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二、閨秀與選秀

九月裡,白月城朱漆宮門大開,手捧金盤的內侍官由兩對徽羽衛隨扈飛馳過龍門街,四散入望京勳貴高門之中。因中宮虛懸已久,桓康王親擬旨意,詔諭望城五品以上文武官員,凡家中適婚女子於十月吉日入宮待詔。

孟家在二門外擺下香案,由孟老夫人謝氏領頭接旨謝恩。老太太的大兒子是當今的太師,誥命在身,宣旨的內侍官早得了上面提點,此刻也不敢託大。孫媳謝氏與顧氏一左一右扶着她拜下去,聽那內侍官在頭頂上唱旨。

孟窅幾時見過這陣仗,送走宣旨內侍後,腦袋裡還嗡嗡地響。老太太拉着她回到慶餘堂坐下,瞧一眼天色,一邊打發人往外院傳喚,也不說先把一身大禮服換下。

“去看看老爺們可曾歸家來沒有,若還未回來,叫管家在外門候着,着了家立即往後頭來。”老太太最是主意正,家中大小事情素來是說一不二。當年太師喪女,依然守着無法生養的嫡妻殷氏,便是她做主將小兒子的女兒過繼給太師,又許了孃家侄孫女謝氏給小兒子的長子。

二老爺孟煥章在翰林院供職,兢兢業業二十載,領着正四品修撰的差事,尋常比大哥孟煥文多些閒暇,今天回來的也早一些。

“恭王年初及冠,早幾個月宗正寺就遞出消息來,大王要爲恭王選妃了。”

孟窅作爲奉召入宮的當事人,有幸被老太太留在堂內。她就立在孟老太太的羅漢塌旁,一眼就看見她眉心的褶皺。

“這事大家都知道。叫你們過來,想問問外邊有沒有其他說法。”

三月裡,皇五子冊封恭王,年內賜婚也不可厚非的。可往前看,他的三個哥哥無一不是先定親後開府。再看恭王的生母至今仍是嬪位,甚至連個可以說道的封號也沒有,大王對這對母子的親疏可見一斑,沒道理爲他一個勞師動衆召集望京名門閨秀於掖庭待選。她氣惱小兒子不開竅,怪道如今還只是個學究,可這些話,她不能說。

孟窅的爹埋頭作一揖,頗爲捉襟見肘。“孫兒也不清楚。”

老太太到底沒按耐下,面上流露出失望之色,嘆了口氣。孟嗣柏的頭一時埋得更深了。

孟窅在上首看得一清二楚,很是爲自家爹爹的窘境心焦,拉一拉老祖宗的袖擺,爲父解圍道:

“我聽阿瑤說過,大王着急抱孫子,樑王寧王靖王府裡都要進新人呢!”

“快收聲!”小謝氏作爲老太太的侄孫女一貫得她青眼,慣常就在她跟前服侍,立時出口攔下口沒遮攔的女兒。“長輩們商量事情,你一個小孩兒家家不可放肆!”

老太太心裡大致有個想法,聽孟窅提起溫成縣主,愈加確信所念非虛。只是就如孫媳婦所說,這不是孟窅一個孩子能說道的,心裡便有些後悔,方纔一時不及細想,當着孟窅的面找爺們求證。再看孟窅心無城府的,怎麼也不放心讓她進去那個吃人的地方。原本打算翻過年,請淑妃賜下教習嬤嬤,再跟着她娘在她跟前學管家,由她出面尋一門體面的親事,現在都遲了。

“大老爺回來了!”這時,門外響起脆生生的聲音。一對丫鬟將簾子打得高高的,孟太師穿着絳紫色繡雲鶴花錦的圓領法服走進來。他脫下烏紗襆頭,拱手問過老太太安好,一屋子女眷依着輩分向他見禮。

“大伯公。”孟窅早早從老祖宗身邊走下來,因着輩分最小,排在最後頭。孟家的孩子開蒙早,都聽孟煥文講過課,也都捱過他的戒尺,心裡都有些怵他。她剛捱了訓,更是發慌。

果然就聽孟太師緩悠悠地問:“功課都做完了?”

孟窅一陣心虛,下意識裡拿眼去看上座的老祖宗,卻是不敢扯謊。“回大伯公,還沒。”

“還不回屋去用功!”小謝氏心道,這一天兵荒馬亂的,老祖宗此刻連更衣的功夫都不曾得,孩子哪裡有時間做功課?!可她到底是年輕媳婦,見老祖宗不出聲駁大老爺的話,只順着勢把孟窅打發出去。

孟太師不急着說話,又開口把不相干的女眷請出去,只留了夫人殷氏、孟煥章夫婦和孟窅的爹孃。薰爐裡的香灰塌了一個角,丫鬟進屋重新換過熱茶,看一眼上首老太太的眼色,端着茶盤靜悄悄退出去放下簾子。

“大王是什麼安排?”心中已有定論,老太太還是心存僥倖。

“恭王選妃只是其一,大王的意思是樑王、寧王、靖王府裡都要進人,今冬明春就有決斷。”大王體諒孟太師是有年歲的,非大朝無須起早摸黑去宮門點卯。孟家沒有擅鑽營的人才,消息不大靈通也是有的。

“宮裡可有消息?”

孟淑妃確實派人遞了話,今日朝後蒹葭殿的掌事送來兩句話。

“大王要爲諸位王爺選妃,孟家小姐也在其列。娘娘早早地讓奴才候在這兒,給太師帶句話,好叫太師放心。”楊桂來懷抱拂塵,見着他先堆出一臉的笑,像重陽怒放的秋菊。

“娘娘說,阿窅進宮後一切有她在,請老祖宗寬心。王爺們都是好的,不會委屈孟家的姑娘。”孟太師如實轉述,抹不去幾分無奈。這確是孟淑妃的風格,逾規越矩的話一字不提。

老太太心裡清明,孟窅作爲孟家唯一應選的女兒,勢必有恩旨,只是不知道會是哪家。樑王今年二十有五,整整大上一輪不說,府裡還有個備受關注的伶人;寧王是個好脾氣的,可惜身子骨不好,而且聽聞他極愛重王妃範氏;靖王在文士間聲明不錯,又記名在孟淑妃名下教養,論起來算得半個親戚,可他的王妃李氏出身寒微,側妃人選上大抵不會越過李氏;至於恭王,老太太搖頭,大王應該不會把太師家的姑娘許給一個不受重視的兒子。

不論孟家如何煩惱,眼見着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要送孟窅入白月城去,以老太太爲首的後宅女眷風風火火地忙碌起來。

晚上,孟嗣柏安慰母女二人,夾了孟窅喜歡的菜色送進她碗裡。

“淑妃不是傳了話了嗎?有她照顧着,你也不要太擔心。我們阿窅乖巧懂事,最是招人歡喜,不會有事的。”說着,又給妻子添一筷子魚。

小謝氏揪着心,嫌棄魚肉多刺,不耐煩吃這個,撥在碟子一邊不碰。

“你說得輕鬆,淑妃哪裡見過我們阿窅,認不認得出還兩說呢!”

“娘~”

“阿姐肯定認得出。”孟嗣柏脾氣好,又溫厚地對孟窅笑着說:“這麼多年過去,你姑姑一個人肯定想家得很。你進宮後,便是席上遙遙看一眼,知道她安好就是。”

小謝氏最是犯愁,氣惱丈夫心太寬。她就這一個女兒,兒子出生前,她以爲這輩子就這一個孩子,打小嬌寵着養成個沒心機的天真姑娘。大王一道旨意,生生顛覆了她和老祖宗的盤算,想着女兒今後要去往朱門高牆那邊,自此鞭長莫及,她急得心裡上火,第二天一早牙牀就腫了。孟家雖有位當朝太師,可孟窅的爹只是五品文官,實在沒什麼值得依恃,何況端看孟淑妃活得拘謹,其中艱辛便可見一斑。

小謝氏強打精神,叫奶孃開庫取看自己的嫁妝。

“把那匹杏紅色連煙錦取出來,一會兒你和我一起送到慶餘堂請老祖宗過目。”

孟窅再遲鈍,也感受到家裡凝重的氣氛。小謝氏要她每日清早到慶餘堂,由老祖宗親自面授禮儀。舉凡坐立行走飲食言語,都要說出一個章程。她學得欲哭無淚,但礙於老祖宗的威嚴,不敢像從前那般敷衍。

孟窅第三十二次擱下茶碗,碗底與桌面接觸時不聞聲響,碗裡的茶湯悠悠盪了個圈兒歸於平靜。孟窅緊繃的肩頭鬆弛下來,這回過關了吧……

“芸娘,再給姑娘說一遍領宴的規矩。”老祖宗斜裡掠一眼她,繼續和小謝氏商量花色繡樣。

孟窅穿着簇新的衣裙,與其他應選的閨秀一同坐上朱轅車,聽着車輪攆過宮道的軲轆聲,越走越深。

頭一日入宮,大王爲彰顯對諸位閨秀的優厚,在御苑頌德殿賜宴,後宮三品以上主位列席在位。今兒起個大早,她像個牽線木偶般,任由孃親擺弄。斗篷下是玉色束袖上裳配杏紅百褶裙,初冬深涼,再罩一件琵琶扣壓花緞子緄邊鑲兔毛的牙色小襖。

小謝氏打開妝奩,把孟窅眼饞已久的頭面一一擺開。年輕女孩的顏色好,妝粉多了反而不美。青絲未綰,柳眉淡掃,絹花簪子玉掩鬢,玲瓏耳璫瓔珞圈。小謝氏看着鏡中妝容精緻的女兒,一身行頭生生壓住她素日散漫與真切,心裡格外不是滋味。

朱轅車穿過白月城外城,停在內城門下。待詔閨秀們個個兒端莊自持,溫順婉約地遵循內侍省管事的指示。孟窅身量小,父親官職也不高,跟着前面的列隊穿過漫長的宮廊。

她悄悄呵一口氣,在十月的寒風裡凝成一團水霧。她縮一縮肩頭,把臉往斗篷裡藏進去,十分眷戀風毛的柔軟溫度。這個季節可以觀賞的顏色也少,就像時下的氣溫,天地都凝結了,披着暗沉的外衣。她循着一眼望不到頭的廊道,只想加快腳步走近大殿去。那裡烤着火,肯定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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