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似乎連這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瞬。
溫熱的氣息一點一點的落在那微微移動的手指上,似乎是在留戀,又似乎是在疑慮。
一根一根纖細的指頭繞過那冰冷的面具,從額頭,眼睛,鼻尖,嘴脣,最後劃過那高傲卻又孤寂的下顎。
然後再回到眉眼,流連一圈,緩緩的放下。
就這樣兩個人靜靜地望着,換意看着周子默僅露出來的一雙眸子,周子默看着她臉上迷離的眼神。
猛然握住那劃下去的手,周子默凸起的喉結明顯一劃,低沉道:“爲何不揭開?”
換意眸子一閃,一滴淚突然從眼角落下來,啪嗒一聲打在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背上。
心似乎被什麼灼傷一般,周子默面帶複雜地看着這一幕,卻是依舊捨不得鬆開這雙明顯又瘦了不少的手。
有多久沒有這般近的在她身邊了?周子默眸子一黯,環住那腰身的右手就要慢慢鬆開。
“不知道。”在周子默還沒有完全要移開時,換意卻是如同一隻猛然受驚的兔子一般從那隻大掌裡頭掙脫開來。
垂着頭,看着地面,入眼的卻是一雙暗紫色的靴子,又不由得偏開眼去。
方纔,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連她的動作都似乎有些不由自主。
彷彿,這個動作就在心裡頭出現過很多次……
又彷彿,這纔是她的本能。
“你流淚了,爲何呢?”低沉又夾雜着痛苦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看着那明明因爲自己後移了一步的紫色靴子又出現在眼裡,換意作勢又要往後退一步。
“不許動!”冷冽而又低沉的喝聲突然響起,換意腦子裡一陣轟鳴,彷彿很害怕聽到這一個聲音,卻沒有發現自己想要移動的左腳已然停了下來。
看着如此迷茫但卻乖順的換意,周子默不由在心裡幽幽嘆了一口氣,嘴角卻是不知不覺的揚起了一個笑。
小東西,要爺拿你怎麼辦纔好?
小東西,若你還能記得爺,還記得那棵墜滿了白色梨花的樹……
往日他的小東西是多麼倔強哦,還是在他的聲音下安穩了。
一手將那差點兒踩空的人兒拉過來,這個動作雖是一瞬間,但這兩人之間卻如同過了一炷香的時辰。
拉開一點兒的距離瞬間又被收緊,換意驚得猛然想擡起頭,卻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猛地又垂了下去,竟是比方纔還要低。
“小東西,你爲何不敢看爺,嗯?”不知不覺,周子默竟是彷彿忘了換意此刻並不記得他了,輕聲問道。
又或許,他記得,他就是想這般叫一下。
一隻手伸出,落在那光潔瑩白的下巴上,微微的擡起,在雙眸交織的那一瞬間,周子默面色猛然大變。
“小,小東西,你怎的了?”環住的右手瞬間鬆開,卻還是不忘將她稍稍拉離那凹下去的地方。
那原本閃亮如同星辰般的眸子裡,竟是盈滿了淚水,對面那個人,竟是讓自己愈發的看不清了。
搖了搖頭,換意擡手將淚水抹去,沒有注意到對面那人緊張得改變了的稱呼。
擡起頭,換意直接對上週子默的眸子,瞬間又垂了下去。
“我們,是不是再哪裡見過?”重新擡起的眸子,充滿了肯定。
“爲何會如此問?”周子默一愣,不動聲色的問道。
“是不是在哪裡見過?”聲音再次響起,竟是帶了一絲顫音。
心裡一緊,周子默有些無措道:“是。”
沉默一會兒,一個細若蚊蟻的聲音響起,“因爲這兒很不舒服。”
看着換意落在心口上的手,周子默眼角不禁一澀,他的小東西,原來會因爲他而心疼呢。
心裡的欣喜,似乎可以將他所有的不安驅散,他就知道,他的小東西,他認定的人,不會真的將他忘了。
只要,只要她原本還是愛着他的,縱使那個大梁皇帝如何,也無法在他身邊將他的小東西帶走!
“小東西,你終究還是捨不得爺的,對吧?”幽幽嘆了一口氣,周子默上前一步,看着那有些無措的人兒。
“小東西?”跟着周子默的話念了一遍,換意眼裡閃過一絲掙扎,腦子裡突然如同針扎一般。
看着那突然痛苦得厲害的女人,周子默心裡一陣抽痛,將那就要蹲下身子的紅色身影擁入懷裡。
“乖,不想,咱們不想啊,痛就不想了……”輕輕地撫着那纖細的背,周子默眼裡說不出的心疼。
他的小東西,怎麼可以瘦成這個樣子?
“乖,不哭啊,別想了,別想了。”捧住那又有了淚珠的臉,周子默輕輕地吻了上去。
如同蜻蜓點水一般,落在光潔的額頭上,瞬間又離開。
充滿着幾滴淚的眸子睜得老大,彷彿面前的人做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周子默看着這般表情的換意,不由心裡一樂,知道她這痛來的快,去的也快,便放心了。
只要她不去想,便不會引發疼痛感了。
“這般看着爺作甚,莫非是要再來一次?”低低一笑,周子默嘴角上揚起一個可觀的弧度,只可惜被掩蓋在了銀色的面具下。
換意臉沒來由的一紅,竟是有些不安起來。
“我叫換意,你叫什麼?”
周子默低低一笑,知道這小女人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竟是沒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看到他的小東西這幅模樣。
“我叫子默,念默的默。”周子默低低一笑,開口道。
那溫柔的話語,就像是一杯青色的酒,讓人沉溺其中,捨不得離開。
“念默是誰?”換意眉頭微微一蹙,似乎在見到這個人的第一次,他就說了念默這個名字。
不對,不是見他的第一次,是在她忘了好多東西后,見他的第一次。
想到她忘了的事情,換意的嘴脣不由自主抿緊了脣,顯得有些無措。
心在對面這個小東西聽到自個兒名字時猛地往下沉了沉,片刻後,卻只得換來一陣無聲的嘆息。
“沒事兒,不記得就不記得,以後會想起來的。”拍了拍那有些緊張的臉,周子默眼裡泛過一絲溫柔。
“可以和我,說說以前的事嗎?”擡起眸子,將眼底那絲恐懼隱藏在希冀裡,換意望着那近在咫尺的人道。
“以前的事?”周子默一愣,想到她方纔痛苦的模樣,不由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出所料的看到那明顯失望下來的人兒,周子默嘆了口氣道:“有的事兒,意兒還是自己慢慢想,好不好?”
頓了頓,又道:“自己想起來的事兒,纔是真的,別人說的,都算不得數的,意兒可曉得?”
聲音溫柔,語氣平緩,明明就如同唱歌一般動聽,但聽在換意耳裡卻是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別人說的,都做不得數?
這裡面,包括無淚哥哥說的話嗎?
看着那又迷茫起來的眼神,周子默不禁有些懊惱,她這個樣子,自己又怎麼能夠讓她去想這些呢?
只是,想到那妖孽般的男子不知道對他的小東西說了什麼,這位北國軍神的心裡就一陣膈應。
若是有朝一日,定要他好看!
周子默眼裡寒芒一逝,頗爲冷冽。
“你和,無淚哥哥是什麼關係?”半晌,周子默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徘徊在他心裡十幾個時辰的問題。
“什麼關係?”換意的大眼閃過一絲迷茫,復又望向周子默,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這樣兩次短短時間裡,她便對這個連真容都未曾見到的男子如此的信任。
“就是,他是你什麼人?”周子默嘆了口氣,只得再次出聲解釋,心裡的那絲焦慮,竟是也突然變得無可奈何了起來。
本就是在他的小東西忘記了他的情況下趁人之危,自己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然而,以爲自己能夠不在意的周子默,在聽到換意說出“他是我未來夫君”幾個字時,還是忍不住心裡一顫。
“意,意兒也以爲他是夫君嗎?”扯了扯脣角,本來是極爲可笑的事,卻是發現自己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心裡的那份苦澀是如此明顯,他違背不了自己的心……
輕輕地搖了搖頭,看着眼前的人那麼痛苦,換意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慢慢的一寸一寸的低下頭。
她不知道,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在知道這個人後,她覺得有的東西,似乎與一開始有些不一樣了……
夠了,這樣就夠了,只要他的小東西不覺得那個人是他的夫君,就好!
“意兒可要記住哦,夫君可是不能隨便說的呢,意兒的夫君,可是要對意兒很好很好的人,但意兒也一定要喜歡他纔可以。”周子默輕聲一笑,將心裡的苦澀沉入腹腔,慢慢道。
“嗯,子默哥哥和意兒爹爹說的一樣!”點了點頭,似乎想到了什麼,小小的臉上竟是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讓周子默也覺得溫暖了不少。
爹爹,凌帝?不願去多想爲何她會記得這樣一句話,只要她認同就好了,如此……
其實,說到底,周子默還是不敢去想,爲何他的小東西會記得凌帝的話,卻是獨獨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