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意走在這靜謐的道路上，兩旁的嫩竹在夜燈裡微微搖曳，帶着那叢叢的蘭花一起翩翩起舞。
拉了拉衣襬，換意的眉頭微微一蹙，方纔，走得急，竟是把掛在屏風上睡袍直接穿在身上了。
現在，寬大的睡袍下襬在夜風的吹拂下輕輕地飄起，似一羣在花裡亂舞的蝶。
看了看前面的岔路口，換意心意一動，身子往左邊一拐，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裡。
不消片刻，看到那依舊燭光通透的屋子，換意不由在心裡一嘆。
緩緩地走上臺階，那禁閉的門在換意輕輕一推下，便自動地鬆開了。
“誰？！”
剛剛一進去，一柄飛刀便朝着換意眉頭飛來。
“周子默，是我。”
堪堪地躲過，看着那直直射入門框泛着幽光的飛刀，換意的心不由一顫。
剛剛還在想，他的門怎麼一推就開，原來是早就知道了有人前來。
還沒有往前走上兩步，換意的身子便落入了一個還有些泛溼的懷抱裡。
“小東西，怎的是你，可有傷到？”
周子默攬住那小小的身子，連擁着換意的手都有些發抖。
他不敢想像，若是小東西被他親手傷到了會如何。
此時，他已經來不及去想換意爲何會這麼晚還出現在這裡了。
他現在心裡，只有後怕……
輕輕推了推抱住自己的男人，換意的心裡不由的像是被男人身上的溼意打溼了一般。
“周子默，我無事，你先放開我罷。”
聽了換意的話，周子默緩緩地將箍着換意的手鬆開。
“小東西，你真沒事？”四下打量了一下換意，周子默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換意輕輕地點了點頭，轉頭伸手指了指那入了門三分的飛刀。
“你瞧，在那呢。”
他的手法，他是知道的，若真是被刺中了，後果……
想了想，周子默的心再次一緊，重新把換意攬在了懷裡。
將頭靠在換意的耳邊，感受到換意的呼吸，周子默將自己的心緩緩地放回去。
“小東西，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半晌，周子默放開換意，拉着她的手進了裡屋。
“周子默，你的房間都沒有護衛嗎？”沒有回答周子默的話，換意看了看房子的四周問道。
“真要有人想取爺的命，有那麼幾個護衛頂什麼用？一樣不白白丟了性命？”周子默嘴角一揚，無所謂笑了笑道。
換意微微的一愣，他這話說的……
“小東西，你還沒和爺說，你過來有什麼事。”身子斜斜地靠在榻上，周子默看着換意眸子眯了眯。
看着周子默，換意倒是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對啊，她來這裡幹什麼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看着周子默今晚宴席上的眼神，她就是想過來看看這個男人。
現下，周子默穿着黑色的綢緞睡袍，鬆鬆的掛在身上，胸膛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散下來的發，髮尾都被打溼了，有幾縷粘在周子默的脖頸上，隨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
看到這樣的周子默，換意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開了眼神。
這樣的周子默，儼然是剛剛從浴桶裡出來的。
只是，她忘記了，她也是剛剛從浴桶裡出來的……
只聽見低低地一陣笑聲，換意只感覺到身子一輕，便被周子默攬到了懷裡。
摟着換意的身子，周子默不由在心裡一嘆，剛剛的她，臉上粉紅帶俏，真真是不知道有多麼迷人。
坐在周子默修長的腿上，換意不竟愣了愣神，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臉龐，換意只能控制住自己內心的悸動。
“周子默，你放我下來。”
掙了掙，看着周子默絲毫沒有把她放下來的意思，換意不由出聲道。
哪知攬住換意的那隻手更緊了，“小東西，別動，讓爺靠一靠。”
突然，周子默的聲音柔了下來，將自己的下顎抵在換意的肩窩裡，聞着換意的髮香，周子默閉上了眼。
這樣的周子默，這樣的時候，倒是讓換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半晌，周子默幽幽的睜開眼睛，嘆了口氣。
“小東西，爺知你怎的這麼晚了還過來了。”
換意聽了，眸子閃了閃，還沒等她說什麼，男人低沉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你擔憂爺。”
聲音是篤定的，沒有一絲疑慮，周子默就這樣將換意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別和爺說不是，小東西，爺希望是這樣。”
再次將眼睛閉上，大大的房子裡又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燭火時不時的噼裡啪啦的聲音。
“周子默，你能和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嗎？”
看着環住自己腰身修長而有力的手，換意眸子閃了閃道。
“以前的事啊，小東西，爺以前能有什麼事呢？”周子默低低一笑，緩聲道。
“周子默，要是有一天你想說了，我就聽。”
換意清脆的聲音如同擊磬一般落在身後男人的耳裡。
周子默心意一動，“小東西，你的名字是你娘給你起的？”
換意輕輕地點了點頭，想到自己的孃親，心裡流過一股暖意。
“小東西，爺的名也是爺的娘給起的，只是，爺沒有你那麼好的娘。子默，默這個字……”
說着說着，周子默有些嘲諷的一笑，“你知道是什麼意思的。”
換意心頭一怔，周子默的意思是？
他和他母妃的感情並不好？他母妃……
可是，在今夜，自己看到的他的母妃並非如此，莫非其中有什麼沒有解開的結？
“爺兒時的時候，很少和母妃見面，爺是到皇后宮裡長大的，每次見母妃，她也很少和爺說什麼，都是遠遠的看上爺一眼就走了。”
“後來，爺去尋她，她也很少和爺說上兩句話，直到……”
說到這裡，周子默停頓了一下，攬着換意的手也緊了緊。
“爺到皇后宮裡的時候，皇后待爺是不錯的，那時候，父皇也就我們幾個孩子，大皇兄對我們都很好。”
到皇后的宮裡？
一個幾歲的孩子送到別的宮裡，難免不會受怠慢吧……
換意心頭想着，周子默繼續說着他沒有說完的話。
“而爺，那個時候，不怎麼喜歡和他們玩，二哥就說爺是一個怪胎，說爺母妃不要爺……”
“你沒有去問過你母妃嗎？”換意的眉頭一蹙，輕聲問道。
“問，呵呵，有的事情，不需要問的。”周子默沉默了會，說道。
“沒人願意和爺玩，爺倒也一個人樂得自在。只是，大哥每天都來看爺，等爺一起去念書，帶爺一同回去。爺不說話，他便一直說，直到爺和他說上話爲止。”
聽到這，換意不由在心裡想了一下週子謙當年的樣子。
他這樣一個謙謙公子，也會一直說個不停？
“大哥就這樣陪着爺到了爺十二歲，也就是大哥十四歲的時候。”
“在大哥十四歲那年，大哥突然得了一場怪病，頭髮突然全掉光了。”
“那件事後，大哥便不能再這樣來看爺了，就成了爺過去看大哥了。”
“大哥笑着說，以爲爺永遠不會和他親，卻是沒想到，這來場病，最先去看他的還是爺，他也病得無憾了。”
說到這，周子默的聲音有些沙沙的道:“小東西，你知道嗎？那是爺懂事以來，第一次流淚。”
“後來才知道，大哥的病是有人投了毒，是宮裡的一個妃子。”
“那個妃子被處死了，可爺不信，你知道嗎？爺發誓要給大哥報仇。後來爺才知道，那個妃子是別國的細作，這也是爺這些年，總在邊關的原因了。”
“即便這樣，大哥的身子還是被那劑藥給毀了。雖然大哥當時沒事，可是……”
“你大哥身子裡有兩股毒，是毒克毒？”換意眉頭一皺，想起給周子謙切脈的時候感受到的異樣。
“對，就是這樣，雖然毒剋制了，但那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受得住的，大哥就一直這麼撐着。”
“這麼多年了，大哥每次看爺都是笑着的。可是，他身子的情況，爺也知道……”
“如果你大哥是中毒的話，我看能不能試一下。”
聽了換意的話，周子默的眸子一睜，直接將換意轉了個身子，目光灼灼的問道。
“小東西，你確定？”
“沒有萬全的把握，但是可以試試。”想了想，換意給了個很中肯的回答。
看着換意如同星光一般的眸子，周子默低低一笑，將換意埋在自己的懷裡。
“小東西，有了你，爺還真是撿到寶了。”
聞着換意的髮香，周子默覺得，若是一直就這樣，倒也是不錯的。
“周子默，你放開我先。”
兩個人這樣的姿勢，換意能清晰的聽到周子默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周子默嘴角一揚，抱得更緊了些。“小東西，有件事爺倒是剛剛忘了和你算賬了。”
“什麼事？”
換意的聲音從周子默的胸膛處傳來，顯得有些悶悶的。
“爺給你換了茶，你怎的給爺喝起了酒？嗯？”說着，還將換意的下巴鉗住了，看着換意的眸子道。
“這麼不聽話，爺該怎麼懲罰你？”周子默眼裡閃過一絲不一樣的光。
說完，不待換意緩上神來說上一句話，脣便被另一個火熱的脣給覆蓋住了……
片刻後，分開，周子默看着換意迷離的眼，粉粉的臉蛋還有明顯紅潤了不少的脣瓣微微眯了眯眼。
小東西不知道，她進門第一眼他就想這麼做了，虧他忍了這麼久。
而換意想的卻是，這個人怎麼總是喜歡吻她啊。
最初見面的時候就吻她，現在又是這樣……
以至於，換意把女子最初的嬌羞都忘了。
看着換意迷糊的樣子，周子默喉結一滑，心裡無奈的一嘆，給換意攏了攏有些微鬆的睡袍，攬着換意的身子，一揚便出了門外。
“這麼晚了，爺送你回去。”
夜空中，只剩下這一句話在風裡破碎。
在那一晚後，周子默與換意倒是過了平靜的幾日。
當然，這是換意的感覺，她也就是每日坐在房裡看看書，彈彈琴，煮煮茶。
不得不說，周子默府裡的茶倒也是真心不錯，種類也多，成色也好。
而周子默在每日晨起吃了早飯後便出府了，倒是回來後，都要在換意這裡飲上一壺茶。
每每換意問道他爲什麼總是到她這裡喝茶，府中會煮茶的丫頭多得是的時候，周子默總是端起茶一飲而盡，看着換意卻是笑而不語。
一來二去，換意便也不問了，只是在煮茶時，會記得換上一個大些的紫砂壺。
“小東西，爺今日帶你出去耍耍如何？”
看着那男人大步的邁了進來，清晨的陽光撒在他的紫袍上，點出淡淡的光圈。
將手裡的書冊放下，換意眉頭蹙了蹙，“你今日個不用出去辦事了？”
周子默徑直走上前來坐下，修長的腿交疊在一起，手指輕輕地擊着那陳年檀木桌。
這幾日倒還真是讓他忙了一些，囑咐了王宣他們一些事，將“地宮”裡的事也看了看，到還真是有了不少收穫。
想到這些時日得到的消息，周子默眼底不由寒芒一逝。
“今日個不去了，事情也差不多了，小東西可知今日是什麼日子？”
換意眨了眨眼睛，“今日，是立夏？”
周子默哈哈一笑，點頭道:“是也，小東西知今日是立夏，卻不知今日在爺的家國，也是個值得賞玩的日子。”
看着換意鎮定望着自己等着下文，周子默哈哈一笑。
“小東西，還真是敗給你了，爺全部和你說了罷，今日個，也是有很多人出去玩的，除去上元，清明，到了這夏日，便是這立夏也是如此的。”
“怎麼樣？爺帶你出去玩罷？”
看着周子默的眼神，原本不喜熱鬧的換意卻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哈哈，行，那走罷。”
周子默一拍大腿，便站起了身子，沒走兩步，卻又轉了回去。
“小東西，你那個易容術今日個要不要用上？”周子默看着換意明媚如暖陽的臉蛋，皺着眉頭問道。
換意一愣，有些沒緩過神，“爲何？”
“嗯，今日人多眼雜，你一國公主隨爺出去，被人看到了，難免不妙，所以還是換個面容罷。”
周子默將字一個一個清晰地道出，只是，這其中到底是因爲什麼，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換意定定地瞧了周子默一會兒，隨後輕聲道:“你等上我片刻。”
說罷，換意便轉身朝裡走去。
不一會兒，一個平凡的女子便出現在了周子默面前。
周子默的眉頭一揚，心裡一樂，小東西現在這模樣，不就是自己當初在遙來歸裡看到的她嗎？
那時的她，可是在給別人下毒呢……
想着，周子默低低一笑，“小東西，走罷。”
看着周子默伸出來的手，換意猶豫了一下，起身便走到了前面。
周子默看着換意窈窕的背景，眸子眯了眯。
出門後，接過王宣遞過來的斗笠，便進了馬車。
馬車內，換意坐在一邊看着周子默手裡的帶紗斗笠不由一愣。
看着換意的表情，周子默低低一笑，將車簾放下後，隨手一拋，斗笠便穩穩地落在一邊。
坐到換意旁邊後，周子默伸手將窗簾放了下來，隨後，低低一笑。
“小東西，爺要你易個容，爺自己自然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啊。”
看着這樣的周子默，換意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眸子閃了閃，便偏過頭去，不再瞧他。
周子默看着換意這副模樣，心裡不由一樂，小東西這樣子，還真真是鮮少可以瞧得見的啊。
索性也就直勾勾地盯着換意，也不說上一句話。
察覺到那徑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換意的腦海不知怎的竟浮現了那一日自己在南國街道上感受到的那道目光。
想了想，心裡閃過一絲瞭然，便閉上眸子，任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了。
一時間，馬車內又沉寂了下來，只聽到一輕一重的兩道呼吸聲此起彼伏。
不知駛到了哪裡，嘈雜且熱鬧的聲音便從馬車外傳了進來。
不多時，在一處稍顯靜的地方，馬車也緩緩地停了下來。
換意輕輕地睜開眼睛，果然那個男人已經下了馬車，伸着手等着自己。
即便是他的面容隱在了斗笠與黑紗下來，換意仍能感受到他臉上那如同往常一樣的笑意。
在心裡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放到了男人的手裡。
握了握換意纖細的手指，感受到那真實的存在，周子默不由在心裡發出一聲喟嘆。
而那手，卻是沒有如同往常一樣鬆開了。
周子默帶着換意走了一會兒，拐了幾個彎兒，換意便看到了眼前開闊的場景。
“小東西，爺今日帶你看看爺國家的都城，逛逛這集市去。”
拉了拉斗笠，看着四周來來往往的人，這些人中，顯然是不缺一些衣着光鮮，翩翩如玉的公子哥。
周子默回頭瞧瞧換意那與平日裡完全不同的容貌，不由覺得這樣出來倒真是一個好舉措。
拉着換意的手，周子默也轉入了這熙熙攘攘的人羣。
許是被周子默的氣勢所嚇，又或許是其他的什麼，周子默所走之處，倒是有不少人稍稍讓開了一些。
換意看着這與南國不一樣的北國都城，兩側都是鱗次櫛比的酒樓，一眼望去，茶館倒只有那麼幾家。
突然間，換意心意一動，想到了那個守着那家名喚遙來歸茶樓的男子。
南宮叔叔現下在幹什麼？會不會還是坐在那裡看着賬本，飲着茶，想着孃親呢？
周子默眉頭一皺，看着那突然停下來的人兒，愣了下，便問道:“小東西，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