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四、反骨與反哺

馬車裡,靖王聽孩子們嘰嘰喳喳。長女最活潑,大半都是她在說,兩個弟弟補充。

平安終於踏上回家的路,小臉上都浮了興奮的紅潤。臻兒說什麼,他都狗腿地追捧,猝然不防地撒了個嬌。

“弟弟乖,想阿孃。”

崇儀抱起小兒子,顛着分量沒有變輕,果然有聽話照顧好自己。崇儀欣慰地拍拍他。“她也惦着你們,這會兒在家預備你們愛吃的。”

臻兒撲上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裡亮晶晶的。

“吃螃蟹嘛?”過年後就沒吃過螃蟹,她心裡一直惦記呢!臻兒趕緊抱住父親的腿,嬌聲給崇儀灌迷魂湯。“阿爹最好,阿孃最聽你的。你和阿孃說,阿孃肯定允我。我就吃一隻,就一隻!”

阿滿抿起小嘴,很能穩得住。他的要求不高,有豆腐皮包子和冬瓜盅就能滿足。豆腐皮隨時能得,冬瓜難得一些,但高斌知道他喜歡,從南邊運上來存了好些在地窖裡。阿滿篤定地想,阿孃肯定給他留了豆腐皮包子和冬瓜盅。阿孃從不偏心,對姐姐弟弟都一樣好。

“阿孃給的都好,我阿孃最好。阿爺也誇阿孃溫慧秉心。”他挺起小胸脯,與有榮焉地揚起下巴。丫鬟非議父親的事,他都告訴阿爺了。阿爺不但不責怪他打人,還夸父親做得好,又誇了阿孃,說阿孃把他們養得好。當時,他心裡就特別高興,背書的時候都比平時流利,阿爺就更高興了。

平安的期待更簡單。每餐一碗雞蛋羹,要是阿孃餵給他吃,肯定很香。平安摟着父親,心裡念着孃親。“阿孃好。”

崇儀揉揉小兒子的頭。“你們阿孃身上不爽利,回到家都要聽話。”

三個孩子一聽就急了,齊齊追問。平安眼眶都紅了。

“弟弟乖,阿孃不疼。”他明明都有聽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搗蛋不哭鬧,阿孃怎麼會不好呢?!

崇儀又寬慰他們。“阿孃想你們想的,看見你們就會好起來。”

“我也想阿孃呀!”臻兒表示理解。雖然宮裡什麼都有,阿奶也很疼她,可是每天晚上睡覺前,她都很想家。要不是阿孃說,阿奶一個人太寂寞,她只願待在家裡和阿孃玩,幫着阿孃帶弟弟。

“父親放心,我會照顧好平安。”阿滿覺得自己能行,在宮裡都是他陪着平安。平安很聽話,雖然有點愛哭鼻子,但是弟弟還小,他會包容弟弟。

這廂裡,靖王府闔家團圓,兄友弟恭。孟窅把三個孩子挨個兒抱一抱,又忍不住親一親,身上也不犯懶了,眼瞧着精氣神都不一樣。

白月城的活力與溫馨卻跟着三個孩子溜出高高的宮牆外。暄室上空的雲層都是陰沉的。不出三日,桓康王又發了一場火,把進宮求救的朝陽大公主罵個狗血淋頭,當天就跑出京城去。

戶部六百里急報,回京的車隊出江州時遇襲,樑王落水後失去蹤跡。

朝陽公主聞訊後,第一時間進宮見駕。樑王請求兵部護送的摺子被父皇壓在案頭,改派手無縛雞之力的戶部辦差。她心急則亂,對桓康王的決斷也生出埋怨。若是兵部相隨,即便遇上刺客亂民,必能當場鎮壓。

樑王妃丁寧帶着女兒端寧郡主匆忙套了馬車進宮,一壁讓胡瑤回孃家進一步打探消息。胡國公和陽平翁主名下商鋪錢莊遍佈全國,各地也有人脈。孟淑妃不涉朝政,消息未必比她快。丁寧只想着就近在宮中,也好儘早知道大王的佈置。

桓康王剛剛被滿腹怨尤的女兒追究問責,臉色鐵青。

翁守貴好聲好氣勸和,被大公主一句話頂回去。打狗也得看主人,跟了自己一輩子的老僕人,被不孝兒女罵了,桓康王覺得自己的威嚴被人挑戰了。

“去的時候沒事,回程反而遇上埋伏。”桓康王冷笑,不怨他疑心,樑王扣押兵符的前科纔過去沒多久。

朝陽的心一顫,一時間竟也拿不準,只這一瞬間的遲疑,落在桓康王的眼裡更添一把火。老人拍着案牘,厲聲大喝。“找不到人也罷,找到他,你不妨問問你的好弟弟,眼裡還有沒有君父!”

翁守貴心裡着急,生身父子何以到了生死難容的地步。大王適才這句話傳出去,不僅抹殺了樑王賑災的功勞,更是截斷了樑王的生路。

朝陽驚怒交加,反身奪門而出。樑王府聽說後當場昏厥,被孟淑妃安置在偏殿,留下端寧郡主貼身照顧。

不出半日,又有御史面聖,彈劾大公主鬧市縱馬,傷及無辜百姓。原來朝陽心牽兄弟,自己回府點起人馬,疾馳出了城門。

陽平翁主進宮的時候,正好撞上義憤填膺的御史。胡瑤與她兵分兩路,趕往蒹葭殿探望樑王府。陽平翁主則前往暄室求見。

一羣人忙裡忙外,獨留一個周麗華在樑王府幹着急。寧王下臺後,周國公府徹底失勢。大王明令禁止周家人出入宮門,她跟着表哥進去,大王也對她視若無睹。

陽平翁主從中勸和後,桓康王三言兩語打發了激動的御史,讓靖王妥善安撫受傷百姓。他未嘗沒有懊惱,實在被朝陽的懷疑激怒得失去理智。一通氣話發泄後,逼死了兒子,逼走了女兒,他心裡火燒一樣又悔又恨。這種感覺就像當年聽說敬貞投繯自盡,果真一脈相承,當孃的和兒女一樣,都是屬刺蝟的。略有不遂心意的地方,立刻豎起尖刺來,先把周圍人不分敵我地扎得頭破血流。他怨着敬貞的絕情,一對兒女也一直記恨自己的薄情。自己尚且顧念骨肉親情,多年來有心補償幼年失怙的兒女,即便崇武屢次忤逆,仍然選擇寬恕他。可她們姐弟對自己呢?

陽平看着桓康王一身頹色,不忍再爲樑王說情。一來桓康王還在氣頭上,恐怕適得其反;二來,侄子和弟弟之間,她也有取捨。樑王對周家偏聽偏信,冷落清琢母子,枉費她一番苦心籌謀,更苦了她的外孫女。她再顧念與敬貞的故交,多少年下來,也是心灰意冷。

崇儀領了差事,爲朝陽收拾殘局,在京城各坊間奔走兩日。這日回到家裡,迎面又聽說椒蘭苑裡叫了大夫,心立刻懸起來。玉雪說不準又有了,又或者是孩子,哪一邊都讓他揪心。

走在路上,聽方槐安把話補充完全。原來是平安又犯了咳症。

因爲平安胎裡帶了肺熱氣虛的,崇儀將羅星洲的柳樹盡數重栽。這兩日,滿城柳絮隨風飄揚,左右鄰舍難免飄來一星半點。饒是孟窅細心照料,平安還是沒能躲過。

乳母說,孩子夜裡嗚咽過兩聲,並沒什麼徵兆,可早膳才喂他吃下一碗糖粥,不過一刻鐘,孩子就說嗓子癢,又咳上了。

太醫署和府醫分別看過,有口一致,先讓孩子淨腸胃,病癒前只能用一些細粥小菜。

平安時有小病小痛,孟窅初時也不想驚動崇儀。樑王失蹤,朝陽出走,崇儀無一日清閒。孟窅主動把孩子們的事都攬下,好叫他無後顧之憂。偏偏這日才進門,就有耳報神向靖王邀功,說是榮王妃不好了。

崇儀穿過二門,細問管事的方槐安,才知道是玉雪心疼生病的平安,陪着吃清粥小菜。晌午哄了孩子,她自己卻眼前發花。兩個丫鬟扶着,纔沒讓人栽下去。

崇儀腳下生風,抿成一線的脣透露出不悅。

孟窅一見他的神色冷峻,心虛地往枕頭裡躲一躲。側身伏在榻上,小心翼翼地看他。

崇禮快步走上去,見她清愁盈眉,臉上怯怯的,下巴尖也顯出來,果然清減了。

“誰許你這樣作踐自己,不愛惜身子?你是存心不教我安生!”他抱起人,愈發覺得她單薄,嘴上嗔罵,一手拉高薄被裹着人。

孟窅一臉知錯悔改,順勢貼着他的心口,連連賠不是,又發誓一定保重自己。

高斌跟着靖王在外奔走一天才回來,把屋裡讓給一對鴛鴦,留在外頭吩咐徐圖。

“你去,叫湯正孝那老傢伙看着辦,給榮主子好好補補。”裡頭這位牽着三爺的全幅心神,眼見着三爺在朝堂上立足,可不能後院起火拖他後腿。

晚上的膳單裡,小廚房進了一品火腿鮮筍湯。臻兒親手給母親盛湯,阿滿一眼不錯地盯着,指着白玉般的筍塊,讓宜雨挑出來。火腿高湯煨着時鮮的新筍,香氣撲鼻。

“阿孃乖,好好吃飯。您好好兒地,弟弟們才能放心。”機靈的臻兒拿腔拿調學着孟窅對平安的叮囑,顛倒過來藉機教育她。

“阿孃放心,我照顧弟弟。”姐姐盛的湯,弟弟捧給孟窅。阿滿心疼地看着母親,輕聲寬慰母親。“弟弟今天都乖乖吃了藥,也不撒嬌怕苦了。知道阿孃爲他累病了,弟弟說他一定快點好起來,早一天孝順阿孃。”

孟窅被一家人圍着,心裡熨帖,比吃什麼蔘湯丸藥都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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