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我第一反應就是‘抽’出了阿宙縛在馬背上的攬星劍,爲首的男子,面對劍光,眼皮都不眨。

“來者是誰?”我大聲說,也是爲自己壯膽。

那羣人面面相覷,似乎也不太明白我是何人。爲首的人以劍支地:“小的求見五爺。”

阿宙大步流星走到我前面,用身子擋住了我:“你們意‘欲’何爲?”

首領和其餘人‘交’換了一下眼光,跪在地上大聲地說:“在下奉二老爺的命,請五爺到錦官城一敘。”

“二老爺?他怎知我在這裡……?他去了錦官城呢,難道是一年一度的‘花’會,終於引的他有了閒心?”

首領不敢發聲,只好匍匐在地。從我這角度看去,阿宙的鳳眼裡有一分惡作劇的快意,就像我小時候哥哥們點燃爆竹前的表情。但阿宙的眼中那種興奮,要更深,更像個謎。

阿宙輕輕笑了聲:“大哥可沒有叫我聽二哥的。我要是不去,你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是吧?”他的口氣,頗爲輕蔑,似乎是與其二哥並不融洽。

首領嘴幾乎貼上草地:“不敢。”

阿宙眸子晶瑩含笑:“不過……我是會去的。二哥一個人,多沒趣味啊。”

阿宙退後幾步,把我的手壓在他的手上。用不容置疑的嚴肅低聲說:“小蝦,你不用跟我去。騎上我的‘玉’飛龍,到青城山口,會有我的人來接應你。”

天‘色’漸黑,不象日食。但此景不祥,不宜出行。我鬼使神差般脫口而出:“我也去!”

錦官城,我慕名已久。我回到青城山,若沒有上官陪伴,也是孤寂。沒有‘玉’飛龍,我此刻走不脫。可我坐上‘玉’飛龍離開,就永遠欠了阿宙一個人情。跟他去,又能拿我們如何?

阿宙握緊我的腕骨,捉‘摸’不定。他不再說話,扶我上馬。

有個人見他也要上馬,就殷勤過來扶住馬頭,‘玉’飛龍怒嘶一聲。我的眼前只金風一道。

阿宙已經用劍殼狠狠地‘抽’了下去:“誰允許你動我的馬?”

那人頭上流血,若寒蟬般。首領忙喝退手下,向阿宙請罪。阿宙搖一下手,催動白馬,將我圈在身前。在如昏暗一般的白晝下,向前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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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是‘花’重錦官城,可我的眼裡,就是黃昏下的蕭瑟土牆。因白天天象異常,城裡行人稀少,分外安靜。初生的月亮像個杏黃的大柑橘,孤零零的掛在土牆的邊上,沒有依傍。

重‘花’,因城裡一重霧氣,都看不分明。阿宙才入城,就有‘精’悍的士兵前來迎接。

到了一座堂皇的府邸,‘門’前魁梧青年正在等待。青年‘玉’帶金冠,本是相貌極好,但眉間不脫俗氣,未蓄鬚的‘脣’又因爲過薄,就像一個刀口。

“小五,終於讓我找到你了,你入蜀幾個月,可想哥哥不想?”這青年是阿宙的哥哥?

阿宙笑得很響,全沒有心機的樣子。

阿宙的哥哥只掃了我一眼,眸子光似要攫取人:“這位是……?”我的臉上已‘蒙’了絲帕。因他看人不善,我也索‘性’冷冷的掃視他幾遍。

阿宙不慌不忙:“我未來的夫人……哥哥。”我差點沒從馬上掉下來。

他二哥眼睛大了一圈:“夫人?”

“不可以嗎?”

他二哥笑起來,不太自然,他拍着阿宙的大‘腿’:“真有你的。不過到了這裡既爲尋歡,大家都不捅破窗戶紙了。來人,將五爺的馬牽進去。”

阿宙親自將我扶下來:“二哥看弟弟像開玩笑?”

他的二哥笑着搖頭,與他耳語一陣,阿宙也低聲回答了些。

“這四川是窮鄉僻壤,好在錦官城不負‘花’名,來來,跟我一起去宴席,一醉方休。至於這位……既然五弟不捨得她拋頭‘露’臉。……雪柔……你領着她去歇息的屋子。”

一個‘女’子輕移蓮步走出,高髻環佩,卻是我早晨所見的黃衣‘女’子。我吃了一驚,用手擋好了面幕,就跟着她走進深宅大院。我不出一聲,只留心着馬廄,伙房,守衛的所在。這所宅院內外,守衛森嚴。

阿宙的二哥到底是誰?難道是此城的太守?難道是蜀州的刺史?

等到了房‘門’,‘女’子開口道:“你是五爺的夫人?”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如何回答?我保持沉默,只解下面幕,一笑。她肯定是記起我們的一面之緣。

她環視左右,終於沒有說什麼。這所大院有些蹊蹺,這‘女’子也並非常人。

她要走,我卻喊住了她:“姐姐,妹妹我也是天涯淪落人。我只請問一事,從此處到馬廄,有沒有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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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以後,我從馬廄‘混’到了大廳的附近。雖然廳堂多守衛,但對於‘女’子,他們都不太注意。我早已在房內梳好了最平常的丫髻,又順手牽羊,從屋內拿了一個銀唾壺。‘混’在一羣低眉順目的‘侍’‘女’裡,在庭院附近走來走去,把地形看得熟悉了。

大廳內點着高燭,杯盞‘交’錯,輕歌曼舞。阿宙哥哥擁着那名叫雪柔的美人。阿宙則心不在焉的喝酒,眼神清明的很。

夜已深。我冷不防回頭,一輪月光,越肩而過。

賓主大半都醉了。有個管斟酒的小士卒走了出來,我叫住他:“小弟,你輕輕進去,請一聲五爺。五爺夫人,在房內不太舒服……”我在他袖口裡放了一塊碎銀。

他應了。不久,阿宙出來,往安頓我的後房走來。大堂之內,醉醺醺的喝彩聲妻,舞姬的盤中舞已然結束。那雪柔翩然離席,開始擊鼓。青山白雨,鼓點鏗鏘,而她面不改‘色’。

“阿宙,阿宙。”我拉了他繞到一棵樹後。

他並不吃驚:“我就知道你搞鬼……”鼓聲壓過一切,我的心猛跳。

我勸:“我們還是走吧……阿宙,這裡一切都不妙啊。”

阿宙的劍眉上峰揚起,他剛要張口。

鼓點忽停,一根弦被崩斷了。阿宙的眸子劃過絲驚。

大廳內‘亂’作一團,有人嘶喊,有人慘呼,遙遙中,雪柔衝出屋子,將一團東西向外一拋,大聲叫到:“此城已被圍,所有人等,只須降我,便可免一死。”黃裙飄展,她劍上滴血。

馬上就起了一陣廝殺聲,隨着後屋前屋的兵士衝入,一片刀光劍影。我不等阿宙回答,拉着他跑。到了角‘門’,我將四根手指放進嘴裡一個呼嘯,‘玉’飛龍從大街上飛奔而來。它背上,有阿宙的寶劍,還有我的竹囊。

阿宙也不再廢話,同我就上了馬。大街沉寂,沒有一個行人,就像一座死城。

從城的西北角,起了一陣沖天的火光。城‘門’四角都有喊殺聲。流星般的箭矢大量飛進來,白茫茫的就像冰雹。

那個雪柔拋出去的東西,應該就是阿宙二哥的人頭。他們是不是要一網打盡,阿宙也是漏網之魚?一切來的太快,我的手都在顫抖,畢竟這是第一次親歷戰場。阿宙把我帶到城樓附近的一個黑暗衚衕裡,示意我不要驚慌。他深皺眉,相當鎮定。我們在‘玉’飛龍背上等了長段的時間。吶喊聲,號角聲,漸漸的微弱下去。我探頭出去,卻好像被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越過山谷,穿過曠野,我們不停的跑,亙古周行的宇宙裡,唯有我和他。

雷霆作吼,山雨‘欲’來。阿宙的重量突然就壓倒我的背脊上,我駕馭着馬:“阿宙?阿宙?”

沒有迴音。我一驚,停下了馬。阿宙一動不動的靠着我。我跳下‘玉’飛龍,將阿宙的身子拽下來。他在我的懷裡,滿身是血,睫‘毛’如同冰封。我的心跳都凝固了。

“阿宙……?”我的呼喊帶着泣音。原來到頭來,還是隻剩下我了。

濃黑的夜裡,阿宙噗嗤一笑,張開眼睛:“小蝦。”

我氣急,他抓住我的雙手,把我擁抱起來:“小傻瓜,我怎麼會死呢?咱們逃出來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流淚了。我們在一棵樹下,名利生死與魑魅魍魎都不見了,唯有樹影。雨點,一滴滴落在我的臉上,就像一個篩子,把荒涼和痛楚都帶走,只留下青‘春’和希望。

阿宙臉上還染着血跡。他伸出舌頭,輕輕點了一下我的‘脣’。

方纔還是黑夜,此刻已近黎明。

我破涕爲笑,有些不好意思,掙開他走到雨裡,捧着雨水沖洗了臉,阿宙也跟着來。他眯縫着眼睛:“不妙,雨越來越大,我們只能暫歇一歇。”

大雨滂沱,鞭撻着山嶺,阿宙帶着我往前走,不時用劍掃開荊棘。我們好像陷入了一片林子,雖然不辯方向,但雨水沖刷下,這林子裡有一股特殊的芳香。

‘玉’飛龍本被我牽着,攸的離開我,我在雨柱裡追它,跟着它走到一個巖‘洞’。

“阿宙快來!”巖‘洞’裡有我的迴音,黑鴉鴉讓人透不過氣,阿宙聞聲而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火摺子。他高興的拍拍‘玉’飛龍:“行,居然找到這地方。”

我全身都和散了架子一般,往地上一坐,阿宙舉着火摺子湊近我,也吐了一口氣。

“剛纔真險。”我回過神來就問:“阿宙,你說爲什麼藍羽軍的那個人要放我們走?他那一箭,是不是‘射’錯了?你還記得我們相遇的時候,你因爲偷了攬星劍被追,但是毫無原因,他們都撤退了……怪不怪?”我想起月下那個戴面具人的剪影,如夢似幻。還有一分可怕—似曾相識。

阿宙眼睛裡映着火苗,他只搖搖頭,不知是不能說,還是茫然。他安靜的盯着我,眸子卻穿透了我,看透雨幕,直到遠方。雨把火的光芒傳遞開,原來我們所在的地方,被一大片桑樹包圍着。因爲雨大,桑樹根都*的,紫紅‘色’的桑椹在雨中搖曳而落。

“他死了。”阿宙只說了三個字。我端詳他,他放下火折,背對我望着巖壁。

我正想如何勸慰他幾句,阿宙沒有掩飾的少年清亮聲音一字一句的傳來,和着雨點,在巖‘洞’裡迴響:“他必須死。他註定要死的。我以前從未覺得可惜。而今看到桑樹,想起他身上流着我父親的血,我也不開心起來。我去錦官城,是爲他所‘逼’,可天知道我並不想目睹他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