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良人回去的時候,執事親自帶着使女來迎接。
他有些愕然,“怎麼弄這麼大的陣仗?”
執事恭敬道:“從今日起,您便是夜極宮的主人了。”
“我明白。”西宮良人看了一眼執事身後的使女們,再沒說話,跟着執事緩緩回到夜極宮。
“宮主,您是否需要休息?”執事見他精神不濟,關切問道。
“我無事。”西宮良人坐在御案前,看到上面堆積如山的摺子便想起父王那些年沒有母后的幫襯,一個人沒日沒夜地處理這些瑣碎之事,他喟然一嘆,“儘快準備登位大典吧!早一天便能多處理一天的事。”
執事聞言,心中直嘆少宮主果然是長大了,他笑道:“宮主,這是先宮主改革後的法令,請您過目。”
西宮良人接過來一看,嘴角緩緩蔓延開笑意,“不愧是父王,處理事情就是果決明智,這些法令,也算是推翻了老祖宗承襲千年的古老制度了。”
——王后所出之子,皆留夜極宮,十五歲時由宮主親自測試其綜合能力,特優者封繼承人,沒被選中的王室之子不廢靈力,每人分配一千使女和宮衛進行訓練,可由其自行選擇出宮還是繼續留在夜極宮培訓,每年夏至回宮,由宮主於祭壇廣場進行檢閱。
——廢除凰女,王后之位由宮主親自裁奪,不論族內還是族外,前提是擁有能震懾全族上下的威信。如若宮主誤選,則長老否決票超十便可自行廢去王后。
……
陳舊法令被修改了大半,較之先前較爲民主化。
西宮良人滿意地看着法令後面所有長老和宮主的印鑑,將《夜極宮令》遞給執事,問他:“除此之外,父王可還說過什麼?”
“沒有了。”執事搖搖頭,“先宮主說他相信你能統治好夜極宮,讓五國打消滅了語真族的念頭。”頓了頓,執事放低了語氣,“臣,想同宮主商議辭去執事一職。”
西宮良人略微訝異,“怎麼連你也要走?”
執事輕輕一嘆,“臣已經輔佐了兩任宮主,雖然容貌上沒什麼變化,但大限就快到了,最後的這些時日裡,臣想出宮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這句話,讓西宮良人瞬間打消了挽留他的念頭。
夜極宮不同於冥殿。
冥殿幾乎所有人都去過外面,但在夜極宮,女子必須要使女以上才能出宮,男人很少有機會出宮,除非宮主派遣了特殊任務。
執事便是一輩子沒有出過夜極宮的人。
所以聽到方纔那句話,西宮良人沉默了。
片刻之後,他微微一笑,對執事道:“我批准你出宮,也批准你帶着家人一起出去,但我有個前提。”
執事激動得險些老淚縱橫,他趕緊道:“臣知曉宮主擔憂什麼,您儘管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傷害外面的人。”
“去吧!”西宮良人衝他擺擺手,“若是有什麼需要,隨時可以讓聖女回來通知我,我會盡量滿足你的。”
提起聖女,執事突然想起無名殿那位,“宮主,前些日子,冥殿長老藍兮夜襲小凰女被青妍青馥兩位聖女抓住送了回來,先宮主將她關在了無名殿,您看……”
“這件事我會處理。”西宮良人看向他,“你只管安心出去頤養天年吧!”
“多謝宮主。”執事跪下,恭恭敬敬叩首之後匆匆回了家。
接執事班的是個清秀儒雅的少年,叫顏倫。約摸十八九歲,跟隨執事學習已久,性格較爲沉穩。
老執事走後,他便輕聲走進來,“宮主,如何處理藍兮?”
西宮良人走下玉階,“你帶我去看看。”
二人一路步行至無名殿前。
青馥和青妍仍然還在外面看守,見到西宮良人時齊齊一禮,“見過宮主。”
“兩位不必多禮。”西宮良人淡淡看了她們一眼後將目光定在緊閉的大門上,“藍兮被關在這裡面嗎?”
“少宮主……”青馥感覺到西宮良人想進去,連忙阻止,“藍兮此人自小修習媚術,宮主您不能去看她,否則……”
“放心吧!”西宮良人拍拍青馥的肩膀,“藍兮那點媚術奈何不了我。”
青馥抿了抿脣,終究沒有再勸阻。
西宮良人走進無名殿,被鎖在結界裡的藍兮挑了細長的眼尾看着他,“少宮主……哦不,宮主,您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西宮良人淡淡瞥她,“作孽太多,你該被關。”
“呵呵。”藍兮冷嘲一笑,“不知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還是偷男人的事兒引得宮主這般動怒?”
西宮良人也直接,向她伸出手,“把那半塊血玉交出來,我或許可以考慮救你。”
藍兮突然大笑兩聲,“你是不是覺得這世間所有的女子都像外面那些無腦的女人一樣好騙?”
西宮良人沒說話,手也沒有縮回去,安靜站着。
“倘若沒有那個東西,我豈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蠢物?”藍兮嘲謔,“再說了,我是冥殿的人,憑什麼要把冥殿的血玉交給你?”
“就算你不給我,你也找不到第二半打不開神殿。”西宮良人緩緩蹲下身,眸光定定看着她,語氣幽沉,“在這個時候,你的反抗只會證明自己的愚蠢。”
藍兮很鎮定,“我只知道背叛什麼也不能背叛自己。”
“那你就等死好了。”西宮良人站起身不欲再多說,轉身往外面走。
“等一下。”藍兮突然大喊。
西宮良人頓住腳步,但沒回頭。
“倘若我將這一半血玉給你,你能否答應我一件事?”她問。
西宮良人遲疑片刻,“何事?”
藍兮咬咬脣,“讓我做你的女人,一次就好。”
守在殿外的青馥聞言,險些怒得衝進來手撕了藍兮,青妍趕緊制止了她。
西宮良人面色沉冷下來,“你憑什麼認爲我會對你有興趣?”
“你不需要喜歡我,更不需要對我有興趣。”藍兮抓緊機會,“只要給我一次機會做你的女人就行,我不要任何名分,事後我會離開再也不糾纏你。語真族是規定一夫一妻制,但宮主在大婚之前也要安排通房的不是麼?”
“我有潔癖。”西宮良人扔下四個字,帶着一旁目瞪口呆的小執事顏倫走了出去。
大殿的門被關上。
青馥走過來,神色有些不悅,“宮主,您千萬不能答應藍兮。”
青妍趁勢道:“你就別擔心啦,宮主是什麼人,豈能將那等貨色放入眼中?”
青馥低垂着頭,似乎不等到宮主親自回答她就不肯罷休。
西宮良人看她一眼,突然笑道:“我暫時沒想過要立後,更沒想過找女人,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青馥鬆了一口氣,福了福身子,“宮主慢走。”
“宮主,縱使新法令沒有要求您要娶誰做王后,但臣還是希望您能在登位大典之前選定王后,這樣一來也可以讓族人們安心。”
西宮良人不答反問,“你成親了嗎?”
顏倫小臉一紅,“就快了。”
“想必你和你的未婚妻很恩愛吧?”他又問。
顏倫原就羞紅的小臉更添豔色,斟酌着點了頭。
“這就是了。”西宮良人隨意看向遠處,“倘若能與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一起,誰願意委屈自己娶不喜歡的人?”
顏倫瞬間反應過來,“宮,宮主的意思是您現在還沒遇到喜歡的人還是說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算是還沒遇到吧!”西宮良人輕輕拍拍他的肩,“能有珍惜心愛女人的機會,就好好把握。”
顏倫聽得懵了,正準備開口問,卻見西宮良人已經遠遠走上前,他只得作罷,擡步跟上去提醒,“宮主,已經過了長卿殿。”
“我知道。”西宮良人點點頭,眸光定在遠處越來越近的凰女殿,“我想去那個地方看看。”
一看是凰女殿,顏倫立即閉了嘴。
西宮良人腳步輕快,一步步踏上玉階進入主殿。
之前百里長歌走的時候,他特地擺放了一盆浮藏花在這個地方,約定好了倘若半年後她能回來就由她照顧。
“宮主,這裡怎麼會有聖花,而且,而且已經開始枯萎了。”顏倫大驚,聖花枯萎可不是什麼好的兆頭。
“不會枯萎的。”西宮良人走上前,割破手指讓鮮血滴到花心,“哪怕是她再也不會回來,聖花也不可能會枯萎。”
這一次,顏倫隱約聽得懂宮主說得是凰女殿的前任主人,他自知這些事不該過問,索性再度閉了嘴。
西宮良人掃了一眼殿內和十八年前一模一樣的陳設,有片刻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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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凰女殿以後,執事接過使女送來的密摺看過之後請示西宮良人,“宮主,據說小如意這幾日一直哭鬧,您看是不是……”
“登位大典以後,我會去看她。”西宮良人腳步不停往宮外走去,“你別再跟着了,我想一個人出去散散心。”
顏倫聽話地轉過身回了宮。
西宮良人來到長流河邊,河裡的紅蓮依舊開得灼目。
恍惚間,他便想起她回來那一日的情景。
蹲下身,他伸出手,想去摘最近的紅蓮,手指還沒觸碰到,卻聽對岸有聲音傳來。
西宮良人直起身子。
對面是一個約摸十一歲左右的女孩和十三四歲大的男孩坐在鐵樹下的長凳上。
女孩咬脣問:“我馬上就到了出宮的年齡了,倘若我無法在短時間內回來,你會不會等我?”
“等!”少年拍着胸脯,“無論多久我都等。”
坐在岸邊的西宮良人突然低笑一聲,“傻丫頭,他不會等你的。”
女孩顯然不識得西宮良人的身份,蹙眉瞪着他,“你憑什麼這麼說?”
西宮良人並沒有回答女孩的話,轉而看向男孩,“我要是你,鐵定義無反顧追隨她出宮,這樣一來你們誰都不用等誰。”
“可是……”男孩垂下頭,“宮規不允許我出宮。”
“規矩是人定的。”西宮良人喟嘆:“別讓錯過成爲一輩子的遺憾,否則到那個時候你會覺得連哭都顯得蒼白無力。”
少年一聽雙眸一亮,霍然站起身,“多謝兄臺提醒,我這就去請求長老向宮主求情同意我出宮。”
說罷,少年興奮地拉着少女的手飛奔回去了。
西宮良人看着他們越來越模糊的聲音,涼涼翹了翹嘴角。
嘟嘟回來,紅月和百里敬高興至極,都搶着要抱他,然而嘟嘟這兩日心情不太好,臉上看不到笑容,聽不到他霸氣地稱呼自己“小爺”,吃飯時隨意兩口飯就吃不下了。
紅月心疼地看着他,“嘟嘟,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嘟嘟搖搖頭,不斷眨着眼睛,卻是將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強壓了回去。
“那你怎麼不吃飯呢?”紅月放下碗筷,將凳子挪過來靠近他,問得小心翼翼。
“不想吃。”嘟嘟還是搖頭。
“你是不是想念孃親和爹爹了?”紅月滿臉心疼,拿了一件小披風披在他肩上。
嘟嘟沉吟了好久才哽咽道:“爹爹不要我,孃親不要我,就連大伯也一聲不吭丟下我走了,我晚上睡覺連個撿被子的人都沒有。”
紅月聞言眼眶倏地就紅了,一把將嘟嘟抱進懷裡,“乖孩子,晚上外祖母陪你睡,幫你撿被子好不好?”
嘟嘟沒說話。
“那要不,我讓你外祖父陪你睡覺好不好?”紅月又問。
嘟嘟狠狠咬着下脣,細膩的肌膚上都咬出了牙齒印,他倔強地不在人前落淚,“外祖母,被子我自己也能撿,我只是想念爹爹,想念孃親,我三歲之前沒見過孃親,不想四歲之後再也見不到孃親。”
“傻孩子,你會見到長歌的。”紅月緊緊抱着他,“她要是敢不回來,外祖母就讓你爹爹去教訓她好不好?”
嘟嘟癟着小嘴,“我四歲生辰那天,身邊只有大伯,我跑了那麼遠的路,只是想聽孃親親口對我說一句‘生日快樂’,可是好難好難,我根本找不到她在哪裡,外祖母,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爲什麼連大伯也不要我了?”
“你沒錯,孩子,你沒錯。”紅月扶着他的小肩膀,“你難過,我也跟着難過,你要是不開心的話,我讓安如寒安公子來接你去他們家玩好不好?”
“我不想玩。”嘟嘟聲音柔弱,“外祖母,我很想念魏俞,你能幫我把他找回來嗎?”
見到紅月猶豫的神情,嘟嘟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下來,捏着小拳頭打她,“爲什麼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走了?你們是不是都討厭我?”
“別哭。”紅月抹去眼淚,趕緊掏出絲絹小心翼翼替他擦眼淚,“你是這天下最聰明的孩子,所有人都會喜歡你的。”
“爲什麼你們大人都喜歡說謊騙小孩子?”嘟嘟眼淚止不住。
“啓稟夫人,高陽小姐求見。”管家福叔匆匆來報。
還不等紅月發話,高陽的聲音便從外面傳來,“嘟嘟,你看我給你帶誰來了?”
嘟嘟趕緊背過身擦了眼淚這才轉過去,只見高陽手裡抱着一身紅毛的火狐吱吱。
吱吱見到他,似乎很興奮,立即從高陽懷裡跳下來過來蹭嘟嘟。
“小傢伙,你怎麼反而胖了?”嘟嘟蹲下身,無奈一嘆。
吱吱蹭了蹭他的胳膊,傲嬌地將腦袋偏往一邊。
“嘟嘟,今天晚上護城河邊放花燈,我們一起去怎麼樣?”高陽笑着開口。
紅月疑惑,“今日怎麼會放花燈?”
高陽衝她遞了個眼色,紅月即刻反應過來,附和道:“高陽小姐說得對,今晚護城河邊放花燈,嘟嘟,你看你一個人在屋裡這麼悶,跟着高陽小姐一起去玩好不好?”
嘟嘟仿若未聞,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與紅月對視一眼,高陽微微蹙眉,走近他,溫聲細語,“那你說,你想做什麼,只要不過分,我就都陪你。”
“我想睡覺,你陪嗎?”嘟嘟眼風斜過去。
“你!”高陽緊皺眉頭,氣得跺腳,“你流氓!”
“不陪算了。”嘟嘟抱着吱吱站起身直往臥房走去。
“喂!”高陽無可奈何地看着他的背影,“你還去不去放花燈啊?”
“我只是心情不好,不是腦子不好,今晚有花燈嗎?”嘟嘟痞痞回了一句。
高陽險些把一口銀牙都咬碎了,從齒縫間擠出三個字:“算你狠!”
話完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外面走。
嘟嘟停下,“這麼晚了,你還要回去?”
“留在這裡我只會被你氣死!”高陽氣呼呼瞪他一眼。
嘟嘟無辜,“不是你說了陪我的嗎?怎麼,陪睡覺很過分?我又不是會對你怎麼樣。”
見到高陽咬牙切齒的模樣,嘟嘟鬱結了一晚上的陰霾心情終於散開了一半,“要回家就趕緊的,別杵在那兒了,跟個木樁子似的,我從來不跟女人睡覺,尤其是你這麼男人的女人。”
“夫人……”高陽說不過嘟嘟的小毒舌,只能像紅月投去求救的目光。
自從嘟嘟回來,紅月還是頭一次見到他笑。
此時聽到高陽控訴,她趕緊跑出來悄悄在她耳邊道:“小嘟嘟爹孃不在,他心情很糟糕,你這一來,他雖然說話有些衝,但總算是露出笑容了,算我拜託高陽小姐,不要與小嘟嘟計較可好?”
嘟嘟去了很遠的地方找孃親結果沒找到這件事,高陽也聽說了,她不甘心地咬着下脣看向嘟嘟離去的方向,那小小的背影單薄而悽清,就好像易碎的雞蛋,一旦破壞了那層單薄的外殼,就會讓裡面的東西碎成無數形狀。
想到自己從小就沒有見過孃親,此時的高陽特別能理解嘟嘟的心情。
方纔的不快煙消雲散,高陽微笑着衝紅月點點頭,“夫人請放心,我不會與嘟嘟計較的。”
“乖孩子,謝謝你。”紅月摸了摸她的腦袋,又吩咐管家,“福叔,你儘快讓人送高陽小姐回去,免得高太尉擔憂。”
“不用了夫人。”高陽搖頭,“是爹爹送我來的,他如今就等在門外,您不用擔心。”
“大公子?”紅月大爲詫異,又吩咐福叔,“趕快將高大公子請到前廳去坐坐。”
“真的不用了。”高陽再度婉拒,“夫人,天色已經很晚了,我必須回去了,改日有時間,我會與爺爺一起來拜訪您和侯爺的。”
說罷跟着福叔走出了侯府大門。
“真是個乖孩子啊!”紅月看着高陽遠去的背影,歡喜笑道:“絲毫不同於尋常大家閨秀那般忸怩做作,這纔是真性情。”
“夫人真的覺得可以嗎?”百里敬從後面過來,“我怎麼覺得這個高陽有些放縱了,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子不是都該規規矩矩待在閨房學習琴棋書畫嗎?”
“侯爺。”紅月轉過頭,“你知不知道這句話很容易讓人想揍你?”
“誰想揍我?”百里敬挑眉,佯裝不解。
紅月瞅他一眼,錯過身子想往房間走去。
“哎呀夫人,我方纔不過是開玩笑而已。”百里敬趁勢抓住她的手,“前些年我已經從長歌和若嵐身上看到教訓了,過分束縛孩子只會讓她們失去本性,循規蹈矩的人這世間多了去了,難道我們還要讓孩子步那些人的後塵,做別人的影子麼?”
紅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看得開了?”
百里敬輕嘆,“那日去國公家的時候,見到他們家後宅和睦,回來的時候我仔細想了想,似乎國公家從來就不會束縛子女,安如寒雖然平日裡看起來玩世不恭,卻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瀟灑肆意,那樣的生活,難道不是大多數人所向往的?”
紅月大驚,“我簡直難以相信這些話會從侯爺嘴裡說出來。”
“我都這把年紀了,很多事情自然輕易就能看透。”百里敬說着便鬆開她的手,溫聲道:“天色晚了,夫人早些回房歇息吧!”
百里敬手指即將離開的時候,紅月突然手掌突然緊了緊,剛好捏住他的指尖。
“夫人,你這是……?”百里敬側目看過來。
“你,搬回正院吧!”紅月羞紅了小臉,快速說完之後飛奔着回了房間。
比被餡餅砸中還要震驚,百里敬愣在原地好半晌,剛好秋憐走過來,他問:“我剛纔是不是在做夢?”
秋憐好笑地看着他,“侯爺,您回去洗洗睡吧!”
百里敬瞪她一眼,“你這丫頭怎麼沒大沒小的!”
秋憐沒搭理他,打着燈籠去了前院,侯府大門還沒關,她站在照壁處,剛好能看見對面緊閉了的國士府大門,突然之間心生疑惑。
她擁有微薄的靈力,感應得出來對面那兩個人與她是同族人,可是語真族很少會讓男子出宮。
如此一來,這兩個人只能是冥殿的人。
冥殿的人竟然做了皇上信任的國士!
這件事似乎有些危險。
秋憐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應該要通知一下夜極宮的人,她趁夜飛出了侯府去找附近的使女,可使女們都告訴她,宮主吩咐過這件事完全不用管。
秋憐更加疑惑,因爲對方所在正是武定侯府正對面,她頗爲不放心,索性直接進了國士府。
魏俞早在秋憐跳下圍牆那一刻察覺到了動靜,但百里長歌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他只好繼續躺在軟榻上裝睡。
百里長歌則對燈而坐,雙眸盯着桌案,上面是北疆的地形圖。
秋憐順利來到百里長歌的臥房外,將耳朵貼在門上往裡面聽,結果只聽得到蠟燭偶爾的爆響聲。
“閣下既然來了,何必站在外面吹冷風?”百里長歌頭也沒擡,聲音清越,不帶絲毫情緒。
秋憐沒想到裡面的人武功如此高強,竟然這麼輕易就察覺到她。
推開門輕聲走進來,秋憐自動忽略軟榻上的魏俞,直接走進裡間定定看着百里長歌,“敢問閣下是冥殿什麼人,混入朝廷又想做什麼?”
“姑娘的問題,我可以選擇不回答嗎?”百里長歌頭也不擡。
秋憐也不繞彎子,“語真族有族規,族人不得入朝干政,先生莫不是忘了?”
百里長歌彎脣,淡淡一笑,“那是你們夜極宮,冥殿可沒有這種荒誕不經的規矩。”
“你!”秋憐一時失語,“族規是族規,宮規是宮規,族規上明明說了禁止任何人入朝,尤其是禁止問鼎皇權。”
“姑娘未必管得太寬了。”百里長歌語氣清淡,“有這功夫,倒不如想想如何回宮參觀新宮主登位大典纔是。”
“那又幹你何事?”秋憐挺直了脖子,“先生這麼明目張膽入朝,就不怕被冥殿主人知道廢了你?”
“那是我自己的事。”百里長歌不欲再說,雖然沒有開口送客,但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姑娘,請吧!”魏俞走進來,對秋憐伸出手。
秋憐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摔門出去。
“先生,語真族人這麼厲害,你看我這個易容豈不是一眼就能讓人看穿?”秋憐走後,魏俞坐下來替自己擔憂。
“放心吧,再過幾日我會讓人幫你幻容,保證讓人看不出來你就是魏俞。”
“那就好。”魏俞後怕地撫了撫胸口。
百里長歌被再次被召入宮是因爲大長公主葉輕默嫁往南豫的事。
朝中大臣各持己見,一半認爲大梁國強兵壯,根本不需要利用大長公主的和親換得與南豫之間的和平關係,倘若南豫不服就開打。
另一部分則認爲如今北疆戰事連綿,前兩日纔好不容易打了勝仗奪回三個城池,形勢劍拔弩張,不適宜再添外憂,更何況大長公主與南豫傅太子的婚姻是先帝在世時就定下的,大長公主嫁去南豫是必然的事。
反對派認爲先帝當時只是出於大祭司的那一卦而多做考慮,並沒有真正下旨讓大長公主嫁過去,而今大祭司都不在南豫了,這樁婚姻自然作不得主。
葉天鈺頭疼不已,一拍御案,“各位愛卿安靜一下,朕特意將國士請來,下面就讓他爲各位分析分析朝局,順便分析分析大長公主該不該嫁往南豫。”
百里長歌坐在輪椅上,被魏俞緩緩推着走進來,笑眯眯地看向文武百官,眸光在安國公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良久,她收了笑意,語氣極爲簡單粗暴,“挑選夫婿這種事,大長公主都沒發話,各位着什麼急,你們有問過當事人的意見?”
頂替了丞相的內閣首輔張霖站出來反駁,“許先生此言差矣,大長公主是皇室公主,她的婚事關乎着大梁的顏面,我等自然應當重視。”
百里長歌似笑非笑看了御座上的葉天鈺一眼,隨即笑眯眯看着張霖,“關乎着大梁顏面,影響着民心安定的難道不是立後麼?爲什麼你們不關心立後,卻要將重點偏移到大長公主身上,她再珍貴也是要嫁出去的人,哪能比得上大梁母儀天下的一國之後?”
百里長歌的這一番詭辯,着實難住了張霖,他微微猶豫,“這……”
“老臣贊同許先生的看法。”安國公站出來,“國不可一日無後,還請皇上儘快立後。”
百里敬也站出來附議,“新皇登基,朝局初定,卻又恰逢北疆戰亂,如今民心有些動盪,還望皇上儘快立後納妃,好給百姓們吃一顆定心丸。”
明明是商議大長公主嫁往南豫的事,卻被三言兩語挑撥到立後頭上來。
葉天鈺不悅地掃了一眼百里長歌,心中直後悔,他就不該把這個人請來,如今腸子都快悔青了。
有了安國公和武定侯的附議,更多人站出來紛紛請求立後納妃。
葉天鈺全程黑着臉聽完,最後以一句“改日再議”結束了維持一早上的爭論。
出了太極殿的時候,百里長歌遠遠瞥見柱子後面立着一抹俏麗的身影。
待百官散去,葉輕默才肯現身走過來,“方纔大殿上多謝先生出口相救。”
“大長公主可能是誤會了。”百里長歌沒有看她,“在下只不過說了句心裡話而已,並沒有想要救誰。”
葉輕默愣了愣,“不管怎麼說,都要謝謝你,否則皇上很可能會聽從百官的意見阻止我嫁去南豫。”
百里長歌勾脣一笑,不置可否。
葉天鈺若是不希望葉輕默嫁入南豫,又何必大費周章詔書追封許彥爲國士去南豫輔佐傅卿雲?
“那在下就不客氣地手下大長公主這‘謝謝’二字了。”百里長歌說完,吩咐魏俞帶着她下龍尾道。
葉輕默站在高處,看着輪椅上那抹越走越遠的身影,總覺得很眼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出了承天門,還沒來得及走,安國公突然過來,定定看了她一眼,微笑:“聽聞許先生才識謀略過人,我們家那小子整天不學無術,不知能否請您過府調教調教?”
百里長歌拒絕,“不好意思,在下對調教男人沒興趣。”
國公嘴角抽了抽,隨即正色道:“府上有一眼溫泉,對於先生的腿疾極有利。”
百里長歌微笑,“在下對於沒有美人的溫泉更沒有興趣。”
國公扶額片刻,“府上有一支鳳鳴血玉簫,先生若是喜歡的話……”
“呵呵。”百里長歌打斷他的話,“我突然覺得這種天氣去泡泡溫泉也好。”
於是,百里長歌理所應當,順理成章地被請到了安國公府。
魏俞作爲貼身侍衛,被留在了外面。
而百里長歌,則被國公請到西院溫泉邊去“看鳳鳴血玉簫”了。
想來是一早就知道她要來,水竹筠早早地在溫泉池旁邊擺了小几,小几上精緻的菜餚和美酒以及各色瓜果擺放得極有品味。
見到百里長歌,水竹筠笑意盈盈,“先生快請這邊坐。”
百里長歌用手抓起一塊西瓜,一改方纔笑眯眯跟進來看血玉簫的財迷表情,正色道:“說吧,你們把我引來這裡做什麼?”
“長歌。”水竹筠看着她,面上多了一抹擔憂,“你怎麼會以這樣的方式回來?”
“跟你們有關係?”百里長歌淡淡掃了二人一眼。
國公咳了兩聲,威懾她:“語真族族規有說過,禁止任何人入朝干政,問鼎皇權是大忌。”
百里長歌沒說話,盯着國公看了一分鐘。
國公極不自然地有咳了兩聲,“當然,我這是逼不得已。”
“我也是逼不得已。”百里長歌低頭吃東西,“不過這好像跟你們無關,我是夜極宮的人。”
“你這樣很危險啊!”水竹筠頗爲擔憂,“若是讓有心人抓住把柄,皇上知道了定會饒不了你的。”
“你們找我來就是爲了這個?”百里長歌眼皮都懶得擡。
“你……”國公遲疑,似乎在斟酌怎麼開口。
“我我我,我很好,國公不必激動得說不出話。”百里長歌瞥他一眼。
“你這孩子,怎麼跟爹說話呢!”國公沒好氣地瞪回去。
“你這爹,怎麼養的女兒?”百里長歌直翻白眼,“我可從來不記得自己有你這麼個不負責任的爹。”
“阿筠,你看看這臭丫頭,過家門而不入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我們的身份,還故意套我,可惜了我那支血玉簫。”國公抱着腦袋頭疼。
“你也一樣!”水竹筠正想開口,百里長歌當先怒斥,“你們自小把我拋下,如今倒想起有我這麼個女兒來了?前些年怎麼不想想我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
“長歌,你消消氣。”水竹筠繞到她身後想替她捶背,百里長歌輪椅一轉轉到另一邊不讓她碰到分毫。
“娘知道錯了。”水竹筠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她,“自小拋下你是我們的不對,你不願認我們也行,可你不能利用幻容術入朝爲官,一旦身份暴露很危險的。”
“這些我早就想過了。”百里長歌突然冷靜下來,“我不管自己是什麼人,但我知道我目前只有這一條路,我已經選擇了,就一定要走到底。”
“你可有想過景潤,可有想過嘟嘟?”水竹筠放軟了語氣,“一旦你出了事,他們兩個將會是這世上最傷心最難過的人,而我們作爲你的父母,更覺痛心。”
“長歌,聽我的,停手吧!”國公走過來低聲勸慰,“這條路有多艱辛我能清楚感覺到,你想憑你一己之力去顛覆那些東西是不可能的,景潤在北疆剛剛打了勝仗,如若不出意外,他應該能儘快結束戰爭趕回來過年,難道你想他又一年一個人對燈難眠嗎?”
提起葉痕,百里長歌心中無限惆悵,她微微嘆氣,“我的確是對不起他,所以這條路上才更應該要走到底,否則我拿什麼來補償他?”
“景潤要的從來就不是江山。”國公認真道:“自始至終,他要的,不過一個你而已,否則他怎麼會在中了生生劫以後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站在原地等你呢?”
“我……”百里長歌失語,“我已經回不了頭了,很多事,我必須親自去查清楚,否則我一輩子難安。”
“長歌,你聽爹孃一回,不要犯傻可好?”水竹筠苦口婆心,“就當是娘求你了,不要去冒這個險,你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等景潤回來好好與他過日子,朝堂這趟渾水,實在不適合你去蹚。”
“你們不要再勸慰了。”百里長歌眉目堅定,“我決定了的事,就沒有會輕易反悔的。”
水竹筠心中一急,趕緊抓重點,“嘟嘟從南豫回來的時候,當天晚上到了我們府上,只不過中途發生了很多事,少宮主迫不得已先離開了,第二天沒有見到少宮主,你猜嘟嘟跟我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
“他說他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爹爹不要,孃親不要,就連大伯都不要他直接走了。”水竹筠見百里長歌神情有片刻鬆動,繼續道:“那天他哭得很傷心,如若沒猜錯,這幾日甚至是接下來的時間,他都很難再開心起來。”
“我對不起嘟嘟。”百里長歌滿心懊惱。
“光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國公瞅她,“還不趕快將你這張臉換了好好回去照顧他!”
“我,不能。”百里長歌堅守着最後的戰線。
浴池的門突然被人大力踹開,安如寒紅着眼眶看着浴池邊緣的三個人,“你們剛纔在說什麼?”
與水竹筠對視一眼,國公笑道:“臭小子,你來做什麼?”
安如寒自動忽略國公的話,將目光看向百里長歌,轉而瞪着水竹筠,“爲什麼,爲什麼百里長歌會是你們的親生女兒?”
話完,安如寒重重摔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