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五、百態與病態

聽錢先生親口所述後,孟窅暫且把一顆心放下。她也說不清爲何就放心了,但錢益肯冒着風險爲明禮奔走,她心裡十分感激,因而讓三個孩子代自己鄭重拜謝。

等衆人又聽他說,大王冊立靖王爲東宮太子,並下令重新修造聿德殿時,霎時間一個個石化了一般,臉上的表情五花八門的。錢益的話音落定,屋裡鴉雀無聲,久久沒有人出聲。

這次出行倉促而蹊蹺,孟窅心裡有過隱約的猜測。但她素來只看關起門來一家子的事。明禮是她的天,家人就是她的全部,明禮沒有提起,她便只問他的安好。

崇儀本無意隱瞞,上回來的時候是預備說的。可孟窅一哭,他心急着哄人,什麼話都被拋卻腦後了。之後再想起來,已經在回城的路上。倒也不是不能往山莊裡傳消息,可一則怕她憂思過度,再則不想暴露她們母子的行跡,索性就按下不提。

阿滿的表情最嚴峻,小嘴抿成一條直線,眉頭也鎖起來。他知道,父親成爲太子,他就真的和琪哥兒不一樣了。從前,他和琪哥兒是一樣的,但和璉哥兒、珣哥兒不一樣,因爲大伯父和父親是一樣的親王,而堂叔是郡王。所以,他們家和琪哥兒一家坐在堂叔家的上首。父親成了東宮太子後,他和平安就會坐在琪哥兒的上首,離王座更近更尊貴的位子。

臻兒苦惱地歪着小腦袋。

“那咱們還能回家嗎?”家裡有她的鞦韆架,還有她抽陀螺的青石臺,還有阿爹給她獵的小鹿,住進聿德殿就玩不到了。還有她的好些寶貝都在瑞榴居里,以後都能搬進聿德殿去嗎?

平安憨憨地端着手,聽得稀裡糊塗的。他偏過臉看向哥哥姐姐,然後看向孟窅。他眨眨眼睛,只想知道,還要繼續拜先生嗎……

徐燕吃驚不已。她是從那裡走出來的,沒想到有一天還會再回去。錢益說出口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會回去。她在榮王妃身邊服侍,她的男人在靖王的莊子上做事,她們一家的性命早就和靖王府捆綁在一起。還有她親手帶大的三個孩子,她也捨不得和他們分開。她出宮的時候,年級已經大了。她自己沒有孩子,早就三位小主子看做自己的兒女一樣愛護。

晴雨心中震盪,好懸才穩住心神。她也是內務府的出身,當年靖王開府建牙,她被撥來王府當差。她也認得幾個被選去聿德殿的小姐妹,那會兒誰人不羨呢?可她那時候太小,不懂得討好管事姑姑。等她長大一些,也已習慣王府的生活。她安慰自己,雖然王府不如王城顯赫,可遠離是非,日子也平和簡單。只是偶爾,她也會遺憾。可眼下,靖王忽然成了太子。要知道,寧王當年住在聿德殿,一直因爲名不正言不順被人揹後議論。

徐圖滿眼放光,興奮得站不住腳,在原地高興得一會兒兩手高擡,一會兒兩手交握。三爺入住東宮,大公子就是東宮太子的嫡長子。徐圖不免一番暢想,他師傅高斌不過是跟過一位皇子,假以時日靖王榮登大寶,大公子既嫡且長,正是東宮的不二人選,他徐圖來日的成就也不必師傅低。

張懂約束底下人的口舌,不許傳說議論。可是,錢益在洗竹軒說的話,隔一天後還是傳到李王妃的耳朵裡。

李岑安失態地從軟凳上跳起來,一雙手顫抖不止。李岑安的心在胸腔裡劇烈跳動,她捂着心口遏制洶涌的喜悅之情。秦鏡果然沒有欺騙她!

林嬤嬤驚詫過後,喜不自禁地咧開嘴,連連哎喲着。“娘娘大喜,娘娘大喜呀!”

她高興得不知怎麼纔好,靖王做了太子,她家小姐就是太子妃了!林嬤嬤在原地轉起圈來,繞着李王妃碎碎念着。“老奴給太子妃請安,太子妃娘娘萬安、萬安……”

李岑安托住正欲下拜的乳母,俄而面上的笑容一僵。太子妃三個字如有千鈞,哐一聲砸碎了她眼前的幻影。李岑安着急地探出手,想要接住那些美好的碎片。她用力抓住散亂的碎片,卻只抓到一雙乾枯的手。她眼底的喜色悉數褪盡,只剩下彷徨難安。

林嬤嬤疼得哎喲一聲喊出來,和方纔歡欣的呼聲大相徑庭。她乾枯的老臉扭曲着,反手扶着李王妃關切地追問:“娘娘這是怎麼了?靖王做了太子,娘娘妻隨夫榮,這是天大的喜事。娘娘這是怎麼了?”

李岑安本就慘淡的容顏上全無一點血色,她眼神渙散,抓住林嬤嬤的手,彷彿攀附最後的浮木。她侷促不安,呼吸凌亂。

“我是太子妃,那她呢?”

林嬤嬤如遭雷擊,滿心的歡喜瞬間被沖淡了。她一高興就忘了,大王擡舉洗竹軒那小妖精給靖王做了平妻。從來沒聽過一個東宮裡住着兩位太子妃。這位新太子嬖寵媵妾,又讓那小妖精生了三個孩子,難保不爲了孩子,還要扶持孟氏做正妻。可恨小姐一無可靠的家世,二不曾誕育子嗣,到時候豈不是任由他們糟踐自家小姐!

“不能的!天家尊卑有序,即便大王擡舉她,還有先來後到呢!”林嬤嬤慌不擇言,一顆心就像在浪尖上飄蕩起伏。

李岑安痛苦地溢出一聲悶笑。天家是最講究禮儀尊卑的地方,卻也是最不受禮教約束的地方。回想近年來她與靖王的相處,李岑安的心越來越沉。這些年,她惶惶不安,她耿耿於懷,她拼命掙扎想要穩固自己的地位,卻一路與靖王越行越遠。等秦鏡提醒自己時,她已在懸崖邊搖搖欲墜。連秦鏡都看出來,她再難挽回靖王,只能靠外人的同情維繫夫婦和睦的假象。秦鏡教她利用輿情,營造一個隱忍大度的主母形象。她一壁聽話在外示弱,一壁深深痛恨自己的無能。

林嬤嬤心中發慌,目光閃爍不定。她左右胡亂瞟過,仿若自言自語般。“不會的,沒事的。”

說着,她摟住李岑安,察覺到李岑安的細顫,強顏做出歡笑來,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開口。

“您處處忍讓,凡事順着王爺所好……王爺他不能夠……”林嬤嬤唸唸有詞,“您嫁進王府來,凡事以王爺爲先,辛苦操持內務,裡裡外外哪個不誇您一句賢惠。王爺偏心,可這兩年,咱們也沒再爲難那位……雖說偶爾說話不中聽,可也沒有磋磨過她。咱們這樣順着王爺的心意,忍着她、捧着她,難道還不夠嚒……”

李岑安也在自省,她深怕靖王拿捏她的錯處。她清楚地意識到,如果不能成爲東宮太子妃,她這輩子纔是真的完了。可她該怎麼辦……

李岑安一路回想,心驚膽跳地發現,那些曾經以爲隱蔽的謀算都不是天衣無縫的。她不確信,甚至就在最近,她還得罪了靖王的門客。

消息就是錢益帶回來的。靖王在關鍵時刻將一個門客和家眷一起護送到山莊來,這其中的重視毋庸多言。想到這裡,李岑安立時坐不住了。她得見一面錢益,她得爲自己再爭取一回。

她怕夜長夢多,與林嬤嬤稍一合計,都覺得宜早不宜遲。

於是,李岑安就讓林嬤嬤立刻去前院找張懂。理由也方便,李岑安忽然感到頭疼。她的身體時好時壞,靖王不也一直對外稱說她痼疾難愈。

林嬤嬤前腳走出漱玉樓,張懂就得到消息。上一回被她們主僕闖進前院後,他又敲打了莊子上各處門房。如今,莊子裡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控下,稍有風吹草動,都要報給他知道。

張懂迎出門,就在二門上等着林嬤嬤,冷眼看着笑容零碎不堪的老嬤嬤對着自己做小伏低。他拱手略讓一回,是在瞧不起這對主僕的惺惺作態。

“灑家這就安排。”張懂寸步不動,整個人剛好堵在門正中。他對林嬤嬤做了個請的手勢。“嬤嬤可先回屋向李王妃覆命,灑家請了先生立刻就去。”

林嬤嬤連忙感激不盡,一手往袖袋裡摸一摸,想起張懂的身份,又把拿到一半的荷包塞回去。府裡都說,張閻王從來不收銀子。

李岑安說頭疼,真不是假話。她越想越心慌,兩邊太陽穴似有血涌,急促地鼓動着,果真顯出三分病容。她紮緊抹額,面上一陣紅一陣白,虛弱地歪在榻上,一雙泛着血絲的眼睛緊盯着門上。

林嬤嬤引着錢益跨過門檻,迭聲道說有勞。“娘娘犯了急症,只好勞動先生來。”

錢益面色如常,言語不失恭敬。他只當自己是來診脈的。

在錢益看來,李王妃其人實在可悲。她本是小門小戶家的女兒,眼界與心胸都十分有限。突然有一天被人捧到從前只能仰望的高度,她的無助可想而知。她和三爺都是那場事故的犧牲品。倘或她自始至終謹守本分,三爺並非絕情之人,必將許她優容寬度歲月。可惜她底蘊不足心氣卻高,深怕別人非議她出身微寒,言辭行事都愛端着架子,以命婦典範自居。後來,她自亂陣腳,偏要與三爺意氣相爭,正應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李氏自覺窘迫,耷着眼皮無法直視錢益。她想好了,要放下身段給錢益賠個不是,話在嘴邊來回打轉,又覺得拉不下臉面。。

錢益收回手,暗自嘆了口氣。他想起許多年前,三爺滿含歉意告訴自己,李王妃沒有啓用自己的方子。具體原因沒有說,但他猜,李王妃不大信任自己的醫術,也不肯自降身份,讓一個江湖郎中爲自己診治。太醫院慣常開一些平安方,藥效溫和不傷身,卻也難除病竈。李王妃這些年反反覆覆的,又不能平心靜氣地將養,底子已經敗壞了。目下,她不到三十,陽氣尚能吊着一線生機,再過幾年才知道厲害。

錢益給出一瓶止三烏丸,又說了幾個養身的方子。

李岑安眼見他開始收拾藥箱,心知拖延不過,這才一咬牙。“此番是本宮誤會先生……只是太子有令在先,本宮實在是不敢輕心,一時莽撞,還望先生海涵。”

錢益聽着似笑非笑,拱着手反而開解王妃。“王妃顧全大局行事謹慎,學生豈會怨懟。”

李王妃偏要舉着三爺的大旗,話裡還是存着打壓自己的意思。錢益覺着,李王妃無藥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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