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禮部尚書爲難的看向懷王。
皇后出殯,太子扶靈天經地義,但如今皇太孫是儲君,而且還是個大病數年的病秧子,他能走路不被風吹倒都算是萬幸了,能經得起這般折騰嗎?
有內侍拿了乾淨的綢布要去擦拭棺木上的血跡,被樑帝一個眼神制止了,他看向百里敬,“武定侯算是皇太孫的半個岳丈,你倒是說說,晉王提出的這個方法如何?”
“老臣不敢妄下言論。”百里敬出列,躬身道:“按理說來,皇太孫親自扶靈也是對皇后娘娘的莫大尊重,但扶靈的人都是經過欽天監測算八字的,倘若皇太孫的八字與皇后娘娘犯衝,那麼此法斷然行不通。”
一衆人點頭稱是,紛紛請求另尋他法來懲治皇太孫大不敬之罪。
懷王葉禎不着痕跡地看了葉痕一眼,見他面上神情淡然,再看一眼葉天鈺,那人自吐血之後就被內侍扶到一邊,除了臉色蒼白之外,也同葉痕一樣看不清楚情緒,彷彿根本不在意接下來的懲罰。
這一幕看在葉禎眼中,便成了葉天鈺憑藉着自己皇太孫身份不懼皇權,他微微握拳,咬牙片刻出聲道:“既如此,那就煩請欽天監監正爲皇太孫測算八字。”
出殯之日才爲扶靈的人測算八字,這在大梁史上絕無僅有。
大臣們面面相覷,但片刻之後,一大批人齊齊出聲,“請皇上恩准欽天監監正爲皇太孫測算八字!”
洪亮的聲音打破了整個皇宮的寂靜,聲音落下,空氣中充斥着冷凝的味道。
樑帝未置一詞,靜靜看着衆人。
百里長歌瞳眸眯了眯,看了一眼葉天鈺又看了看葉痕,這二人臉上表情皆淡然。
她垂目沉思,想着難不成葉天鈺血濺梓宮的事是一早就策劃好的?
倘若這件事的結果是葉天鈺真的親自去扶靈,那麼他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
不等她細想,樑帝突然大手一揮,“出殯吉時之前,欽天監務必要將天鈺的八字測算好!”
這就是同意皇太孫親自扶靈了。
大臣們紛紛鬆了一口氣。
欽天監監正迅速出了靈堂回去測算八字。
靈堂內霎時寂靜下來。
“站着做什麼?繼續弔唁!”
樑帝沒發話,拄着金龍杖站在一旁,葉天鈺面色不善地看了站在前面的衆皇子公主一眼,語氣頗冷。
衆人齊齊一凜,這纔想起來如今的皇太孫接管了重華殿,他有權命令在場除了樑帝以外的所有人。
片刻的冷寂過後,以葉禎打頭,衆皇子紛紛上前弔唁。
百里長歌偏頭看着葉痕,低聲問,“這件事是不是你一早就和皇太孫預謀好的?”
“不是。”葉痕搖搖頭,“但他血濺梓宮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想要親自去扶靈,如今只不過是順水推舟幫他把心願說出來而已。”
百里長歌自知靈堂內不乏有武功高強之人,倘若再說下去讓人聽到了不好,她索性閉了嘴,兀自想着葉天鈺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半個時辰之後,欽天監監正果然趕在出殯吉時之前到來,一進靈堂就跪地顫顫巍巍道:“啓稟皇上,皇太孫的八字符合扶靈的條件。”
衆人鬆了一口氣。
樑帝沉吟片刻,繼而望向葉天鈺道:“鈺兒身子骨如此虛弱,能否擔此大任?”
“回皇爺爺的話。”葉天鈺站起身,“皇祖母生前最疼孫兒,方纔孫兒不孝做了此等大不敬之舉,孫兒有罪理應受罰,便是跪着,也會將皇祖母的梓宮送到殯宮。”
“不愧你皇祖母疼你一場。”樑帝眼中神情晦澀,看不出來情緒,只淡淡說了一句以後便問欽天監監正,“吉時到了沒?”
“到了!”監正如實答。
鳳儀宮外龐大的儀仗隊早已經準備好,只等掌管着禮部的懷王葉禎一聲,“德惠皇后小出殯儀式起,出靈!”
原本葉天鈺的血漸了梓宮不宜按原棺出靈,但樑帝早已蓋棺,太常寺卿言此時不宜改棺,樑帝只得讓人仔細擦了棺木上的血跡,一切按照典制進行。
儀仗隊開始朝着朝陽門走去,儀仗隊之後是丹旐和幡引,最後纔是梓宮。
按照大梁典制,擡棺之人首班用鑾儀衛以及校尉,但因葉天鈺的加入,鑾儀衛減了一個人,故而他的身影在一衆鑾儀衛裡面特別顯眼。
衆人也都考慮到皇太孫身子骨弱,況且肩上扛着的是大梁最尊貴的女人,所以不敢有任何差池,將速度放到最慢。
法度寺的僧人走在梓宮之前整齊地誦經超度。
樑帝早由薛章攙扶着走在最前面去了。
百里長歌拉着嘟嘟跟在百里敬身後,時不時瞄一眼走在前面的葉痕,他走得緩,卻極爲沉穩,身着孝衣的背影挺拔修長,在所有的皇子公主王公大臣裡脫穎而出。
葉痕就是這樣一個人。百里長歌想着,即便是此情此景,所有人都穿着素白孝衣,他的風華依舊能從所有人裡面剝離出來,閃耀璀璨得好像深海明珠。
梓宮所過之處,遇門橋都要祭酒焚香燒紙錢。
出了鳳儀宮,當先踏上金陵橋,衆人暫停,等着禮部安排的人祭酒焚香。
百里長歌擡目看向擡棺的鑾儀衛,人人臉上神情肅穆。
再看向葉天鈺,他似乎也沒有了方纔在靈堂裡的虛弱,整個人站得筆直,彷彿肩上根本沒有負擔任何重物。
祭酒焚香完畢,鑾儀衛正待啓程,忽聽得肩上梓宮內傳出一聲爆響,不過片刻的功夫,大紅棺木表層已經出現了細細密密的裂紋。
這一聲爆響,頃刻之間蓋過了僧人們誦經超度的聲音。
衆人大驚。
走在最前面拄着金龍杖的樑帝聞聲霍然回過頭,就見到擡棺的鑾儀衛人人臉上惶恐,卻始終不敢將肩上快要支離破碎的梓宮放下。
樑帝的面色瞬間陰沉下來,甩開薛章攙扶着他的手,推開擋在前面的衆人,拄着金龍杖一步步走上前來,再一次看清梓宮上的裂紋,他幾乎暴怒,“這是怎麼回事?”
無人敢應聲。
樑帝的目光從葉天鈺身上掃過。
葉天鈺抿着脣一言不發。
樑帝冷鷙的聲音再度響起,“這具棺木是由誰安排的?”
懷王葉禎臉色大變,棺木由禮部安排,而禮部由他管轄,這件事一旦深究,罪魁禍首就會是他自己。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波瀾不驚的葉痕一眼,又眯眼看向擡着裂紋梓宮的葉天鈺,隱約覺得這件事一定是他們倆預謀好的。
葉天鈺剛好在弔唁的時候血濺梓宮,葉痕剛好提出來要葉天鈺扶靈,而梓宮剛好在金陵橋上爆裂。
這世上哪裡會來這麼多巧合的事?
葉禎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疑是對的——葉天鈺和葉痕合謀想借這件事扳倒他!
葉禎咬牙走上前,跪倒在樑帝面前,聲音中隱約不甘,“回父皇,這具棺木是禮部安排的。”
“禮部不是你在管轄嗎?”樑帝森冷的目光睨向他。
“是!”葉禎垂首,供認不諱,隨即又道:“但是兒臣敢保證棺木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
“你的意思是,剛纔那一聲爆響是棺木自己發出來的?”樑帝深深皺眉,聲音冰冷得可怕。
“既然棺木沒有任何問題,如何會自爆?”葉禎陰毒的目光看着前面的葉天鈺,緩緩道:“方纔在靈堂,皇太孫血濺梓宮,大家有目共睹,此乃對母后的大不敬之罪,眼下這個現象想必是母后生怒了。”
“你胡說!”寧王葉岐站出來不忿道:“母后生前最是疼寵天鈺,天鈺爲了表示歉意和孝敬之意親自扶靈,她怎麼可能會生怒?”
“景潤,天鈺扶靈是你提出的建議,你如何看待此事?”樑帝目光幽幽落在葉痕身上。
葉痕緩步走上前,“讓皇太孫扶靈的主意的確是兒臣所出,但自從武定侯言明須得皇太孫的生辰八字與母后不犯衝才行,自那以後兒臣便未置一詞,之後也有大臣紛紛諫言另尋他法懲治皇太孫,但二皇兄執着於讓皇太孫扶靈,所以……”
“所以什麼?”樑帝目光又寒涼了一截。
“大皇兄說得對,母后最是疼寵天鈺,必定不會無故生怒,更何況這世上本沒有鬼神,方纔這般爆響,想必是有心人爲之。”葉痕雲淡風輕道。
這番話,讓王公大臣們懷疑葉天鈺的態度稍有遲疑。
不管怎麼說,皇太孫是帝后的親孫子,他不可能對自己的親祖母下手,更何況葉天鈺已經是皇太孫,大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他這般做於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最重要的是,方纔在靈堂內,是懷王執意要讓欽天監監正幫皇太孫測算八字的。
如此推算下來,皇太孫不可能事先預料到自己會被罰扶靈,故而人爲的可能性就落在準備棺木的禮部身上。
簡單來說,就是懷王葉禎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干係。
葉禎見葉痕三言兩語就幫葉天鈺轉變了風向,他臉色一變再變,不甘地咬着牙,“求父皇明鑑,兒臣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不是你做的,難不成是朕做的?”樑帝已經怒不可遏,雙眼瞪得銅鈴般大,分毫不掩飾周身的怒意。
葉禎被他這個氣勢震懾到,跪在地上的身子輕微顫慄。
“來人!給朕摘去禮部尚書的官帽,就地處決血祭皇后!”樑帝拄着金龍杖背靠着金陵橋扶欄,滿臉的帝王威儀懾得衆人紛紛跪地。
立即有御林軍上前拔出長劍架在禮部尚書的脖子上。
“父皇!”葉禎面如死灰,殺了禮部尚書就等於斷去他一條臂膀,到時候他還拿什麼去跟葉湛和葉天鈺拼?
“你還想狡辯什麼?”樑帝冷冷看他一眼。
葉禎緩緩回過頭,視線越過人羣,最後定格在安王葉湛身上,開口道:“當初棺木打造的時候,四弟也在場的,他可以爲兒臣作證,兒臣絕對沒有動過什麼手腳。”
葉湛一愣,隨後眸光眯了眯,在樑帝的注視下站起身,聲音平靜道:“回稟父皇,二哥說得不錯,當時打造棺木的時候,兒臣的確在場。”
葉禎鬆了一口氣,只要葉湛肯爲他作證,父皇一定會看在寧貴妃的面子上饒恕他。
“不過……”葉湛話鋒一轉,“兒臣僅僅是圍觀了打造的過程,畢竟運送的事由二哥安排,兒臣全然不知這其中是否又有什麼波折。”
這句話,頃刻間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葉湛這是先給個甜棗再打一巴掌。
葉禎瞳眸中滿是不敢置信,怔怔看着葉湛,“四弟,你怎可出言污衊我?”
“二哥稍安勿躁。”葉湛語氣淡然,“雖然運送棺木去鳳儀宮的過程我不在場,但這也並不能說明這件事就是你做下的。”
這句話,表面上是在爲葉禎開脫,但實際上,葉湛再次強調了一件事——棺木很可能在運送進鳳儀宮的這段時間裡被人動了手腳,所以依舊是禮部的失誤,禮部尚書和掌管禮部的懷王更是逃脫不了干係。
葉禎不傻,自然聽得出葉湛的話外之音,他一張臉惱怒成豬肝色,憤恨地看着葉湛,“四弟,當着父皇的面,說話可得有憑據,你憑什麼認爲棺木是在運送途中被人動了手腳?”
“我只是猜測大概有這種可能。”葉湛安靜道:“棺木在打造過程中沒有任何異樣,這個我可以替你證明,棺木運送到鳳儀宮的過程暫且不提,接下來便是母后大殮,皇子守靈,我們一直守在棺木前,再接下來便是父皇親自蓋棺寫祝文,在這些過程中,任何人都是沒有機會接近棺木動手腳的,然而剛纔卻發生了意外,二哥,你覺得這該怎麼解釋?”
葉湛竟然記流水賬似的把過程說了出來。
百里長歌猛地擡眼,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刻,葉禎陰毒的目光穿過衆多皇子公主落在她和嘟嘟身上,控訴道:“誰說沒有機會!當日父皇蓋棺之前,晉王世子葉天澤去爬了母后的棺木,險些掉了進去,這種事,在大梁史上可是頭一例,若不是想做手腳,誰會如此無禮去爬棺木?”
葉禎這一說,衆人紛紛想起當日嘟嘟趴在皇后棺木邊緣不肯下來的情景,頓時向百里長歌和嘟嘟拋去各種各樣的目光。
當日的事,由於前太子葉岐盛怒,所以樑帝進靈堂的時候也聽了個大概。
皇孫爬棺槨的事,史無前例,任何人聽了都會恥笑怒罵嘟嘟,更何況樑帝是見證人,誰也不敢反駁皇帝,所以葉禎這個黑鍋算是實打實叩定了。
百里長歌想開口反駁,卻在出口那一瞬間接收到葉痕不着痕跡地搖頭。
心神一震,百里長歌有些不解,都這種時候了,葉痕竟然讓她以靜制動,倘若樑帝開口承認當日他也見到了嘟嘟去爬棺木,那麼今日便是嘟嘟的死期!
正在心中找尋能爲嘟嘟開罪的方法之時,葉天鈺突然開口道:“如二皇叔所說,你認爲棺木運送途中並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那麼本宮也可以說嘟嘟去爬棺木純屬無心之舉,他僅僅是三歲孩童,不懂那麼多規矩也很正常。”
“本宮”這個稱呼一撂出來,瞬間提醒了衆人他皇太孫的身份。
葉禎再次不甘心地咬脣,眸光凌厲看向葉天鈺,“皇太孫並沒有目睹當日之事,你又怎知這一切只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讓人一驗便知。”葉天鈺目色平靜,隨後視線轉向百里長歌,“長歌小姐是皇爺爺親自任命的推官,她曾經的查案事蹟想必不用本宮再多費脣舌解說,既然大家都覺得自己沒有錯,那便讓百里推官開棺驗屍,到時候,孰是孰非自然一目瞭然。”
“萬萬不可!”
欽天監監正聞言大驚,趕緊出聲阻止,“剛纔這件事已經耽誤了出靈吉時,倘若就地開棺,就真的是對皇后娘娘的大不敬了,更何況這是陛下親自蓋的棺,關乎着大梁國運,既已封閉,怎可輕易打開?”
樑帝眸光清幽,依舊未置一詞,似乎他只是個局外人,站在合適的地點看着一羣人出演鬧劇。
欽天監監正沒聽見樑帝說話,心裡有些忐忑起來。
“難道監正以爲不開棺查驗直接將此棺木送到殯宮,三日後再送去太廟就是對皇祖母的尊重嗎?”葉天鈺語氣沉冷。
“這……”欽天監監正頓時失語,已經出靈的棺木斷然沒有再打開之理,可是眼下這具棺木已經廢了,能不能順利到達殯宮都還是個極爲嚴重的問題。
幾番矛盾的思想鬥爭下,他跪在原地糾結不已,一時不知所措。
“停棺!”葉天鈺沒看樑帝,全憑自己的皇太孫身份指揮着鑾儀衛將棺木停在金陵橋上。
儘管鑾儀衛們的動作再輕巧,這具原本就佈滿裂紋的大紅棺木還是受到了壓迫力,停下那一刻,裂紋再度加大,那個樣子,彷彿隨時都能散架。
“皇爺爺,爲了公平起見,孫兒認爲有必要讓大理寺的仵作來監察複驗。”葉天鈺走到樑帝身邊,聲音恭敬。
樑帝眯着眼睛,一直看向大紅棺木,半晌才從鼻腔裡哼出一個淺淺的“嗯”。
葉天鈺迅速吩咐人將大理寺仵作請來。
葉禎站起身,同樣走向棺木邊,他確信棺木沒有任何問題,所以要時刻提防監視着開棺查驗的這二人,免得被他們鑽了空子。
前面的婢女們紛紛轉回來將蓋傘遮在棺木上方擋太陽。
樑帝拄着金龍杖走上前,低沉威儀的聲音道:“既然是朕親自蓋的棺,那便由朕親自打開。”
話音剛落,所有人齊刷刷跪地。
幸而小出殯,棺蓋並沒有釘死,樑帝幾乎用了所有的力氣終於緩緩打開。
這個時刻,圍在棺木旁邊的有樑帝,葉天鈺,葉禎,百里長歌和大理寺仵作。
每個人都在看到裡面情形的時候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大紅棺木裡,並沒有想象中的屍身被損壞痕跡,皇后臃腫的面部是自然現象,除了屍體擺放已久形成的變化之外根本就沒有剛纔那聲爆響應該造成的痕跡。
但棺木的的確確是裂了。
早已習慣了屍臭,百里長歌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擡袖掩鼻,反而衝着大理寺仵作微微一笑,“您老先請!”
那仵作輕輕點了點頭便將目光投向裡面。
因是皇后遺體,他不敢隨意翻弄,只圍着棺木四周走了一圈,檢查了面部和雙手這兩處露在外面的地方。
良久,樑帝問:“可有查到什麼了?”
仵作撇開目光道:“皇后娘娘的遺體並沒有任何問題,故而問題應該在棺木上。”
樑帝又看向百里長歌,“你呢,看出什麼來了?”
百里長歌一哂,蹲下身看着棺木緩緩道:“仵作說得沒錯,問題的確出在棺木上。”
葉禎一聽臉色立即就變了,他趕緊出言反駁,“簡直胡說八道!這棺木能有什麼問題?”
“下官相信懷王殿下全程都監視着棺木的打造。”百里長歌鎮定自若,“但您似乎忘了,這種楠木因爲地質的原因,水分含得比較多,簡單來說,就是別的木材只需要一天烘乾的時間,這種木材卻要兩天,否則一旦減少時間,木材就容易產生裂紋。”
看着葉禎目瞪口呆的表情,百里長歌繼續補刀,“還有一點,就是這種朱漆質量有問題,所以加劇了板材的開裂。”
百里長歌說完,不等葉禎反應,直接看向樑帝,“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屬實,您可以讓工部的木匠來一問便知,棺木之所以會產生裂紋,是在打造的過程中出了問題,而皇后娘娘遺體的完好無缺也證明了後面根本沒有人接近過棺木。”
樑帝聞言後臉色陰沉到極致,他嗜血一般的目光掠向葉禎,“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兒子,爲皇后準備棺木竟然偷工減料,朕留你何用?”
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壓着滔天怒意說出來的。
葉禎原本就灰白的面容鍍上一層死氣,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百里長歌,見她面無表情,又轉頭看着被御林軍扣押住的禮部尚書,最後一絲理智終於崩潰,他不停地嚎叫着,“不可能……這不可能……父皇你信兒臣,這絕對是他們聯合起來陷害我。”說話間,手指從葉天鈺開始,一一指過百里長歌等人,最後停留在葉痕身上,爬到樑帝腳下哀求道:“父皇,您一定要相信兒臣,這副棺木絕對是葉痕搞的鬼,是他指派晉王世子爬上棺木動了手腳。”
樑帝擡腳,重重踹在葉禎身上,嘴角肌肉抽搐,厲聲怒罵:“不知輕重的東西,滾下去!”
“父皇!”寧王這次終於不犯糊塗,難得的聰明一回,適時站出來紅着眼眶道:“母后乃一國之母,父皇您的結髮妻子,如今不幸殯天,卻連一副完好的棺木都沒有,此事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史官寥寥數筆便可讓我葉家聲名俱損,兒臣相信,父皇也不想因了此事被後世之人所詬病。”
樑帝冷厲的目光更添尖銳的森寒。
他攥緊金龍杖頂端的龍頭,閉了閉眼睛緩緩道:“即日起,削去懷王親王頭銜,降爲郡王,暫時關押宗人府,待皇后和貴妃發引之後再行處決!”
葉禎很快就被帶了下去,禮部尚書也被帶到天牢關着。
靜妃聞言後險些沒站穩。
葉天鈺隱在人羣中的面容上,脣角彎了彎,雙目中盡是狠絕之意。
葉湛擡頭看了看面無情緒的葉痕和眸光復雜的葉天鈺,垂目若有所思。
百里長歌終於明白了葉天鈺要親自扶靈的原因。
也明白了葉痕之所以會出言相助葉天鈺是因爲他想借此事替她和嘟嘟洗白。
從棺木的打造開始,再到今日這幾位的輪番演出,一環扣一環,不論其中發生多少變故,最後的結果都是讓葉禎下地獄。這一場戲可謂精彩絕倫之至。
百里長歌看向葉痕,滿臉欽佩。
看來論心計,論謀算,她還是遠遠及不上葉痕。
“如今棺木損壞,可否該日子出殯?”樑帝看向欽天監監正。
監正惶恐的搖搖頭,“已經出靈,斷然沒有再送回去之理。”
“父皇,兒臣的工部有一具專爲皇后打造的棺木。”葉痕站出來,語氣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
“這件事不是由禮部承包了嗎?你那邊怎麼會有棺木?”樑帝眯眼,看向葉痕的眼神中滿是質疑。
“父皇有所不知。”葉痕緩緩道:“當初是工部先打造的棺木,但禮部的人過來視察後覺得不好所以他們自己打造,但兒臣這邊的已經進行了一半,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索性全部打造了出來。”
“既如此,那就趕緊讓人去取來。”樑帝撤去臉上的質疑,對葉痕擺擺手。
葉痕迅速吩咐了人去將棺木運送來。
一炷香的時間後,裴燼帶着工部的人將棺木運送了過來。
百里長歌皺了皺眉,那天不是說得很明白了嗎?裴燼怎麼會還留在工部?
“請衆位王爺和大人查驗。”將棺木緩緩放在金陵橋上與損壞的那一具並排,裴燼走過來,白皙的面容上掛着和煦的笑容,輕籠煙雨的眉目如詩似畫,彷彿那天在宮門外的一切都只是過眼雲煙。
他走過來,在百里長歌面前站定,把剛纔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百里長歌怔愣半晌,最終緩緩走向新棺木前仔細檢查。
毫無疑問,葉痕出品的東西無論是質量還是外觀都比葉禎的高級許多。
依舊是大紅色棺木,但這紅色配上雕琢精緻的棺槨,高貴大氣橫生,讓人一見便心生敬畏。
樑帝讚許地看了葉痕一眼,卻在看清他完美得無可挑剔的面容那瞬間迅速移開視線。
檢查好棺木以後,葉天鈺趕緊吩咐了之前擡棺的鑾儀衛將皇后的遺體移到新棺木裡面,最終仍舊是樑帝親自蓋的棺。
一段插曲到此結束。
儀仗隊浩浩蕩蕩,在法度寺衆僧的高聲誦經之下緩緩移向朝陽門外的殯宮,這次擡棺的人換成了從坊間請來的槓夫。
隊伍啓程後,裴燼與百里長歌並排而走。
她有些不解,道:“裴侍郎還真是個念舊情的人。”
裴燼自然聽得懂她是在說他還留在工部的事,他彎脣笑笑,“子安一向最念舊情,尤其是那種醞釀了很多年的舊情,對於子安來說,舊情的味道比美酒更甘醇。”
百里長歌無語,她覺得自己還是少跟這個男人說話的好。
“本郡主算是聽明白了,裴燼你喜歡百里長歌,不過這也沒什麼稀奇的,喜歡她的人越多,證明我哥哥的眼光越好,如此搶手的人,除了嫁入東宮,別無他選。”
百里長歌未曾注意到葉染衣早已偷偷繞到他們身後,滔滔不絕地發表她的言論。
裴燼見百里長歌一路沉默,他索性也不說話。
“喂!本郡主跟你說話呢,你這什麼態度!”葉染衣皺眉。
“哦,郡主是在跟微臣說話嗎?”裴燼頭也不回,語氣縹緲得好像隨意哼出來一般。
“難道本郡主是在跟死人說話嗎?”葉染衣惱怒地瞪他的背影一眼
“今日的死人只有一個。”裴燼不鹹不淡道:“郡主若是想同她說話,待會兒到了殯宮還有的是時間。”
“你!”葉染衣氣極,“你簡直不可理喻!”
“微臣一向喜歡同人說道理,郡主若是覺得微臣方纔的話哪裡不對,大可以提出來,我一定會爭論到讓你覺得沒問題方休。”
葉染衣:“!”
她說不過裴燼,只能看向百里長歌,不屑道:“就這種人你都能和他說得起話來,那我哥哥豈不是比他優秀千萬倍?”
“再優秀那也是你哥哥,不是我哥哥。”百里長歌無語地看她一眼。
“呸呸呸!我哥哥怎麼能成爲你哥哥?他自然是要成爲你夫君的。”葉染衣糾正百里長歌的用詞。
“你整天操心別人的婚事,怎麼不想想你自己?”百里長歌懶懶瞥她一眼。
“我還小,哪裡就能嫁人了?”葉染衣努努嘴,“再說了,目前爲止,還沒有本郡主瞧得上眼的人!”
“秒懂!”百里長歌點點頭,“郡主不就是喜歡你哥哥那樣的人麼?”
裴燼聞言低低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葉染衣一見裴燼那樣子就莫名升起一股火,怒斥他,“反正本郡主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這種不懂武功只會賣弄文墨的男人!”
“求之不得。”裴燼恭維地一拱手。
他這個動作,讓葉染衣頭頂的那團火越來越旺,她咬着銀牙怒瞪着他,“本郡主倒要睜大眼睛好好看着,這天底下哪個女人會瞎了眼看上你!”
百里長歌見她那樣子,忍不住提醒道:“郡主這話可別說得太滿,萬一將來是你喜歡上了他怎麼辦?那你豈不是要自戳雙目?”
“你說本郡主?”葉染衣見鬼一般指着自己又指向裴燼,“我會看上他?除非我真的瞎了!”
百里長歌好笑地無聲搖搖頭。
經過之前那一段小插曲之後,出殯隊伍走得很快,不多時便來到朝陽門外的殯宮,又是一番紛雜的禮節,終於將皇后的棺木放穩妥,只等三日後大出殯前往太廟。
一切儀程完成以後,葉痕隨着百官們出了殯宮。
葉天鈺輕聲跟了上來,瞅見周圍沒什麼人了才壓低聲音道:“今日的事,天鈺謝過皇叔出手幫忙。”
“你我如今是合作關係,不必言謝。”葉痕淡淡一笑,“因爲我今日幫過你的,改日一定會討還回來。”
葉天鈺微微垂眸,他聽得懂,十五皇叔指的是那道賜婚聖旨,並不是他遲遲不肯頒發,而是他如今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讓皇叔連一年大孝都不用守就大婚。
葉痕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笑一聲,“讓你頒發聖旨,本王只不過想看看你合作的誠意,並不代表我沒辦法,因爲,即使沒有你的那道聖旨,本王照樣可以名正言順地大婚。”
葉天鈺怔怔看着葉痕離去的背影,他絲毫不懷疑十五皇叔這句話的真實性,正如同他一直以來從未像別人一樣看輕十五皇叔。
他知道,在今後的奪嫡路上,自己真正的對手是那個被世人遺忘了昔日風采的戰神將軍,那個人是他的皇叔,是他的合夥人,是他的對手,更是他的……情敵。
葉痕出了宮門,百里長歌和嘟嘟在外面等着他。
“今天那具棺木,是你動的手腳嗎?”
雖然早就猜到是他,但百里長歌還是希望聽到他親自說出來。
“起初只是想挫挫懷王的銳氣,沒想到能有今天這般效用。”葉痕含笑。
“你可真是老謀深算,還愛記仇。”百里長歌撇撇嘴,“皇后的棺木應該是她還在世的時候就打造的了,人家懷王只不過是覺得你們做的不好看想自己做而已,你竟然這麼記仇還他一份大禮,話說,皇后招你惹你了?連死都不讓人家得安寧。”
“她沒惹我,他們一家人惹了我的女人。”葉痕挑眉,“反正又不是我親孃,她得不得安寧與我何干?”
“你就不怕她晚上化成厲鬼來找你?”百里長歌直翻白眼。
“有你在,再厲害的鬼也不敢靠近我半分。”葉痕無所謂地道。
“……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百里長歌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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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長歌回府的時候,百里若嵐正在書房裡和百里敬吵得不可開交。
不用想也知道百里若嵐定是因爲紅月的事一怒之下襬出了郡主架子,否則換做平時,她說話從來沒有這麼高分貝過。
“爹,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那廂百里若嵐高聲怒斥,“紅月可是我娘身邊的大丫鬟啊!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百里敬皺眉,聲音沉沉。
“反正我不管,要麼你將她驅逐出府,要麼我現在就去殺了她,免得這種事傳出去丟人現眼。”百里若嵐死咬着不放。
“紅月都那樣了,你們還想怎樣?”百里敬有些無奈,若是平日裡,他定然要暴怒,但如今,眼前的人已經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身份,還是準皇太孫側妃,他說不得罵不得。
“本郡主由陛下親封!”百里若嵐端出架子,“你是想讓本郡主的家裡傳出這種醜事影響皇室顏面麼?”
百里敬被她震懾住,呆愣半晌,似乎找不到什麼詞反駁。
百里長歌已經走到獨芳居外面,憑着敏銳的嗅覺,她察覺到紅月的屋子裡有人,並非秋憐以及分派給她的那幾個丫鬟。
百里長歌縱身飛上房頂,輕輕掀開瓦片往下一看,果然見到一抹黑影手裡握着一把匕首正慢慢朝着紅月的牀沿邊走去。
百里長歌心思一動,她微施內力將房間門窗定死,然後扯着嗓子朝着下面大喊,“來人吶!紅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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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大家說聲抱歉,我從廣東回雲南,因爲下雪封路的原因,原本28小時的車程由於轉了四五次車多了十多個小時,回到家已經是深夜,所以昨天斷更了,今天馬不停蹄的趕出來,明天照常八點更新哈,嚶嚶嚶,求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