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友蒙難

第十章 兩友蒙難

駐屯在張掖的李陵被武帝詔回京城的當晚,司馬遷做東,設家宴爲李陵接風洗塵,作陪的有霍光、金日磾、上官桀。

“李陵弟,皇上這麼急詔你來京,我看一定必有重任。”司馬遷放下酒杯說道。

“我想肯定又是要李陵兄再次跟李廣利做後衛。”司馬遷的話音一落,上官桀便搶着說道。

“是嗎?”金日磾向李陵問道。

李陵搖了搖頭說:“我不清楚。”

“霍光弟,你天天都在皇上身邊,你應該知道啊!”上官桀望着霍光說。

霍光心想,上官桀確實聰明,確實猜到了皇上的用意,但這是最高軍事機密,皇上沒有宣佈之前,任何人不能亂說。“我不知道。”霍光說後見大家望着自己,接着說,“皇上對李陵兄配合李廣利將軍取得征伐大宛國勝利很是讚賞,經常在我們面前誇獎你。”

霍光說的大宛國位於帕米爾西麓,錫爾河中上游,匈奴西南,在漢朝正西面大約一萬里,也就是今烏茲別克斯坦費爾幹納盆地。大宛出產葡萄酒,盛產寶馬,抗疲勞,蹄堅硬,一日跑五六百公里,流出來的汗像血一樣,故稱爲“汗血馬”。

自張騫出使西域後,漢朝使者出使西域的漸漸多起來,回來向武帝彙報說,大宛國的好馬在貳師城,他們把馬藏起來不肯給漢朝。此時漢朝與匈奴正在作戰,急需良馬來改良品種。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八月,武帝命車府令爲使,帶黃金二十萬兩及一匹黃金鑄成的金馬去貳師城交換汗血馬。不料大宛國王毋寡以汗血馬爲大宛國寶而拒絕,漢朝使節在毋寡面前破口大罵,擊碎金馬掉頭而去,毋寡因而大怒並殺死使者,搶走金銀財寶。

武帝得知後大怒,遂下令攻打大宛。由於漢朝先於七百騎兵攻樓蘭,虜其王,因此對大宛的兵力輕視待之,於是任命李廣利爲貳師將軍,調發屬國的六千騎兵及各郡國的幾萬不規少年,前去討伐大宛。李廣利是武帝寵姬李夫人和寵臣李延年的長兄,昌邑哀王劉髆的舅舅。漢高祖規定沒戰功者不得封侯,於是武帝遂任李廣利爲貳師將軍,意在到貳師城取回良馬便可封侯,所以號稱“貳師將軍”。

西域路遠,沿途的小國又閉門拒供水糧,至鬱成城,戰敗,退至敦煌,減員十之八九。武帝聞之震怒,下令說,退入玉門關者立斬,李廣利只好停在敦煌過冬。

“那是,這個‘貳師將軍’能取得第二次征伐大宛的勝利,沒有李陵兄這樣堅強的後衛是不可能的。這次如果李陵兄再次出征,必將獲得大勝。”上官桀向李陵討好說道。

“哪裡,哪裡,全是聽從皇上安排。”李陵擺手道,但臉上不免露出了得意神色。

征伐大宛失利,武帝深感有損國威,擔心西域各國依附匈奴,決計再度出兵。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武帝徵發步、騎兵六萬,隨軍組織了一支計有牛十萬頭、馬三萬匹,驢、駱駝數以萬計,糧草、弓弩不計其數的龐大輜重隊伍,命李廣利再次率軍出征。同時,以戍卒十八萬屯駐酒泉至敦煌作爲後援。李廣利分兵從南、北兩條通路進軍,西域各國皆被震懾,漢軍所到之處,紛紛出城相迎,提供糧草。唯有輪臺閉門拒守,漢軍屠城而過。自此而西,兩路漢軍平行至大宛,擊敗沿途宛軍,進抵宛都貴山城。大宛軍出城迎戰,被漢軍擊敗,退入城中拒守。李廣利命士卒絕其水源,將城池團團包圍,猛攻四十餘日,破外城,俘虜大宛戰將煎靡。大宛貴族爲求保全,密謀殺死國王毋寡,獻馬求和。李廣利另立大宛王,締結聯盟,擇取良馬,勝利還師,經歷四年的漢攻大宛之戰結束。武帝封李廣利爲海西侯,食邑八千戶。

“不過,這次征伐匈奴,與征伐大宛那不能相提並論啊!”司馬遷神色凝重地說道。

司馬遷說的很有道理。就在漢朝西征大宛的同時,北邊又燃起戰火。自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漠北戰役後,漢朝與匈奴一直沒有發生大的戰事。霍去病、衛青相繼病死後,匈奴已經養精蓄銳多年,見漢朝已無虎將,便又挑起戰爭。

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趙破奴擔任浚稽將軍,率領兩萬騎兵攻打匈奴左賢王,左賢王與之交戰,派八萬騎兵包圍趙破奴軍,趙破奴被匈奴生擒,所部全軍覆沒。

這期間,雙方文武手段並用,多次派使節互相偵察。匈奴扣留了漢使十餘批人,漢朝也扣留匈奴使節以之相抵。

天漢元年(公元前100年),匈奴且鞮侯單于即位,害怕受到漢朝攻擊,便說漢朝天子是我的長輩,送還了之前扣押的漢使。

武帝讚許,於是遣蘇武以統領皇帝侍衛中郎將的身份,同副中郎將張勝及臨時委派的使臣常惠等百餘人,持節護送扣留在漢的匈奴使者回國,並贈送單于禮物答謝。

正當單于派使者護送蘇武等回漢之時,發生了一樁意外的事變。適逢在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與匈奴作戰被俘的漢官緱王與虞常等在匈奴謀反,暗中策劃綁架單于的母閼氏投奔漢朝。虞常在漢朝的時候與張勝有舊,私下拜訪張勝,說武帝很恨出使匈奴卻叛投匈奴的衛律,我能用暗箭射殺他。我的母親和弟弟都在漢,希望他們能得到賞賜。張勝答應了他,並送給虞常許多財物。一個多月後,參與起事的一人揭發了他們的計劃。緱王等戰死,虞常被活捉後供出張勝仍被殺,張勝投降。自殺未死的蘇武,任憑威逼利誘決不投降,匈奴便將他和常惠等人分別囚禁流放。

武帝聞知,龍顏大怒,決定對匈奴發動一場大的戰爭。

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武帝令李廣利統領三萬騎兵從酒泉出發,攻擊在天山一帶活動的右賢王。同時武帝召見駐屯在張掖的李陵,想要他爲大軍運送糧草。

武帝這樣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一是李陵熟悉邊境情況。李陵曾深入匈奴境內二千餘里,越過居延偵察地形順利返還,升任騎都尉後帶領精兵五千駐在酒泉、張掖等地防衛匈奴。二是李陵爲李廣利當過後衛。在李廣利徵大宛時李陵奉詔帶五千兵馬隨後,行至邊塞後率五百輕騎出敦煌迎接李廣利回師。

“司馬兄說的是啊!”金日磾放下筷子說,“我是匈奴人,知道匈奴單于在殺害我朝使者後,肯定是作好了應仗準備。”

“金兄說的對,千萬不能大意輕敵。”霍光緊接着說道。

這時,司馬遷見李陵對此不以爲然,便舉杯說道:“如果皇上這次繼續詔令李陵弟前去助戰,我們祝他凱旋!”

“幹!”司馬遷等人舉杯一飲而盡。

這時,霍光圓滿完成了負責建造建章宮的任務,參與了武帝對戰爭的決策過程,當他看到這場戰爭的指揮人員配備,心裡就有一種不安,特別是爲自己的朋友李陵擔憂。但霍光又不能對李陵多勸深說,因爲衛、霍兩家與李家的嫌隙就是從出兵攻打匈奴產生的。

第二天早上,李陵在霍光陪同下來到武臺殿面見武帝。

“李陵愛將,朕決定令你做李廣利的後衛,可否?”武帝十分喜歡李陵,客氣地向李陵問道。

可是,李陵沒有采納霍光在途中對他的勸說,當武帝話音一落,便叩頭說道:“臣所率領的屯邊將士,都是荊楚勇士、奇才、劍客,力可縛虎,射必中的,請求陛下讓臣自成一軍,獨當一面,到蘭幹山南邊以分散單于兵力,不要只做貳師將軍的運輸隊。”

武帝一聽,臉露怒色說:“你是恥於做李廣利的下屬吧!我發軍這麼多,沒有馬匹撥給你。”

李陵沒有理會霍光使來的眼色,馬上答道:“只要皇上恩准,臣不要騎兵,採取以少擊多,只用五千步兵直搗單于王廷。”

“李都尉勇氣可贊可嘆!”霍光趕忙在旁邊打着圓場,調節氣氛。

“好,朕準你請求。”漢武帝自霍去病死後,一直沒有聽到有將軍說這樣的豪言壯語,不禁爲李陵的勇氣感動,轉怒爲喜,就同意了李陵的請求,並詔令強駑都尉路博德領兵在中途迎候李陵的部隊。

這個路博德以前任過伏波將軍,也很自負,也不願意做李陵的後衛。他向武帝上奏說,“現在剛進秋季,正值匈奴馬肥之時,不可與之開戰,臣奏請明年春天與李陵都尉各率酒泉、張掖五千騎兵分別攻打東西浚稽山,必將獲勝。”

武帝見奏大怒,懷疑李陵是因口吐狂言後後悔害怕,既不願做李廣利的後衛又不想出兵,自己不好出面而指使路博德上書勸阻,於是詔令路博德立即開拔守住西河要道,同時又詔令李陵迅速到東浚稽山觀察敵情。

接到詔令,李陵率領他的五千步兵從居延出發,北行一月,到浚稽山紮營,並將所經過的山川地形繪製成圖,派手下一個騎兵回朝稟報。武帝聽這個騎兵說李陵帶兵有方、將士死力效命,非常高興,便把這個騎兵任爲郎官。

霍光特地找到這個郎官詢問詳細情況,但心裡卻不知爲啥,總是高興不起來。他深知李陵心思,爺爺李廣自殺、父親李當戶和大叔李椒早亡,二叔李敢被自己哥哥霍去病射殺,出身於名將世家卻都未封侯,他是要急於立功封侯,光耀門庭。可這僅憑五千步兵深入冒進,該有多大危險啊!

霍光每天擔憂並關注着前方消息。

數天後,未央宮前殿內,一片寂靜。站立着的大臣們個個神色緊張、表情侷促,似泥塑木雕一般,垂頭等着武帝上朝。

原來貳師將軍李廣利攻打匈奴,被匈奴大軍重重包圍,斷糧好幾天,死傷的人很多。好在跟隨的假司馬就是代理司馬趙充國身負二十多處傷,帶領一百多名壯士突破包圍、攻陷敵陣,李廣利帶領士兵跟隨其後,才得以突圍。接着朝廷相繼接到邊塞奏報,李陵在離邊境百里處戰敗投敵。武帝聞報後勃然大怒,令廷尉杜周將李陵母親和妻子拘捕關在監獄,責令衆大臣今日朝會專議此事。

霍光立於衆臣中,逃回兵士向他講述兵敗被俘的事在腦海中浮現着。

李陵在浚稽山被匈奴三萬多騎兵包圍,奮力搏擊,殺敵兵數千。匈奴單于召集八萬多騎兵一起圍攻,李陵向南突圍撤退中斬敵三千多。且戰且走四五天,被大片沼澤蘆葦擋住。匈奴兵在上風頭縱火,李陵令將士放火燒出空地自救後,退到一座山下。匈奴兵已立於南面山頭上,單于命他兒子率騎兵向李陵發起攻擊。李陵的步兵在樹林間與匈奴騎兵拼殺,又殺敵數千,併發連駑射擊單于,匈奴兵退走。

此後,整天戰鬥不下幾十回合,匈奴兵又死傷二千餘人,見不能取勝,準備撤走。恰逢李陵軍中一個軍侯因被校尉欺凌投降匈奴,報告說漢軍沒有後援,並且箭矢已盡。匈奴單于最怕漢軍可以連發的弓箭,聞之大喜,命騎兵合力攻打李陵,在山坡上從四面向處在山谷底漢軍射箭。這時漢軍箭已全部射光,軍吏們也只有短刀,剩下三千多士兵赤手空拳,就斬斷車輪輻條當武器,且戰且退中被一座大山所阻折入狹谷,匈奴兵切斷了李陵退路,在險要處扔放壘石,很多士卒被砸傷砸死。夜半時分,李陵決定分散突圍。匈奴數千騎兵緊追,韓延年戰死,李陵長嘆無臉去見皇上,於是下馬投降,餘下四百餘人逃回塞內。

“皇上駕到!”隨着黃門蘇文一聲叫喊,打斷了霍光的思緒,馬上與衆臣跪拜請安。

“李陵兵敗投敵,怎麼處理?”武帝在大臣們平身後馬上大聲問道。

大殿內無人應答,鴉雀無聲,一片肅靜。

武帝用眼將大臣們掃了一遍,把眼光停在丞相公孫賀身上。

公孫賀見武帝盯着他,害怕得低下頭去。

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正月,丞相石慶病死, 武帝安排公孫賀接替。自漢高祖以來,丞相皆用列侯任之。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九月,列侯因獻給朝廷祭祀宗廟的黃金成色不足分量不夠,由此犯下不敬之罪而被奪去侯爵者共計六百人,南奅侯公孫賀也在其中。武帝於是封公孫賀爲葛繹侯,並詔其接任丞相之職。公孫賀看到丞相們大都下場不好,害怕一旦有所紕漏恐將禍延於身,不肯接受丞相的金印紫綬,跪在地上叩頭痛哭不起,把武帝氣得拂袖而去。他見武帝生氣,知道不當也不行,纔不得已拜受。公孫賀升任後,太僕之位空缺。武帝又將自己的外甥、公孫賀之子公孫敬聲擢升爲太僕。父子同升,公孫賀對此並不高興,反而說他從此危險了。

“公孫賀,你是丞相,三公之首,百官之長,你說如何處理?”武帝逼問道。

“皇上,臣、臣、臣……”公孫賀跪拜在地上抽泣。

“王卿你呢?”武帝輕蔑地看了看公孫賀,然後轉向御史大夫王卿問道。

王卿以前任濟南郡太守,前不久提拔爲御史大夫。見武帝問他,趕忙跪在地上說,“愚臣到朝廷任職時間不長,不是很清楚情況,這……”

“啪”的一聲,武帝拍着御案起身吼道:“李陵兵敗投敵,你倆一個丞相,一個御史大夫,兩公竟然不願說出如何處理,真是不頂屁用!”

“皇上,李陵兵敗投敵,背叛朝廷,辜負皇恩,侮辱大漢天威,實是罪大惡極、罪不可赦,應予嚴懲。”負責京城內的巡察﹑禁暴﹑督奸的執金吾杜周見武帝的觀點十分明確,便迎合說道。這個杜周任廷尉中因犯錯罷官,後又當上了掌管京師治安的執金吾。

“嗯,看來朝中還是有正直之臣。”武帝坐下說道。

“厚顏無恥!”

“卑鄙下作!”

“罪大惡極!”

“罪不可赦!”

“重重懲辦!”

……

衆臣見狀,紛紛憤怒聲討。

“皇上,臣有話要講。”司馬遷出班說道。

衆臣停止責罵。霍光緊張地注視着司馬遷。

“你講。”武帝點點頭。

司馬遷望着武帝大聲說道:“據臣所知,李陵一直對士兵信義,對母親孝順,對陛下忠誠,數次奮不顧身以赴國家危難,長期以來他身上養成了國士之風。各位大人,你們說是嗎?”司馬遷望着大臣們問道。

衆臣迴避司馬遷的眼光,默不作聲。霍光望着司馬遷,眼中既有讚許又有擔憂。

“司馬遷,你這是爲敗將叛臣辯護。”江充見武帝臉上露出慍色,大聲叫道。

“是啊,是啊!”衆臣又紛紛發聲附和。

司馬遷不爲所動,繼續說道:“李氏名將世家,幾代人爲朝廷出征作戰、出生入死。李陵他就一次戰敗,而我們這些朝廷大臣,爲了保全身家性命,把他的偶爾過失說成彌天大罪,實在令人痛心!”

“司馬遷你……”

司馬遷沒有理會江充的打斷,“況且李陵帶兵不滿五千,深入匈奴腹地,搏殺數萬之師,敵人被打死打傷無數而自救不暇,又召集能射箭的百姓來一起圍攻。他轉戰千里,矢盡道窮,頂着敵人的箭雨殊死搏鬥,部下在他的帶領下以死效命,赤手空拳,奮勇殺敵,就是古代名將也不過如此啊!”

“一個敗將有什麼可稱讚的?”武帝惱怒問道。

“吭、吭、吭。”霍光發出乾咳的聲音。

司馬遷知道霍光在提醒他,可他望了望霍光仍說道:“李陵他雖身陷重圍血戰沙場而戰敗,但殺死殺傷敵人的戰績也足以傳揚天下。”

“那他爲什麼不戰死?爲什麼要投降?”武帝站了起來。

“臣認爲他之所以不死,是想被亂箭射死是白死。不如活下來等待機會,日後立功贖罪以報效朝廷。”

“司馬遷大人真是文章高手,奇思妙想啊!” 江充嘲諷道。

“哈哈!”武帝發出一陣冷笑。他知道朝中一些大臣議論,認爲這次與匈奴開戰,李陵是與匈奴主力戰鬥,李廣利卻沒有戰功。很多大臣認爲李廣利是靠妹妹與皇上睡覺封的貳師將軍,司馬遷爲李陵說情,其實也是在誣罔詆譭李廣利。

一想到這,武帝便怒火萬丈,厲聲喊道:“來人,把這個逆臣拉下去!”

“皇上!”霍光突然下意識地出班喊道。

“霍光,你有什麼話要說?”武帝恨恨問道。

這時,霍光腦中一個急閃,哥哥霍去病去世前說的話在耳邊迴響:“今後無論朝廷發生什麼事情,就是涉及衛霍兩家,你首先要考慮保住你自己,你自己危險了,何談保存他人!”他驚醒了,帶着哭腔跪下說道,“皇上息怒,保重龍體。”

“嗯。”武帝臉色緩了下來。

望着被武士架拖出去的司馬遷,霍光痛苦內疚地閉上了眼睛。

司馬遷被捕入獄後,定爲誣罔之罪,這爲大不敬之罪,按律當斬。

得知司馬遷已定爲死罪,霍光趕忙到關押司馬遷的監獄,除了去看望他,更主要的是商量應對之策。本來霍光是約上官桀一起來的,可上官桀說父親病了不能來。

將囚犯細化分類,把囚禁罪犯的場所稱之爲“獄”,並把監獄的設置管理制度化,是從西漢纔開始的。西漢監獄分中央級的詔獄和地方監獄兩大層次,中央級監獄分爲地處京城的“中都官獄”和分佈在地方而直屬中央管理的詔獄;地方監獄分爲郡(國)和縣兩種。西漢時期普遍設獄且名目繁多,全國約有兩千所監獄,僅京城直屬監獄就達二十六所。直屬監獄還進行了分類,廷尉監獄是囚禁政治犯的監獄,永巷掖廷是單獨關押女犯的監獄,蠶室是處罰宮刑囚犯的監獄,居室北軍是關押將軍及侍衛人員的監獄;那些虎穴地牢,是用來懲治地痞無賴的地方監獄。

司馬遷關押在廷尉詔獄。

廷尉詔獄,是廷尉按皇帝旨意管理的監獄,主要囚禁將相大臣、皇親國戚。漢武帝時,詔獄之風更是愈刮愈烈,凡政見不同、圖謀不軌的都被下獄。其中,絕大部分爲皇帝親手交辦案件,關押人數達七萬餘人。除了廷尉詔獄外,還有上林詔獄、若盧詔獄、司空詔獄等。淮南王劉安謀反被人告發後,就被囚於上林詔獄。

“霍大人,司馬遷大人就關押在前面。”獄卒引着霍光向關押司馬遷的獄室走去。

“司馬遷大人是大學問家,懂天文,通地理,爲人正直,你們……”

“下人明白,這請霍大人放心。”獄卒十分精明,知道霍光的意思,沒等霍光說完就討好地說,“廷尉管的詔獄有規定,獄卒要優禮長吏,不得辱罵、毆打有罪官員。我們怎麼敢違犯!”

“好,知道就好。”說罷,霍光把幾枚五銖銅錢遞給獄卒說,“拿去喝酒吧!”

“謝謝霍大人!”獄卒趕忙把錢放入衣中,從一大串鑰匙中拿出一把將牢房門鎖打開。

“你去忙吧,讓我和司馬大人說說話。”

“是,是,您和司馬遷大人慢慢敘談。”獄卒知趣離開。

聽見霍光與獄卒的說話,躺在陳舊牀榻上沉思的司馬遷起身向門口走來,“霍光大人,您怎麼來了?”

“司馬兄,不要這麼稱呼小弟。”霍光攙着司馬遷的胳膊坐下。

“唉,其實你不要來這裡的。”

“司馬兄,不要這麼說,你這樣說,我心裡更難受。”霍光流着眼淚說,“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李陵兄。”

“霍光弟,這不能怪你,我完全理解你。”望着愧色滿面的霍光,司馬遷說道,“在那種情景下,你能說什麼?說了又能有什麼用?說了,恐怕是落得與我一樣的下場,獄中多了一個冤屈之犯,皇上身邊少了一個正直之臣。”

“你瘦多了。”霍光將司馬遷渾身看了一遍問道:“這些獄卒對你還好嗎?”

“還好,對我還算客氣。他們沒事時就跑來,要我給他們講那些稗官野史逸聞趣事。”說到這,司馬遷笑了起來。

“司馬兄,你被定爲誣罔死罪,你怎麼辦啊?”霍光急切問道。

武帝時期的刑罰制度規定,觸犯死刑的犯人有三種選擇:一是依法受刑殺死;二是拿錢贖罪免死;三是自請宮刑代死,也就是閹割掉男子的生殖器。

“你說我能怎麼辦?”司馬遷苦笑道,“你知道我父親和我任太史令,職祿僅有六百石,家中貧窮拮据,五十萬錢,相當五家‘中家’的家產,我哪裡拿得出五十萬來買我這條命!”

“對不起,我與你一樣,家裡也沒有錢,我哥家自我哥死後現在也沒什麼錢了,我幫不了你啊!”霍光難過地說道。

“我知道。你是個清官,俸金除了養活你京城一家和老家父母,還要照顧你哥哥家,還有兩個夫人的孃家。”

“哪怎麼辦?”

司馬遷兩眼直望着牆壁說,“我的面前只剩下兩條路可供選擇了:一條是死刑,一條是宮刑。

“你不能死。不應該死。”

“我是不能死。”司馬遷喃喃道。他想到了在洛陽彌留之際的父親對他的囑咐。“我們祖先遠在上古虞舜夏禹時就取得過顯赫的功名,擔任周朝的太史,主管天文工作,可惜後來衰落了。我死以後,你一定會接替我做太史,你千萬不要忘記我曾要撰寫一部通史,一定要在你手中完成這件大事,重振祖業啊!”

“我知道,面對大辟之刑慕義而死,雖名節可保,然史書未成名未立,這一死如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之死無異。”

“那你要接受宮刑?”霍光驚問道。

西漢時期,很多男人甘願一死也不願接受宮刑。這是因爲接受宮刑之後,就成爲不是太監的太監,再不能入士大夫之列,身份另類,終身受辱。司馬遷深知,他接受了宮刑,肯定要被天下人恥笑爲貪生怕死,這不僅僅是身體的傷殘,更是心靈的巨痛。從此之後,羞辱與難堪將伴他一生。這對於他一個血性剛直的男人、一位飽讀詩書的文人,奇恥大辱的生比橫遭慘烈的死更加可怕!

司馬遷慘然笑道:“我知道,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可我如果選擇死刑,已經開始撰寫的《史記》必將夭折,我父親遺願就不能實現,祖傳事業就將在我手裡中斷,那是最大的不孝啊!”

“司馬兄,你苦啊!”霍光慟哭起來。

“霍光弟,沒什麼,這也許是上天給我安排的命運。”司馬遷擦了擦眼站起來說,“文王拘於囚室而推演《周易》,仲尼困厄之時著作《春秋》,屈原放逐才賦有《離騷》,左丘失明乃有《國語》,孫臏遭臏腳之刑後修兵法,呂不韋被貶屬地纔有《呂氏春秋》傳世,韓非被囚秦國作《說難》和《孤憤》,《詩》三百篇,大都是賢士聖人發泄憤懣而作。”

“司馬兄!”

“霍光弟!”

霍光與司馬遷兩人雙手緊握,淚流滿面。

霍光去獄中探望幾天之後,司馬遷由廷尉詔獄轉到蠶室詔獄接受了宮刑。此後,他承受人生屈辱的極限,完成了一部稱之爲“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偉大通史鉅著,開創了中國紀傳體史傳文學的先河,猶如一座高聳的豐碑屹立在中國文學和歷史的長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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