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我望向‘玉’飛龍。它低頭嗅着旁邊石頭上的青苔。

石頭上放着一隻金鈴。金鈴之旁,是利劍劃出來的一行字。

“小蝦,領‘玉’飛龍至桑前鎮蓬萊店會合。託,託,託。宙。”

可哪裡是桑前鎮?他自是個金剛,也就把我當成‘女’仙?

我拿不準那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想起昨夜幕幕,確有逃生之誼。我只好無‘精’打採的拉着‘玉’飛龍邁步。山谷像一個寶瓶,因爲沒有司南不辨東西,我就觀察山間的一條大河。它速度均勻的向一個方向流去,那邊山林‘色’淺,似乎是寶瓶的缺口。

嶺‘色’千重,人跡罕至。千年之前的英雄,見到的景象也是一樣的吧?環視四周,荊棘叢生,怪石嵯峨,我長嘯一聲,山深處羣猿哀鳴。

“‘玉’飛龍,你的主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回想阿宙的音容,不過十六七歲。怎麼如此的膽大妄爲?他的衣着用度,言談氣派,都不像個平民。但與我南朝貴遊子弟,烏衣巷內王謝風流,又截然不同。我又對‘玉’飛龍說:“聖賢講:要和人同享歡樂,就該跟人共享患難。我跟你的主人根本沒有共享什麼歡樂,怎麼一開始就要受苦受難呢?”

‘玉’飛龍大概也替阿宙害臊,來了顧左右而不語的妙招。我笑了,這匹馬貌似桀驁,實則靈通人‘性’。它雖然屬於一個少年,可是不輸於任何名駒。

千里馬正如謀士,最好的命運就是求得明主,鞠躬盡瘁。有天賦纔有宿命。

黃鳥稀,辛夷盡,該是不同的‘花’季了……‘玉’飛龍大約不耐煩我沉思。一旦我到了馬背上,它就如魚得水,輕鬆跑了起來。鬃‘毛’獵獵,我不得不抓牢繮繩。

跑了半個時辰,真看見了大道。問了路人,好運氣,前方便是桑前鎮了。

這鎮子離青城山不遠。我找到了蓬萊店住下,安頓好了馬。

迎面正對一彪形大漢。他虯鬚虎眉,掃了我一眼。我心中一陣寒意。

等我進入了廂房,只覺四周出奇的靜。店家送水來給我洗漱,我問:“旁邊的幾間屋子都住了人?”

“是,都是販賣布匹的商人。”

哪裡有那麼一大羣啞了般的文靜商人?方纔那個漢子,倒像個軍旅中練出來的身板。

店家才走,就有瘦高的人抱肩在我的‘門’前。我走過去:“找誰?”

他皮笑‘肉’不笑:“小兄弟,我走錯了。”口音渾濁,像是洛陽那地方的人。他臨走拍拍我的後肩。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地方不像善地,阿宙什麼時候來?我至多等他兩日……

推開窗戶,後面是一大片空地。我自語:“倒能唱一出大戲了。”好累,我如不歇此處,也別無選擇。我沒脫衣,直接往炕上一歪。雨淅淅瀝瀝,阿宙不知怎麼樣了?我‘摸’‘摸’自己的臉,總覺多了一層什麼,但也並非全不自在。

我伴着周公下棋,贏得舒服。白頭周公嘿嘿笑起來,笑得不太正經,又好像青‘春’洋溢。我茫然睜眼,窗子打開,‘春’未老,日又新,天快亮了。

原來不是周公。是阿宙沐浴在朝曦中展開笑顏,他俊美鳳眼裡藏着沖天劍氣,瞬間化作萬朵桃‘花’:“這下我可一覽無餘了。”他說。

我高興得跳起來:“你那麼快就來了?”

他從窗子裡跳進來:“當然要快,我知道你只肯等我一天。”

我笑:“錯!我準備給你兩天的。”

他的手好像沒有撐住,半個身子都靠在我的身上,肌膚緞子般光滑。

我問:“你怎麼了?我還擔心着呢……這個蓬萊店好像真有鬼呢……”他用右手擋住我的嘴,靠着我:“我辦事去了,雖然‘挺’難,不過還是辦完了。而後,我就想到小蝦你。我突然發覺,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你長什麼樣子了。你美嗎?要麼是醜?我心裡頭次有些忐忑,我想無論如何我都要快些趕來,重新看看你。我走了一夜路,天明之前纔到。都說‘女’孩睡醒最美,我就用攬星挑開窗櫺,看了你好久呢……”

我不好意思起來:“我是什麼樣子呢?”

他咧開嘴,點了我的鼻子:“當然就是一隻小蝦的樣子了。有了教訓,我死命記住你,再也不敢忘記了。”我也笑了,凝視他的眼睛,好明亮。別說一個小賊,就是一個洗兵海島,涮馬江洲的國賊,眼睛也莫過他的亮!我躊躇間,他更壓了過來,雙臂抱緊我。嘴‘脣’‘吻’到我的‘脣’上。他的嘴‘脣’滾燙,霸氣十足,貼着我不動,好像耐心在等待我的反應。我‘欲’推開他,他的手臂就更把我往他懷裡收。

我從來沒有遇到這般趁火打劫的賊!

我的眼眶都快瞪裂了,不過我並沒有如蹩腳戲裡那樣去捶打他。因爲他已經‘吻’了我了。我眼前黑夜白天‘交’替,只剩他高高的鼻樑。

可是下一刻,他已經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氣息紊‘亂’。

他躺在炕上,兩‘腿’一伸:“剛纔等你醒來,就想要這樣!”我討厭他得逞的樣子,半晌話都說不出。可是,我發現,自己的衣襟,卻有幾滴鮮血。

“你受傷了?”我忙問。這種時候,我故作嬌羞,或者不依不饒,還有什麼意思?

他伸出左手看了看:“好像是。”我拉過他手腕,皮‘肉’被利刃劃開口子,還好沒有傷骨。

他無賴望着我:“替我隨便包一下,用你頭上那塊布,我最恨它親你的臉。好不好?”

我罵道:“見鬼!你怎麼這樣……?”我想不出合適的詞。

他大笑:“你肯定沒有看過殺人!”我不置一詞,從竹筐裡取出金瘡‘藥’給他用了。他牙齒裡“嘶嘶”幾聲,我也不理。他也不言語,就是含笑端詳我。

等我坐在炕上發呆,才發覺自己耳朵滾燙可以烙餅。我捏捏耳朵,他說:“小蝦,你當我的‘侍’‘女’吧。”

‘侍’‘女’?我懷疑的望着他,以爲自己聽錯了。

他緩緩說:“我有許多‘侍’‘女’,都是大人給的,或者別人送的。我還沒有找到特別合意的。再過幾年你長大了,你就更能照顧我了。我家中富有,本不缺人。可是,現在我希望你能總是在我旁邊……”

原來他是這樣想……讓我去給他當使‘女’,他恐怕是讓別人寵壞了,認爲他要,別人就必須給。我低頭沉默……心‘潮’澎湃,耳朵深處像有人小人在敲鑼。

他不知我什麼想法,捱過來:“等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會願意。我保證會最寵愛你……”

我站起來,冷冷道:“你說完了?‘玉’飛龍已經完璧歸趙,我也該上路了。”

他訕訕的:“小蝦怎麼鬧脾氣了?難道你討厭我……?”

我直視他:“我不討厭你。可我不會給你當使‘女’。你縱然是王侯,我爲什麼要服‘侍’你,照顧你?我不要什麼寵愛。你說了這個詞,本就是一種侮辱。你以爲自己要什麼有什麼,就可以隨便佔有別人的心?你以爲我沒有父母兄弟,流‘浪’天涯。就一定樂於到你這樣美男子收藏的‘花’叢中去做你觀賞的植物?你錯了,阿宙。”我用袖子使勁抹了下乾燥的嘴‘脣’,開始收拾東西。

阿宙嚴肅的道:“要明白,我是喜歡你。我第一次去請求一個姑娘。你不高興了。因爲我實話實說,‘侍’‘女’……其實在我那裡你會得到更好的名分……但是……我不能騙你,我不能說我能娶你當我的妻子。我要是耍些‘花’招,學學人家甜言蜜語,‘花’前月下,本可以這麼騙人的,但我不會。我家裡不是我一個人,我母親,我的大哥,都不會允許我娶你……小蝦,你要是能瞭解我,就該知道我剛纔對你說得每一句話,沒有分毫侮辱。”

我厲聲說:“是啊,你真是天大的貴人。阿宙,我告訴你,你就算是皇帝元天寰,我就算這蜀道上不名一文的流‘浪’兒,在別人眼裡你自然身份與我雲泥之別。可是在情愛之前,你作爲一個男人,我作爲一個‘女’人,我們還是平等的。”

我剛拿起竹背囊,阿宙就已經竄了起來,可是他並不是追我,而是飛向窗外。

窗戶破了一大窟窿。我定睛一看,原來在空地之上,阿宙已經與一個人纏鬥了起來。那人恰正是昨日誤到我房的瘦高個兒。他拿一把馬頭刀,滿面戾氣,刀法即狠又準。在地上,‘激’起一陣塵土。阿宙左手受傷,可是依然身手敏捷。他並不急於出劍,團身騰躍,只是不斷避開對方的攻擊。黑風陣陣盤旋,肅殺若冬。我覺那殺手的眼中充滿絕望。他本來佔盡上風,不該如此絕望的……我看着他們廝殺,也不顧我對阿宙的不滿。忍不住喊道:“出劍!他的氣勢已經開始衰竭了……”

此時金‘玉’一聲,攬星劍臨風而出。火星迸發,發出死的節奏。阿宙龍行虎步,紋絲不‘亂’。他雖出劍,但是並沒有刺對方要害。那人嘶吼一聲,將自己的身體覆蓋在日光之前。阿宙的劍長,不如他的刀短而快。我失聲叫到:“小心你的上面。”

果然,那人的刀風向阿宙撲面而來。阿宙彎腰,說時遲,那時快,從廂房裡面同時飛出十來條黑影,爲首的正是商人中的虯鬚客。

虯鬚客的刀,在日影下成彎月。我心想:這下子休矣!

他只一招,就置人死地。出乎意料,竟然是殺手倒下。

與此同時,阿宙收回攬星,漠然道:“還好沒有沾上他的血。”我滿頭是汗。愚昧的驕傲,爲了這你才一直不出劍?我望了一眼殺手,他死了,似乎有一絲詭異笑容。好像終於完成了任務……

虯鬚客已看見了我。他想了一想,單膝跪倒:“五爺,家奴們來得遲了,請五爺責罰。”

阿宙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失去時機。方纔我要知道你跟着我,我都不會出劍。”

虯鬚客說話中氣十足:“是,小的跟着五爺是您大哥的命令。大爺有話要傳給五爺。”

阿宙似有顧慮,瞥向我:“什麼話?是不是說我玩夠了,該回家了?”

虯鬚客凌然道:“請五爺到那邊說話。”我忙從窗口移開,只見其餘十幾個人圍住了死者的屍體。

我就只聽有人說:“在他衣服裡搜到一把錯金渦紋刀。”

錯金渦紋,不是王的部下才可以用的刀?我開始回想阿宙的身份,但是……終究無關了,想那個做什麼?

片刻,虯鬚人洪亮的聲音才吩咐:“把刀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