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恆坐着老跛子的牛車穿街過巷,來到雲河城最北端的一個幽靜院落前。
院門外植着兩排不甚茂盛的青楊,圍牆低低矮矮几乎一步就能跨過去。
“小跛子去把門打開。”
沈恆下了牛車推開木門,迎面是三間低矮的青磚房,院東凌亂堆放着一些不同材質的原木,院西用幾根木頭支了個牛棚,蓋上苫着茅草。除之外就是幾個鋸木用的架子和滿院子長時間沒人打掃,被曬成褐色的刨花子、木渣子。一股木材的清香沖鼻而入,讓人覺得這雜亂的小院中無端多了幾分清爽。
蘇恆推開門看了看,退到院中讓老跛子趕車進到院中。
“原來你還真是個木匠。”他邊幫忙卸牛車邊道。
“怎麼,不像嗎?”
“看你那兩條腿還真不敢相信。”
“正因爲我兩條腿不好,所以才找了你這個一條腿不好的學徒,以後你再進步一下,就能找個兩條腿都利索的了。”
老跛子慢悠悠地說完,讓沈恆把牛拴進棚裡,添了些草料,之後帶着他進了屋中。
老跛子光棍一人,從前空着的西屋給了沈恆居住。
就這樣沈恆有了離開山村後的第一個棲身之所。
……
第二天上午,沈恆正在院中打掃氾濫成災的刨花子,老跛子端着菸袋走出屋門,蹲在門前的臺階上抽着煙,道:“小跛子,別收拾了,呆會兒就要做活了,做完了一塊弄吧。”
沈恆放在掃帚走過來,問道:“做什麼活啊?”
雖然他並不想真的留在這裡做木匠,但是老跛子給了他容身之所,他總該回報的。
“城東一個姓王的財主給他小妾訂了個鏡臺,都倆月了,再不做那老傢伙怕是快要帶人來拆我這三間破屋了……”
老跛子又吐了口煙,道:“你去那木材堆裡翻根香桃木出來。”
沈恆連忙跳起避開他的煙,跑到剛收拾整齊的木材堆裡去找香桃木。
雖然他從小在山中長大,但
是岷山是大陸上最爲貧瘠偏僻的一處地域,並沒有香桃木這種珍貴的樹種,沈恆並不認得。
在老跛子的指點下,他把整個木材堆翻了個底朝天才找到,搬了一根到院中。
老跛子又從屋內找了個錛子出來,叫他把木皮刨光。
沈恆右手二指使不上力,笨拙地掄了一上午錛子才把一根香梨木的皮全刨掉,看得老跛子撇着嘴直搖頭。
吃過午飯,老頭兒又弄出個大鋸,讓沈恆把香梨木裁成木板。
這項工作又花去了沈恆整整一下午的時間。沈恆這才知道,原來家中那些平常看着不起眼的傢俱,製做起來竟然這樣麻煩。
……
晚間無事,老跛子早早睡下,沈恆見他不注意,悄悄地抱着彩兒溜了出去。
雲河城的城北不知爲何竟然沒有城牆,過了老跛子屋後一片矮小的樹林後便是一條清澈的小河,河岸邊的雜草似乎經常被某種動物啃食,短短的半截茬子戳在地皮上。沈恆把彩兒放在地上讓它自己跳着走,逆着水流慢慢地向上走去。
“彩兒,你說這條小河像不像我見到你的那條小河?”
明知得不到回答,沈恆只當自言自語。
從前他無數次想過離開那個家後後的情景,那時以爲惟一會讓他掛念的應該就是妹妹小舞,可現在他卻無比想念那裡的一切!那裡的山、那裡的水、那裡的人,甚至,那個狠心男人冷漠的面容和厭棄的目光都會時常浮現現在腦海中……
他又想起了那屍陣遍地的家宅,那至死也沒拉完整的屍體,那自己親手點起的團團火光……
他的心裡那樣沉重、那樣疼痛,似乎過去的生命被生生切斷!
沈恆不知不覺停立在小河邊,沉寂在一片蟬聲、蛙鳴聲中……
直到腳下被什麼東西撞擊,沈恆才從這種狀態中醒來,低頭看看果然是等得不耐煩的彩兒,彎腰抱起它向回走去。
……
第二天,沈恆又在老跛子的指揮下繼續工作。將木板按尺寸截
成小段,刨光、粘接、再刨光,再去掉多餘的部分……又是一天過去。
晚間沈恆又抱着彩兒出去散步……
五天過後,經過衆多繁複的步驟,沈恆終於將前期步驟完成。鏡臺主體部分已經完成,分部擺放在木案之上,只等細處的雕花部分完工就可以組合在一處。但是雕刻花紋是項極考驗技術的細活,單憑老跛子口述沈恆無法完成。
一直蹲在門前臺階上看的老跛子終於把菸袋鍋子裡的菸灰敲淨,插進脖子梗子後頭的破衣領子裡,走下臺階來挽了挽袖子親自動手。
只見他隨意撿了柄寬度適中的平鏟握在手中,站在案過一手扶住一塊鏡臺部件,握着平鏟的另一隻手隨意揮灑。
在沈恆驚訝的目光中,隨着木屑雪花般向四周飛舞,一片片精緻的花紋如同從木中鑽出一般神奇地浮現出來。
沈恆目瞪口呆地站在他身後,老跛子的技術簡直純熟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轉眼間,老跛子就把鏡臺左半邊部件的花紋雕完,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把平鏟往沈恆手中一塞,道:“看好了?剩下的那半邊你來。”
“啊~~~”
沈恆還沉浸在驚訝中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啊了兩聲,才驚叫道:“什麼?我來!我怎麼可能會?!”
“不動手永遠也不可能會。”
“可是,弄爛了怎麼辦?”
“有我在,我會看着你弄亂?”
“哦……”
沈恆苦着臉,把老跛子刻出的花紋看了又看,只見條條卷草花紋向上攀生,稍寬闊處又嵌入了雲紋託着的蓮花,一條條、一片片、一朵朵雅緻精美、栩栩如生,不見一絲生硬的刀痕、毛糙的木刺,光滑細緻如同打磨過千萬遍一般。
沈恆雖然從前沒接觸過這頂工作,但他也知道老跛子的這種手段有多麼的驚人。他越看頭越大,越看越沒有信心。在老跛子不斷的催促下,他才硬着頭皮找了一塊位置不起眼的部件,仿着老跛子那半邊花紋下了第一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