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近幾日來陰雨連綿,街上的行人換上了長衫,小喇叭開始掉毛,這一切都代表着秋天的來臨。

路言買得那件可笑的紅色毛衣還躺在衣櫃裡,可是路言這個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半個月,尹源卻覺得有一輩子那麼長。

路言失蹤之後,尹源第一個想到的人是王老。他牽着小喇叭直奔協會,協會裡不似平常的散漫慵懶,所有人都是一副嚴肅的樣子,而王老似乎已經預見了尹源的到來,他皺着眉對他道:“你先等一下。”

尹源心中那個急啊,王老側頭對着一個年輕人道:“確定封印沒鬆動麼?”

那個年輕人戴着很厚的眼鏡,略顯呆板道:“沒有。”

王老這才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讓後拉着尹源進了茶室,道:“把你的聞磷牽好。”

尹源能感受到小喇叭的緊張,他將牽引繩拉到了最短,道:“路言不見了。”

“不見了?”王老顯然對路言的狀況也不是非常清楚。

“對,一個人出現帶走了他。”尹源知道有關半世界的事眼前的這個老鬼一定比自己知道的多,於是毫不隱藏道:“他們自稱是半世界的人。”

王老一愣,然後道:“你再等我一下。”

說完,便急急忙忙地走到門口,尹源依稀聽到王老道:“行了,知道剛剛是怎麼回事了,不用緊張。”

等王老回來的時候,尹源便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老面色複雜地看向尹源,反問道:“你對半世界知道多少?”

尹源一臉“我應該對這個地方很瞭解麼?”的表情,讓王老明白他就算問了也是白問,於是冷笑道:“你應該回去問尹道正。”

這是王老第一次對尹源做出這麼不客氣的表情,讓尹源有點莫名其妙:“關他什麼事?”

“身爲下一代守門人,長到二十多歲了,連半世界是什麼都不知道,難道不應該是他的責任麼?”

今天早晨毫無預兆的就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撕裂了空間,甚至造成了時間的短暫滯留,這一異常現象將整個天師協會嚇得半死,作爲西北協會的暫時負責人,王老更是忙得焦頭爛額。

從早前所掌握的一系列資料表明,這次異動八成與半世界脫不了干係。千百年來,那個異空間對於人間界的窺探一直沒有停止過,而封印的並不穩定,讓所有人都提心吊膽。

當然,尹源因爲他老爹的原因,對此一無所知。

尹源就算再傻,此時也知道尹家一定對他隱瞞了什麼,聯想到尹客幾天先所說路言“不是人”的話,恐怕被死死瞞住的只有自己了。

“我想知道怎麼帶回路言,王老,拜託你了。”生平一次,尹源服了軟,在王老面前畢恭畢敬道。

王老看尹源這樣,還是不忍心爲難故友的後人,於是便道:“你問我不如回去問你爸,尹源,你不小了,有些事情該知道了。”

於是,尹源便因爲這句話,拎着包帶着小喇叭回了洛陽。

西安的房子他交了一年的房租,房東笑得合不攏嘴,尹源在茶几上留了紙條,害怕萬一路言回來了卻找不到他。

尹源回了洛陽就是回了自家的地盤,一出機場就有人恭敬地將他請上專車,尹源抱着奶狗大小的小喇叭,一臉“我很不爽別理我”的樣子,直到坐進車裡,他的表情纔有微微鬆動。

“哥。”尹源將小喇叭放在身邊,小喇叭在座位上抖了抖身子,亂七八糟的毛便甩的車上到處都是。

尹客坐在尹源對面,加長的車低調奢華,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內裡卻另含乾坤。

尹客點了點頭,道:“還以爲少爺過一陣纔會回來。”

尹源諷刺地笑笑,道:“老婆丟了又發現所有的事只有自己被瞞在鼓裡,能不急麼?”

對於尹源的陰陽怪氣,尹客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滿,另換了一個話題道:“老爺這兩天身體不好,少爺見了老爺還請……不要太激動。”

“老頭子怎麼了?”心裡再氣憤,尹源還是忍不住問了起來。

“前兩天一陣秋雨,老爺便受了寒。”尹客回道。

尹源皺眉不說話了,他靠在椅背上,側頭看着窗外。

尹客見尹源不想多說了,也就低頭處理起文件來。尹家除了捉鬼之外,明面上的生意也不少,尹源不想管,便是尹客在處理這些事情。

尹家大宅在洛陽城外的山下,出了城後車窗外的景色很好,尹源看着看着就覺得難過,上次還答應路言一起去他家裡玩呢。

可惜家還沒回,老婆就丟了。

連續幾日高度緊張,此時總算到了熟悉的環境下,尹源不知不覺便睡着了,等他再睜眼時,尹家大宅已經到了。

尹客也簽好了最後一份文件,他看了看窗外,然後轉頭回來對尹源道:“歡迎回家。”

走了大半年,總算是回來了。

尹源回家之後並沒有馬上去找他家老頭子,反而是去了後山。

後山之中常年百花不敗,異獸奔走,小喇叭進了後山便竄沒了影,尹源也不在乎,獨自去了林子深處。

其實不僅是外人,很多尹家人都認爲林子進不得,這林中壓制着千萬年來天地之間的怨氣,走進去便會迷失心智,再也出不來。但尹源知道,這林子並不會對無辜的人下手。

他的腳步,最終停留在了林中的一座獨墓。

泛着青色的墓碑上面只有四個字:吾妻駱樊。

尹源看着那墓碑,便道:“媽,我回來了,你最近怎麼樣啊?”

風輕輕地吹着,拂在林中的樹葉上,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

“出去這一趟感覺還不錯,找了個媳婦兒,可惜沒帶回來給你看看。”尹源笑笑,略帶遺憾道:“他叫路言,人很好,你見了一定會喜歡他的。”

小喇叭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哼哧哼哧地吐着舌頭,蜷縮在了墓碑旁邊。

尹源也在小喇叭身邊坐下了,絮絮叨叨道:“我還和他去苗寨玩了一趟,見了上古神祗,有意思吧?可惜你不能去,否則一定很高興。”

一片樹葉緩緩落在尹源肩頭,尹源拿下那片樹葉,笑了笑,道:“媽,你知道半世界是什麼嗎?感覺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你兒媳婦兒就是半世界的,搞不懂大家怎麼都那麼緊張。”

小喇叭用腦袋蹭了蹭尹源,尹源低頭看了看它,道:“哦對了,小喇叭也和路言相處得很好,恩,小喇叭很喜歡他。”

小喇叭彷彿聽懂了一般,激動地汪汪叫了幾聲。它這一叫,大地深處似有什麼聲音迴應一般,林間也很快便想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不少動物探頭探腦,偷偷看着小喇叭。

作爲後山的小霸王,小喇叭立刻激動了起來,搖着尾巴看了看尹源,尹源道:“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小喇叭見家長同意,立刻帶着後山的小動物撒歡去了。

林間又恢復了一開始的安靜,尹源靠着墓碑上,沒再說什麼話。

過了良久,帶着些許委屈的聲音才慢慢從他的嘴中吐出:“媽……你說他怎麼……就走了呢……”

再看尹源,一雙眼睛已經微紅,眼角已有水光泛動,滿目神情就像一個受了委屈要找母親訴苦的小孩一般。

尹源軟弱的時間當然不會太長,遠處很快便傳來了野獸的咆哮,尹源聽到這聲音便皺了皺眉,然後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雜草落葉。

那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之後便是人踩在落葉上的“喀嚓”聲,緊接着,一個帶着古板與嚴肅的聲音傳來:“回來不先去祠堂上香——”

這話沒說完,便被尹源打斷了:“回家先看父母,不是應該的麼?”

尹道正當即被氣得臉色發黑,又講不出反駁的話來,一時之間有點冷場。

尹源轉身,臉上一副恭敬有禮的樣子,道:“聽說您最近身體不好,您可要注意些,我媽恐怕不想那麼早見到您。”

尹道正恨不得一巴掌拍到尹源臉上!然而在亡妻的墓前,他忍住了這股怒氣,道:“有什麼話,出去再說。”

尹源諷刺道:“你很不喜歡來這裡麼?怕麼?是不是看見我媽,晚上便會止不住的做噩夢?”

“尹源!你適可而止!”尹道正表情終於裂了。

尹源達到目的,心情好了很多,輕鬆道:“也是,我們還是出去說吧,免得打擾了我媽的安眠。”

說罷,也不等着尹道正做出反應,快步向林外走去。

尹源走後,尹道正站在原地嘆了口氣,然後便看着亡妻的墓碑,無奈道:“你這個兒子,真是越大越難相處……”

幾片葉子從樹上飄落,尹道正帶着某種追思,輕聲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咱們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