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好文章!”宣帝接過路溫舒的奏章,連看了數遍後興奮讚道。
“皇上,老臣看了多次,是越看越驚喜啊!”霍光說。
宣帝放下奏章問:“朕對這路溫舒愛卿不熟悉,他是?”
聽了宣帝的問話,霍光笑了笑說,“他只是個廷尉史,經常被派往地方審理案件,皇上肯定就不熟悉了。”接着,霍光向宣帝介紹了路溫舒的情況。
路溫舒是鉅鹿人,小時家裡十分貧窮,沒錢供他讀書,只好讓他給人家放羊。路溫舒就向別人借書看,利用外出放羊的時候學習。他放羊時發現河邊有一種葉子很寬的蒲草,就編成一張席子,然後把借來的書抄下來。他學習律令,當過縣獄吏和郡獄史;後來又學習《春秋》等儒家經義,經舉孝廉進入廷尉府任官。
“起於民間自強、久於刑獄治理,難怪他能寫出這樣膽識過人的文章。”宣帝聽了霍光的介紹後,又拿起奏章說道。
“朝廷現正要改革調整刑律獄政,老臣認爲他這篇奏章上得恰逢其時啊!”
“大將軍說的對,就按他在奏章裡提的建議辦。”宣帝點頭說道。
第二天早朝,宣帝一入座就開口說道:“衆愛卿,朕今天先讓各位聽一份奏章吧!”宣帝隨後拿起路溫舒的奏章說,“這奏章就讓於定國愛卿來讀吧。”
朝中大臣們一聽,心時不禁嘀咕:這是什麼奏章,怎麼不由中書令宣讀,而叫於定國這個水衡都尉來宣讀?
於定國從光祿大夫、平尚書事改任水衡都尉剛到一年,聽到皇上叫他宣讀奏章,也感到吃驚,但皇上叫自己念,馬上從小黃門手裡接過送來的奏章,一口氣大聲讀完。
聽完路溫舒的奏章,殿中大臣們都如遭到雷擊一般驚呆了,大殿一片沉默。
“路愛卿認爲秦朝滅亡的原因,就是法密政苛,重用獄吏;指出我大漢承襲了秦朝這一弊政,刑訊迫使罪犯編造假供、給獄吏枉法定罪開了方便之門,必須糾正和革除。各位大人說這些現象和危險存在不存在?要不要糾正和革除?”
宣帝的話在寂靜的殿堂迴響着,衆臣們雖然內心激奮,但卻都默低着頭。
宣帝拿起路溫舒的奏章念道:
唯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掃亡秦之失,尊文武
之德,省法制,寬刑罰,以廢治獄,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永履和樂,與天亡極,
天下幸甚。
宣帝唸完路溫舒的奏章最後一段話,放下奏章向殿下大臣們問道:“衆愛卿認爲可行嗎?”
“老臣認爲可行。”霍光爲打破沉默,蹣跚出列說道。
“老臣認爲可行。”韋賢緊接着說道。
“下官認爲可行”魏相隨後表態。
衆臣見霍光、韋賢和魏相“三公”已經表態,紛紛說出“可行”。
“好,朕決定依路溫舒愛卿所奏,在輕徭薄賦的同時,簡政寬刑。”宣帝說完又接着補了一句,“衆愛卿可能在心裡想爲什麼剛纔要於愛卿宣讀奏章吧,朕昨天與大將軍商議了,決定任他爲廷尉。”
“臣謝皇恩。”於定國出列跪謝。
宣帝隨即下一道詔書,命令全國各地各級官吏審理案件時務必要公平寬大,切勿嚴刑逼供。
於定國擔任廷尉後,堅決貫徹宣帝和霍光的意圖,審理案件力求公平寬緩,對疑難案件更是十分審慎,凡罪證不夠確鑿的,都從輕判決。經過大半年的運行,自武帝以來的嚴刑峻法、冤獄四起的情況大爲改觀。
一天上午,於定國來看望已經病倒在家的霍光。
“於大人,你這麼忙,還來看望老夫,謝謝你!”霍光躺在牀榻上拉着於定國的手說。
“大將軍您客氣了,這是應該的。皇上都來看望您大將軍幾次了,我們這些小臣來看望您,這完全是應該的,哪還用謝啊!”於定國望着消瘦厲害的霍光說道。
“你這廷尉做得不錯啊,皇上和老夫沒有看錯人。”霍光伸出大拇指說。
“承蒙大將軍誇獎。”
“聽說老百姓都這樣說,‘張釋之當廷尉,天下沒有蒙冤之民;於定國當廷尉,人們自己就相信不會被冤枉’。好啊!”霍光久病的臉上露出笑容。
“小官怎麼能與張釋之前輩相提並論啊!”於定國擺手回道。
張釋之是漢文帝時的廷尉,嚴於執法,當皇帝的詔令與法律發生牴觸時,仍能執意守法,以執法公正不阿聞名。一次漢文帝外出行至中渭橋,突然一人從橋下跑出,驚了文帝的御馬,文帝險些摔下。文帝十分惱火,就下令拘捕此人交給廷尉查辦。張釋之審訊後,判爲“冒犯車駕,罰金四兩”。漢文帝很生氣,認爲判決過輕。張釋之說:“法律是天子和百姓應該共同遵守的,不應偏私。法有定規,如果加重處罰,如何取信於民。廷尉是天下公正執法的帶頭人,如果廷尉不公正,地方也會不公,百姓就會惶恐不安!”漢文帝經他一說,認爲他量刑判決是對的,他由此受到天下人的稱頌。
“聽說趙廣漢大人在審辦案件上也與過去不大一樣了?”霍光問道。
“是啊!前幾天,下官查閱他辦理的一個案件,深感他體悟了皇上和大將軍的意圖。”
“那快給老夫講講。”霍光要求道。
一月前,京城發生了一起綁架案:皇宮一個侍衛在家裡被兩個劫匪劫持了。接到報案後,趙廣漢很快就發現了劫人者的住處。他爲了穩住罪犯,叫一屬官敲門說:“京兆尹趙君勸告兩位,千萬不要殺掉人質,此人是皇宮侍衛。如果你們立即自首,將得到好的待遇,萬一有幸碰到大赦的機會,說不定還可以獲得自由。”二犯素聞趙廣漢威名,聽到這話一想也沒其他出路,立即開門叩頭請罪。趙廣漢禮貌地說:“幸好你們讓人質活了下來。”把犯人送到監獄後,趙廣漢囑咐獄吏善待他們,並供給他們酒肉。按律法到冬天這兩名罪犯將被處死,趙廣漢就爲他們預先安排好了棺材以及安葬用品,並派人告訴他們安心服役,兩罪犯歎服:“死無所恨!”
“好啊!趙大人這事做得好。”霍光聽完於定國的講述,不禁手拍牀榻叫好。這時,他感到右脅一陣疼痛襲來,不由將手壓按着。
於定國看見,只好傷感地與霍光話別。
進入十月後,霍光病情加重,已經完全不能入宮主政,終日臥病在牀。
這日,宣帝又前來霍府看望主政老臣和國丈岳父。
一番關問霍光病情之後,宣帝說起了朝中政事:“大將軍,據奏報,楚王劉延壽已串通廣陵王劉胥意欲謀反,劉胥還請巫師祈禱詛咒朕,您認爲如何處置才爲恰當?”
“怎麼又發生了這樣的事?”霍光側身驚問,然後說,“朝廷實行省法寬刑,可這皇室宗親卻在這時帶頭違犯法律。劉賀倒老實,可這二劉……”
近一年前,廣川王劉去殺死自己的老師和姬妾十餘人,將熔化的鉛汁、錫汁灌入口中,還將屍體肢解後再摻上毒藥烹煮,使之糜爛。宣帝和霍光只是廢去劉去王爵,將他放逐到上庸縣。劉去不忍荒涼生活,自殺身亡。
六月,朝廷專門爲處置皇室宗親犯罪下詔說:“曾聞堯先讓九族親睦,再發展到協和萬國,朕蒙祖宗德澤,繼承帝業,每念宗室成員血統仍親卻因罪被宗室除去屬籍,若有賢德之人,能勸其改惡從善,就可以恢復屬籍,使其自新。”
楚王劉延壽看到朝廷實行簡政寬刑,又見霍光病重,便認爲謀反篡權的機會到了。他想到廣陵王劉胥是武帝唯一健在的兒子,一旦天下發生變故,肯定會被立爲皇帝。他王后母親的弟弟趙何齊娶了劉胥的女兒爲妻,就派趙何齊送信給劉胥說:“希望您密切注意朝廷動向,爭奪天下之事千萬不要落到他人的後面!”誰知趙何齊的父親知道後,就上書朝廷告發了此事。
“是啊,這叫朕有點犯難啊!”宣帝嘆氣說道。
“皇上,自老臣輔政以來,數次發生皇室宗親謀反叛逆,廣陵王一直就沒安分過,誰做皇君他就詛咒誰。這次楚王和廣陵王謀反篡權還只是在策劃之中,我認爲還是對他們寬大爲好。”霍光弱聲說道。
當初昭帝在位時,劉胥見昭帝年少無子,有覬覦帝位之心,花重金請來楚地女巫到巫山祈禱詛咒昭帝。正巧昭帝后來早逝,劉胥認爲是女巫巫術靈驗。昌邑王劉賀立爲皇帝后,劉胥又讓巫師祈禱詛咒劉賀。昌邑王劉賀在位二十七天被廢,劉胥更加相信女巫,屢次賜給錢物。到了宣帝即位時,劉胥又令女巫祈禱詛咒宣帝,以望如前靈驗。
聽了霍光此話,宣帝沉吟了一下說:“那就按大將軍說的辦。”
宣帝命有關部門審訊調查,劉延壽供認服罪後自殺。對於劉胥,宣帝見他是武帝唯一健在的兒子、自己的叔祖父,下令免於治罪,還賜給他黃金五千斤及其它很多器物。
劉胥安靜了一段時間,聽說宣帝立了太子,對他的姬妾說:“我終究不能立爲天子了。”於是停止詛咒。後來劉胥的一個兒子因殺人被剝奪爵位,又與劉胥的姬妾通姦,事發後被誅殺;加之劉胥的一塊草田因牽連被分給貧民,劉胥又讓巫師詛咒宣帝,這些後被發覺追查,劉胥爲滅口一下毒死巫師與宮人二十多人。
朝中公卿百官紛紛請求誅殺劉胥,宣帝便派廷尉前去審訊。劉胥深感惶愧,用綬帶自縊而死,諡號爲厲王,幾個兒子都免爲庶人。
至此,武帝的兒子全部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