲這位多麼賢良大度。
“高總管能在太子近身伺候,想來必是周到細緻的人。”柳歡仿若自言自語般。
西側殿裡,高斌鉅細無靡地回話。孟窅問一句,他答一句,又把孟窅的問題都記下來。等回去,太子肯定想知道。
孟窅從飲食問到穿衣,又問夜間休息得好不好。
“太子知道,榮主子必然惦念,特意叮囑老奴轉告您。萬事寬心,保重玉體爲要。”
木逢春眼皮子一抖,但看高斌恭敬的態度,便能看出太子對榮王妃母子的重視。
臻兒擦乾眼淚,委屈地抱怨。“阿爹怎麼不來,他不想我嗎?”
高斌連忙賠小心。“太子每日都念叨郡主和兩位公子,實在是不得脫身。只要一得空,立刻就過來。”
臻兒並不滿意,噘着嘴靠在桐雨肩上。她剛纔哭過,鼻頭還一抽一抽的。想起祖母不在了,又見不到最疼她的阿爹,心裡又難過不已。
阿滿站在榻上,伸長手拍拍她。“阿姐別傷心,有我在呢!”
高斌眼底的欣慰幾乎滿溢出來,不住地誇阿滿。若不是宮中正在辦喪事,他都忍不住笑出來。
“這兩日宮中排查逆黨餘孽,或者供應上難免不周全。娘娘有什麼想吃的想用的,只管叫人傳話,奴才親自去內務府調撥。”
“我這裡不缺什麼,孩子們也都好。”孟窅搖頭。一屋子沒有外人在,她也不遮掩。“我只擔心他一忙起來,不管不顧的。你要記得提醒他用膳,不能誤了時辰。夜裡忙得晚了,別給他沏濃茶,免得吃多了,失了覺頭。”
高斌點頭如搗蒜,哪怕孟窅說的與他做的別無二致,可只要把這些話往太子面前一學,他可以想見太子有多高興。
“換洗的衣物還齊全嗎?我這裡新做了兩套,你先帶過去。”莊子上時光漫漫,她時不時縫幾針打發時間,也就只有兩套。當時匆忙出發,好在一起帶進來了。
晴雨很快從屋裡翻出包裹來。“主子特意吩咐,這些都已經洗過的。”
“果然是榮主子思慮周到。”高斌一臉驚喜,親手接過來,捧在懷裡。“早上太子還提過,綢衣綢褲不若家裡慣常穿的合身。奴才還預備出宮去取。有這兩身,倒解了奴才的燃眉之急。”
孟窅又告訴他,崇儀的許多衣物在椒蘭苑。她看看身邊,想起齊姜還在外面。
“你若回府去取,可以找齊姑姑。她還在太師府裡。”
高斌都記下來,心眼一轉,又請示三位小主子起來。
孟窅想了想,也問幾個孩子,有沒有想帶給父親的話,或是物件。
阿滿認真地請高斌轉達。“請父親寬心,我能保護阿孃,也會照顧阿姐和弟弟。”
臻兒掙扎了一下,把她裝零嘴的荷包解下來。
“這是阿孃給我的,我都捨不得多吃……”可她們都說阿爹忙得沒空吃飯,那就先勻一些給阿爹。吃飽了纔有氣力,早點忙完,早點來陪自己。
平安似懂未懂,只看姐姐送荷包,上下摸索一番,也學樣兒扯下自己的香包來。他腰間掛着兩個,一個裝點心果脯,一個裝的是醒腦清肺的藥香。
“阿姐不給,我給。”他把兩個都遞出去。
臻兒瞪他一眼,堅決不承認自己小氣。“誰說我不給。我也給!”
平安撓撓頭,也不生氣,討好地拉起姐姐的手。
高斌一路高捧着送進宣明殿,腳步都飄起來。
陸麟遠遠一瞧,便知道包裹不是宮中之物。他機靈地湊上去道辛苦,卻不伸手。
“宗正剛走,裡頭這會兒正空着。”
高斌讚賞地瞥一眼,顛顛兒地鑽進屏風後頭。太子實在辛苦,衣不解帶,腳不沾地,就這還有人在外頭造謠生事。他想起那些人胡編亂造,恨得牙癢癢。先王明發聖旨,他們豈敢質疑太子的正統!
好在樑王表態後,前朝逐漸步入正軌。只等安排下先王和孟淑妃的喪儀,太子就能緩一口氣。這個時候,高斌帶來孟窅的關心和孩子們的孝心,恰是及時雨般。
崇儀解開荷包,拈出一顆粉潤剔透的糖。入口玫瑰芬芳濃郁,甜膩膩的。他端起茶碗,沖淡口中的甜味。
小太監見狀,以爲他不喜歡吃,已經捧起玉漱盂準備伺候。
可崇儀連喝了三口茶,依舊銜在嘴裡。
高斌示意換上新茶,一邊揭開包袱,露出裡頭玉色衣褲,一邊稀罕地讚歎。
“晴雨說,這都是榮主子一針一線親手縫的。奴才看着就是比司制房的手藝更精細。”
崇儀於是伸手摸了摸,挑起袖口仔細一看。果然沿着袖口一圈用衣料同色的絲線繡着祥雲如意。他搖搖頭,狀似無奈。“我不親自看着,又折騰這些,也不怕費神傷眼睛。”
“喲,奴才都沒發現還繡了花樣。”高斌假裝聽不懂他話裡的寵溺。
張懂進來看一眼,見兩人正在說話,又收回腳準備撤出去。
崇儀眼角餘光裡留意到他,提高嗓音問話。“恪王來了?”
張懂道是,擡頭對上高斌譴責的目光,他眼底一閃。他也心疼太子,可這不是沒法子嚒……
崇儀立刻讓他去宣召,一邊捏起平安的香包,湊在鼻頭深吸一口氣。冰片霸道的香氣直竄天靈,讓人瞬間靈臺清明。
高斌就看見太子解開自己的香包,把二公子的香包系在玉帶上。
崇德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孤身走進來。一擡頭就發現,太子的神色較之前兩日輕鬆不少,緊繃的嘴角隱約上翹。想起小嫂子和侄兒們平安進宮,霎時瞭然。
太子家眷進宮後,崇德一直在搜捕逆黨餘孽。五郡王府、周國公府,還有童家三房。童國公因爲疏忽職守,暫時被禁足在家中,但看太子的意思不似有遷怒的跡象。
宮中最主要排查的是曾嬪所住的清漪殿。翁守貴自覺退避開,一併帶走了曾經在桓康王身邊服侍的內監與宮女。若非五郡王的眼線幾番闖入暄室驚擾聖駕,何至於大王的病況每況愈下。翁守貴自覺難辭其咎,已經向太子請旨,爲先王守靈。
翁守貴悔恨難當,只得無力的承認歲月不饒人。他無法捉盡在暗處的禍害,索性把所有可疑的宮人都困死在王陵。
崇儀慰勞一番,便讓崇德早些歸家,與家人團聚。眼下大局既定,緊繃的心絃也能放鬆下來。他亦知道不可能徹底拔除。白月城有太多誘惑,即便今日撤換所有宮人,又如何確保來日人心不變。只要有利益觸動,總有辦法蠱惑人心。
崇德十分乾脆地謝恩。他已經許久沒有回過家,家裡兩個小子只怕要上房揭瓦,再不回去,小女兒該不認得自己了。“天色不早,太子也早些安置。”
送走恪郡王,崇儀又拾起奏摺繼續批閱。俄而,他停下來捏捏鼻樑,察覺到自己心緒不定,他頗是無奈地苦笑。人不在身邊時,日夜牽掛。如今同在一處,反而剋制不住浮動的念頭。
御前都是人精似的,陸麟在崇儀身後衝着他師傅高斌使眼色。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的心思,眼前擺着這麼好的機會,要不是高斌在,他早就開口了。
高斌心中嗤笑。都是些沉不住氣地小崽子!太子肯表露出來,自然很快就會有行動,那需要他們抖機靈。如今無人來束縛手腳,太子可不會委屈自己。
果然不多久,崇儀闔上奏摺。
“聿德殿的飯食是哪裡伺候?湯正孝跟進來了嗎?”一開口,滿腦子都是她和孩子們的身影。
高斌早有腹稿,正準備隨時配合太子。他擠出滿面愁容,憂心道:“當時倉促出行,湯正孝和他徒弟還留在莊子上。東西二殿如今都是御膳房直接供應,老奴也擔心榮主子和小主子們吃不慣。”
這時候京城民心動盪不穩,城門嚴查往來,城外果蔬貨物多少受了影響。宮裡剛經歷一次清洗,人事上頗多調動。九黎殿界內尚且勉強支應,其他宮室少不得縮減用度。
“孤這裡不要緊,先緊着孩子們。眼下,她身懷六甲,飲食上務必要仔細。”先王的喪儀過後,前朝必將目光集中在後宮。屆時中宮人選的議立又是一場惡戰,他不想過早把玉雪放在衆人的注目下,這才百般隱忍。
“奴才已經吩咐下去,西側殿可以從宣明殿調撥,料想他們絕不敢慢待。”高斌無不應是,見機進言。“其實,榮主子也憂心太子的起居。太子每日什麼時候用膳,用的什麼,用了多少……榮主子問了又問,奴才答出一頭汗,好懸被榮主子治一個失職的罪過。奴才當時就該揣着太子的膳單去,好叫榮主子查個分明。”
“你做得對。有什麼想要的,直接從孤的俸例裡撥過去。”崇儀明知他誇大其詞,聽說玉雪關心自己,心裡很是熨帖。旋即,心念一動。“明天起就把膳單送去西側殿。有她長眼,孤也放心。”
高斌如釋重負地舒一口氣,緊接着謝恩。
陸麟看着主僕二人一搭一唱,不得不佩服高斌這一出表演。自己這點道行果然還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