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對很多人來說正是在父母的懷中撒嬌的時候,但是我卻在我的十五歲離開了家鄉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去面對一大羣以前完全陌生的人,去面對一種全新的生活。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真的不喜歡,因爲這裡不能滿足我那還依舊年輕的心的需要。再也沒有電玩,再也沒有了那麼多的放蕩與無稽,再也沒有了自己以前的那麼多的灑脫。有的只是和孩子的年紀很不符合的沉悶的叫作負擔與約束的但是在部隊卻被叫作光榮的紀律的東西。
那些東西真的很煩,雖然在那裡很長的時間後我已經慢慢地習慣了並接受了一切。
軍人的稱號是光榮的,因爲我們可以保家衛國,維護人民羣衆的利益,保持社會的穩定和繁榮發展。這些真的很偉大,剛開始我們在每次聽着報告的時候心中的自豪感就油然而生了,彷彿自己真的是那麼偉大一樣,但是在後來,也就覺得厭倦了麻木了——任何的事情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後終於會慢慢喪失新鮮與活力,就像剛開始的時候是會認真的,在後來會覺得好笑,在最後就會覺得連笑的必要都沒有了。
我想生活就是因爲這樣而有了很多的乏味。
我從一開始的時候就不喜歡部隊,因爲我知道那不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而是爸爸爲我的前途安排好的一切——他總是那麼習慣地安排着我的一切,以爲我是他的兒子就必須要聽任他的擺佈,就必須那麼乖乖地不違揹他的旨意。我想在這些時候他是專制的,讓人覺得很沒有辦法。
我能有什麼辦法?那個時候我還那麼小,花他的錢,在他的眼皮子下面做着一切的事情。我想我是在他的手中生活的,根本就沒有自己期待的自己。我沒有主宰自己的能力,於是只有聽任他的安排,走他爲我安排的路。
進部隊根本就不是我的選擇。
在剛進部隊的時候我真的很不習慣。首都雖然很好,但是畢竟不是家鄉,我是那麼習慣家鄉的氣候,家鄉的一切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融進了我的生命。但這只是第一個不習慣。我想作爲一個男孩子是不應該有那麼多的嬌氣的,就應該走在哪裡就在哪裡生根發芽,於是那些水土不服就只有慢慢地克服了,難受也自己也忍着,不去說那麼多,不去在乎那麼多。
我是真的不在乎嗎?我想一個男孩子是不應該有那麼多的在乎的,但是我在現在不想否認當年我真的有過很多的牢騷。我總是覺得部隊給了太多的束縛,讓我無論做什麼都沒有那麼多自在的感覺——我本來就是一個不喜歡守紀律的人,在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了那麼多的叛逆與不自覺,於是在部隊的時候我就有了更多的不習慣。
在部隊的生活真的很苦很累,我在剛去的時候還真的一下子接受不了。雖說我從小就活蹦亂跳的,但是那畢竟都是瞎攪和,沒有什麼真的鍛鍊的感覺,於是在很多的時候我就覺得腰痠背痛,覺得自己真的不是在人間生存着,而是在地獄中接受着煎熬。
在那個時候我才真正地想家了,我才知道家原來真的是很好的,我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希望能在家中,在父母的身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接受着那些被我叫作不是人過發日子的生活。在以前我總是覺得家給不了我我想要的,在後來我才漸漸明白原來在很多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那句話真的是很有道理的:我們總是在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在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
只是在我發現家的好的時候,我就已經不能再回去了。
我回不去了。
我還記得在剛來的時候我在電話中哭着對爸爸說,“我想回來了,我不想再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了!”那是我在記事後第一次在爸爸面前哭,但是他沒有理會我的哭泣,只是很無情地對我說:“好好在部隊待着!就你那樣兒,不在部隊,你能去哪裡!”“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我衝着他吼着。
“別對我逞能!老實點!”於是我就沒有了幻想。
我曾試圖從媽媽那裡着手,但是媽媽的心軟究竟沒有扭得過爸爸的古怪,於是我就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中的部隊中待了下來,忍受住了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所有的空虛與寂寞以及所有的無聊。
我已經忘記了自己在那個時候有多少次不爭氣地哭過,有過多少的放棄的想法了,我知道的是自己終於是走過了那麼多的難過的歲月,終於慢慢地走過了那些艱辛,終於走過了我的青春年少,終於由一個新兵成了一個老兵。
老兵了。當老兵的我已經慢慢習慣了部隊的一切,已經有一種笑看風雲的感覺了。我在後來看着新兵的時候,在最開始會想起過去的我,但是終於是慢慢地變得冷漠,漸漸冷落了知覺。我想我是麻木的——在部隊中漸漸麻木。
在部隊中想要不麻木都沒有辦法,因爲在很多的時候我們只是在固定的地方重複着同樣的生活。我們平常不能出去,只有在週末才能去所謂的外面的世界,並且還必須要請假才能獲得幾個小時的“放風”的時間。更鬱悶的是我們必須換便裝,衣服換過來換過去的,一切真的很麻煩,讓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軍人還是囚犯。
但是無論如何,我們是走過了一路的風雨了。
在部隊的這些年中,我已經學會了打發無聊的日子的方法了,我們總是在部隊中調侃着,說着俏皮的話,搞着的確沒有多少樂趣的惡作,開些沒有惡意的玩笑,從那些其實很無聊的事情間找尋快樂的感覺。快樂是真的嗎?其實在很多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不用去在乎那麼多了。真的快樂還是假的快樂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日子能夠一天一天地過就已經很好了。
在部隊,我的思想也終於漸漸淪落到這樣了。我很難把這些和崇高相聯繫起來。
我們是枯竭的,但是在別人的眼中,我們是崇高的,是神聖的。
其實一切根本就已經不重要了。
生活只是生活。不管它有多麼地讓人覺得無奈,我們都得慢慢地過。讓那些年華在歲月的眸子中變化色彩。我想我們已經太習慣這些了我們總是把最無聊的生活一天一天地度着。我想其實我們的生活還不是那麼糟糕,因爲有着榮譽的光環,因爲有着有規律的生活,因爲可以不用去顧及太多的生活中的繁瑣。我們是社會中的人,但是卻沒有那麼明顯的現實的氣息,因爲我們的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隔絕。在一個隔絕的社會中,我們所需要做的,就只是把生活一天一天地過完。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一種頹廢,但是我知道,我在這裡打發時間是比在學校或是社會上混讓人放心很多的——至少是不會被人看作是社會的敗類和渣滓的,至少在這裡,我是會有前途的。
在我來的時候,我親愛的老爸就對我說:“你小子好好在這裡待幾年,以後你的將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我知道,爸爸是很有辦法的人,所以他才能把我送進部隊,他才能把離錄取分數線很遠的姐姐送進她喜歡的大學。我知道爸爸的能耐,我爲有着這樣的爸爸而自豪,但是我卻也因爲這樣而有了很多的不開心,因爲爸爸的強常常讓他根本就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只是很主觀地幹着他認爲可行的事。於是作爲他的兒子的我就不可避免地成爲了一顆任他擺佈的棋子。
我不願意這樣,但是我沒有選擇。
訓練。
執行任務。
休息。
開會。
吃飯。
睡覺。
我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流淌,流淌得我漸漸忘記了時間。
我想回家,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我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好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