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尹源算是安營紮寨了下來,有着尹家的旗號在上面撐着,顧客數還不算可憐。

付了房租之後卡上就沒多少錢了,買硃砂黃紙這些必備用品又不是一筆小數目,尹源捉襟見附,每天還要養着個能吃的小喇叭,生意不是時時有,他只能來者不拒。

“那就拜託了,錢不是問題!”中年禿頂大叔拿出一張卡放在尹源面前,道。

尹源不動聲色的收過卡,道:“放心,今晚我就去閻王殿門口看看,看到了保證把人領回來!”

禿頂大叔臉上抽了抽,對尹源極度不放心。要不是介紹人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說這人靠譜,他纔不會找一個小年輕呢!

尹源也覺得這事難辦,禿頂大叔是個有錢人,陝北那邊挖煤礦起的家,說白了就是暴發戶。可這暴發戶卻極爲孝順,平時對八十多歲的老母盡全了孝心,老人家前不久上街買菜時摔了一跤,不知怎麼的就昏迷了,醫院檢查了一番下來沒查出半點不對。

大叔本就迷信,每次開礦前都要請高人來做場法事,無奈之下找到了平日裡給他做法事的高人,高人一探看便說老太太年齡大了魂魄本就不穩,這一跤是把二魂六魄摔了出去,唯獨剩一魂一魄守着身子,要不趕快把魂魄找回來,老太太可能熬不過多長時日。

大叔一聽便急了,忙求高人救人,只要能讓人回來,多少錢都不是問題!去鬼路上找魂不是件容易事,高人不想因此折了福壽,又恰逢得知尹家少爺在此,乾脆將這活推給了尹源。

尹源缺錢,對尹家人來說走鬼路也不是個難事,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人死之後三魂七魄化爲一體,頭七回魂後便可看見鬼路,等穿過了鬼路來到地府,判完善惡領完賞罰之後自可去喝孟婆湯,轉世投胎。

也有一些冤魂不肯踏上鬼路,滯留人間,他們的結果或是漸漸消弭,或是爲害一方,除非有人願意送他們上路,否則等待他們的只有魂飛魄散。

當然,還有一些陽壽未盡的人因爲機緣巧合看到鬼路,如果沒有踏上還好,一旦踏上了,那麼再出來可就難了。

除此之外的第四種情況,便是那些行於鬼路,做着陰陽生意的人……

尹源便是這種人。

凌晨一點,陰氣最強的時候,也是鬼路最容易開的時候。尹源穿了一件外套,腰掛攝魂鈴,兜裝鎮魂幡,符紙帶了幾張,黃紙拿了一沓,將硃砂水裝到噴霧瓶中,然後他將禿頂大叔給他的一把木梳小心翼翼的放到口袋裡,做好這些準備工作之後便準備上路。

尹源雙手交替反打,無需多說話,鬼路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小喇叭在身後叫了幾聲,尹源一副沒商量的語氣道:“不可能帶你去的,死心吧,被捉住了你會被做成狗肉煲的。”

小喇叭嗚咽兩聲,尹源一擡腳,踏上了鬼路。

鬼路連帶着尹源的身影漸漸消失,小喇叭吐吐舌頭,縮在了沙發底下。

鬼路是個三岔路口,沒有燈的兩條路一條的盡頭充斥着白光,一條則全然看不見東西,剩下的一條路口有一盞破舊的燈,每過上百八十米也能看見瑩綠色的光。

有白光的通往人間,有綠光的通往地府,至於那條沒光的,尹源第一次被他爸帶着走鬼路的時候就被告誡永遠不要踏上那條路。當然,以尹源二百五的性子,對那條路充滿了好奇,當他第一次獨自走鬼路時便去跑到裡面看了看,結果走了不到十米就看見了一塊“此路不通”的牌子。

鬼路里面很靜,沒有一絲聲音,尹源喚出一團鬼火,在路口點燃了帶進來的一沓黃紙。黃紙很快便燃燒了起來,可惜沒有一絲暖意,尹源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雖然從小就走這條路,可依舊無法習慣從腳心升起的那種寒意。

給鬼路上的孤魂野鬼們燒完了買路錢,尹源將外套的拉鍊朝上面拉了拉,撿了一把紙灰裝到口袋裡,然後走上了路。

鬼路里沒有聲音,沒有風,走上幾十米各種形態的鬼便會出現在眼前,如果你不慎從他們身體裡穿過,那麼就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毛骨悚然感。鬼路的長度並不是一定的,如果你生前是個大善人,那麼鬼路會很短,如果你是個無惡不作的,那可能要走上幾十上百年才能走到盡頭。

更有一些魂魄不全的鬼,沒有辦法堅持到最後,走上一段路就會成爲鬼路本身。

尹源回憶着大叔照片中老人的樣子,四下搜尋着老太太的身影,可惜每個鬼的面容都十分模糊,他並不能看清。尹源把手放在口袋裡,將木梳裹了一層紙灰。那木梳是老太太的貼身物,上面沾滿了老人的“氣”,再加上紙錢灰,自然會吸引來魂魄不全陽壽未盡的老人。

尹源用剩下的紙錢灰撒了個圈,將木梳放到圈中,然後後退兩步,靜心等待魚兒的上鉤。

一隻只鬼從木梳前路過,偶爾有幾隻低頭嗅嗅紙灰,尹源足足等了二十分鐘,纔有一隻身上泛着乳白色的鬼珊珊走來。那鬼低頭嗅了嗅木梳,臉上有點疑惑。尹源輕手輕腳拿下了腰間的攝魂鈴,然後叫道:“王淑芬!”

那鬼擡頭看向尹源,尹源猛然晃動手中的鈴鐺,趁老人家還沒反應過來便將其收入鈴鐺中。

寂靜鬼路中的攝魂鈴聲也驚動了不少鬼,他們一個個擡起頭,無聲地看着尹源。尹源將鈴鐺收在腰間,低頭快步逆行,不顧那些擡頭張望的鬼,準備走出鬼路。

同一時間,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吹動了尹源留在路口的那些紙灰,紙灰飄向了大大小小的鬼,那些鬼被紙灰所吸引,又恢復了平靜。尹源皺着眉頭,察覺到一絲異樣。他花了不到五分鐘便走到了路口,擡頭的一瞬間腳下一頓。

一個穿着白色t恤的人正躺在鬼路口,他的一半身體在鬼路上,一半身體在人間路上,此時正昏迷不醒着,而他身旁的紙灰上面有一個腳印,看來剛剛的一切正是受了這人影響。

尹源站在路口,低頭皺眉看着這人。

二十一二歲的樣子,一張臉長得挺清秀,不過此時蒼白的可怕。白色t恤上面印了只黃色的鴨子,衣服有點小,短了一截,露出的皮膚上面因爲寒冷而起了雞皮疙瘩。牛仔褲好像是九分的,腳底下穿着一雙滑板鞋。

尹源蹲下身去摸了摸,熱的。

這人是誤入鬼路了麼?

尹源正在考慮着要不要做做好事,沒想到躺着的人突然睜開了眼,一雙充斥着迷茫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尹源,然後他雙手猛然拽住尹源的衣角,艱難的開口道:“救我……”

說完,便又昏了過去,一隻手還緊緊地抓在尹源衣服上。

尹源愣了愣,那雙眼睛,實在是太漂亮了……

看着抓着自己衣服不放的人,尹源嘆了口氣,打橫抱起了他。

回到家中,小喇叭本打算激動地撲過來,可它看見尹源懷裡抱着個人時吃驚的嘴都忘記合上了,一條舌頭直愣愣的露在外面也不知道收回去。

尹源對着小喇叭翻了個白眼,抱着人去了臥室,把他放在了牀上。拽了半天也沒把自己的衣服從他手裡拽出來,尹源只好悻悻地脫掉了自己的外套,蓋在了那人身上。

做完這一切後,尹源纔回到客廳,將自己渾身的裝備都卸了下來,然後去洗了手,順帶把木梳也洗了乾淨。

他將一直沒用上的鎮魂幡鋪在桌上,然後搖了搖攝魂鈴,一個白色的魂體迷茫的飄了出來,卻被鎮魂幡拘在了一方天地。

尹源將已經沒有紙灰的木梳放在了鎮魂幡中央,雙手結印,道:“歸!”

那白色魂體嗅了嗅木梳,從窗口飄了出去。

尹源呼出一口氣,拿出了錄音筆。

同一時間,西京醫院的病房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