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安蒂利亞平安到家,奈伊也沒有多說什麼,自去洗澡睡覺了,畢竟一起生活了三年,他知道的事情比奧斯維爾多,心裡有數,也不急着問。

從雨中歸來,身上溼冷,各自洗澡換了衣服,折騰完已經十點多。安蒂利亞坐在一樓沙發上,邊喝熱牛奶邊翻着近幾天的報紙,其中不乏關於伊登菲爾德的報道,不過都是些官樣文章,沒什麼實質內容。

奧斯維爾也端了一杯牛奶,站在沙發後面,往靠背上一趴,瞅着她翻開的報紙。

“博士,我想那個人多半是找不到的,我們也不用費心了。”安蒂利亞沒有回頭,“他想出來的時候自然會出來。”

“確實。”奧斯維爾嘆了口氣,轉身倚在靠背上,微微擡頭盯着天花板,“既然精神暗示對你無效,暫時可以安心,可我怕他們再搞出什麼新花樣來。”

“那也是逃不掉的吧。”安蒂利亞將報紙扔在茶几上。

“以後上下班我們儘量一起走,你一個人的時候要小心些。”他又轉回身來,低頭看着安蒂利亞,“到了倫敦就不用這麼緊張了,倫敦各處的警戒遠比洛蘭城嚴密,而且伊登菲爾德會對你的安全負責的。”

安蒂利亞喝着牛奶想了想,擡起頭看他一眼,“博士是不是不想和伊登殿下共事?”

“誒?沒有啊。”奧斯維爾連忙道,“只不過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一時無法決定,今天將軍分析了一下利弊,算是徹底絕了我的後路。”他苦笑了一下,“我不可能站在內閣一邊,以後和你一樣爲伊登殿下做事就好了。”

安蒂利亞低下頭舔了舔嘴脣,“將軍也被伊登收買了?”

“聽說是昨天下午的事。”奧斯維爾喟嘆,“這個伊登菲爾德,動作也真夠快的,不過兩天的時間,把我們三個全部收買了。”

安蒂利亞笑笑:“和傳說中一樣厲害。”

房間中安靜了片刻,兩人各自喝完牛奶,安蒂利亞將杯子往茶几上一擱,裝作看掛錶,實際上根本沒看清是幾點,她猶豫一會兒,終究還是問了:“那個……博士是不是不太喜歡他?”

奧斯維爾怔了怔,他看得出安蒂利亞想幫伊登菲爾德,因此有些話說不出口,但既然她問了,他也只好如實相告。

“其實我不瞭解他,昨天也是第一次正式見面。”奧斯維爾趴在靠背上,目光漫無目的地遊走於對面的牆紙,“但是他這個人不簡單,我看不透,他才十七歲,已經這個樣子了,我覺得……有點危險。”

安蒂利亞擱在裙子上的一隻手微不可察地攥緊了一些,奧斯維爾清清嗓子,笑笑:“當然了,我沒覺得他是壞人,所謂的危險只是對敵人而言,你別放在心上。”

他私心裡是希望安蒂利亞不要太接近這麼複雜的人,不過這種話說出來就不禮貌了。

“我明白。”安蒂利亞說,“從前在慕索城,也有人這樣說我,被奈伊聽到過幾次。”

奧斯維爾一愣,“他們說你什麼?”

“說最好離我遠點。”安蒂利亞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笑了。

奧斯維爾呆了幾秒,不假思索地道:“他們腦子有病麼?”

“怎麼會?”安蒂利亞被他逗笑了,“離我遠點,因爲很危險,將慕索城炸掉的最大功臣不是我麼?”

奧斯維爾沉默了一瞬,“那是兩碼事。”

“只有你會這麼想吧。”安蒂利亞說,“在我眼裡,伊登菲爾德只不過是和我差不多的人。”

奧斯維爾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慢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也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氣氛不知爲何變得有些沉重,安蒂利亞目光轉了轉,趕緊換了個話題:“博士,關於伊登殿下十年前的遭遇,你知道多少?”

奧斯維爾回憶了一下:“十年前我不在倫敦,所知有限,不過這些年陸續聽說了一些,總比報紙上記錄的詳盡。”

“能不能給我講講?”

——

西曆1790年12月15日,伊登菲爾德主持召開的冬季晚宴在洛蘭城白泉宮舉行。

安蒂利亞到場時,宴會廳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既有從倫敦來的貴族與閣臣,也不乏洛蘭城本地有名望的學者與魔法師,其中當然少不了格倫維斯學院的教授和研究員們,認識的人很多,一開始免不了要一一寒暄。

宴會正式開場前十幾分鍾,奧斯維爾還在和軍方的官員們舉杯談笑,安蒂利亞找到機會從人羣裡溜走,來到一處僻靜角落,裝作靠在窗邊休息的樣子,不着痕跡地透過窗簾的縫隙向外看。

再過不久就是聖誕節,城裡的商鋪張燈結綵,整個街區都比平時亮了不少。

等了半晌,一輛黑色禮車從公館方向的街道緩緩駛來,停在白泉宮門前的臺階下。

汽車這玩意兒在洛蘭城並不多見,安蒂利亞這幾個月間只見過幾次,一次是伊登菲爾德剛進城時的車隊,另外就是戰後頻繁行駛於大道上的王屬軍裝甲車。洛蘭城不大,即便是有錢人也很少會有置辦汽車的打算,居民出門只用馬車代步。

和倫敦比起來,洛蘭城彷彿還停留在上個世紀,可這裡的生活清靜舒適像是桃源。

宮殿門前的燈光下,侍從上前拉開車門,一身白色禮服的伊登菲爾德鑽出車子,臉上仍是那副笑笑的表情。他年紀還小,個子也不算太高,金子般的頭髮配上這純良無害的笑容,怎麼看都應該是個天使一樣的少年,可是他站在那裡莫名的氣勢壓人,笑意背後總像隱藏着什麼可怖的東西。

安蒂利亞撫了撫額頭,似乎有點明白奧斯維爾的擔憂。禮車另一側的車門打開,懷特也是一身正裝,下車跟上伊登的腳步,他此前從未以秘書的身份出現在正式場合,今天卻跟在伊登身側公開露面,看來伊登菲爾德是翅膀硬了,開始敢於將自己身邊的人推上臺面。

趁他們進門之前,安蒂利亞退回去將窗簾拉緊,往四周看了看,再次混入人羣裡。

——

伊登菲爾德入場致辭後,宴會正式開始,奧斯維爾端着一杯葡萄酒,正穿梭在人羣中四處尋找安蒂利亞,肩膀忽然被誰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懷特。

他打量了懷特一眼,玩笑道:“不錯啊今天,打扮得人模狗樣的。”

“什麼叫人模狗樣的?!”懷特每次都能被他氣瘋,“仗着長得帥就可以欺負人了麼?!”

奧斯維爾連忙苦笑着討饒:“抱歉抱歉,你也帥。”

“真是的。”懷特哼道。

“伊登殿下呢?”奧斯維爾問。

白泉宮宴會廳太大,今天來的人又多,剛纔還在身邊的人轉眼間就不見蹤影,懷特往四處看看,無奈道:“不知道呀,殿下他任務多得很,要親自招呼許多人,我跟着也幫不上忙,就不添亂了。”

“你這個秘書到底是幹什麼的?”奧斯維爾忍不住哂笑,“我猜他不是招呼,而是招攬吧,估計稍微厲害一點的人都在洛蘭城呆不久了,全要被他請去倫敦。”

“答對了。”懷特點點頭,輕咳一聲,“這有什麼不好麼?進了皇家學會,都是你的下屬。”

“沒什麼不好。”奧斯維爾無所謂地聳聳肩。

——

晚宴開始後一個小時,安蒂利亞吃飽了肚子坐在沙發上休息,默默觀察不遠處桌邊站着的幾個人。

威爾諾將軍也在其中,正跟軍方的幾個重要人物聚在一起商量什麼事,那些人安蒂利亞大多不認得,只隱約記得那個深栗色頭髮,留了兩撇小鬍子,穿黑色制服的男人。她在莫里亞特人提供的資料裡見過這個人,倫敦教會軍團的首領,本德爾中將。說起教會軍團,雖然頂着這麼個名字,卻和宗教沒多大關係,這似乎是十幾年前才建立起來的組織,名義上聽命於內閣上院領袖,捍衛貴族和教士的權益。只不過上院貴族在政治上通常並無建樹,近幾年教會軍團幾乎成了內閣實權派專屬的軍隊,首領本德爾與首相關係匪淺,根本不接受國王和儲君的任命,伊登菲爾德也暫時不去招惹他。

倫敦城內完全忠於皇室的自然是皇家親衛隊,教會軍團聽命於內閣,對伊登菲爾德而言是牽制力量,至於王屬軍,從前常年征戰在外,對倫敦局勢影響不大,今後卻可能是關係到成敗的決定因素,伊登顯然很清楚這一點,爲了說服威爾諾支持自己,他花費了不少心思。

奧斯維爾從洗手間回來,坐在她身邊望向對面那幾個人,低聲道:“不覺得本德爾中將嚴肅起來有點恐怖麼?還是將軍好相處。”

“就是啊,將軍看起來溫柔多了。”安蒂利亞笑着道,“怎麼沒看到親衛隊的人?”

“你說羅切斯特?”奧斯維爾左右望了望,“大概是跟在伊登身邊吧。”

說曹操曹操到,他話音剛落,就見左前方人堆後面轉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伊登菲爾德那身白色禮服太過扎眼,根本無法忽略,他身後跟着一名穿紅色制服的軍人,正是皇家親衛隊隊長羅切斯特。

奧斯維爾看着那個方向呆了呆,轉頭問安蒂利亞:“他是衝着我們來的?”

安蒂利亞轉頭看了一圈,確定附近沒有別人,才慎重地點了點頭:“……好像是。”

“不對,應該是衝着你來的。”奧斯維爾低頭捂住了臉。

說話間伊登菲爾德已經走到近前,安蒂利亞連忙站起身,看着他向自己伸出一隻手。

“安蒂利亞。”伊登笑起來很可愛,他的笑容總是那樣,溫暖得不像是真的,“能和我一起跳舞麼?”

不久前從窗邊遠遠觀察時,安蒂利亞還勉強能夠客觀地評判這個人,承認他是有那麼一點點危險,可是此時此刻,她根本感覺不到什麼懼怕與隔閡,連戒備也不由自主地放下。

那種血液上涌的感覺又出現了,但她很清楚,這跟喜歡一個人是不同的,奧斯維爾接近時她可能會有些微的慌張和心跳加速,即便表面上總是裝得若無其事。但面對伊登菲爾德,她只是單純感到無來由的激動。

就好像終於找到了尋覓已久的珍愛舊物。

安蒂利亞轉頭去瞧奧斯維爾,用眼神詢問他是否可以。

奧斯維爾微笑着點點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