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陣咳嗽聲從廳堂裡傳出來，換意皺了皺眉，快步走了過去。
卻是在推門的那一刻微微停住了腳步。
“殿下，您的身子，比之以前要好一些了，老臣恭賀殿下啊！”
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傳來，換意能聽出這個便是前些陣子在宴席上匆匆趕來的那位鄭御醫。
想必，他是按例來給周子謙會診了罷。
“殿下，老臣這就先回去了，這是好事，老臣需回去告知陛下和娘娘啊。”
“咳咳，慢着，鄭太醫，本宮想了想，此事還是莫先告知父皇母后了罷。”
“這是爲何？”聲音明顯拔高了不少，似乎還有不贊同。
“鄭太醫莫要激動，本宮的身子時好時壞已是常事，父皇母后年紀也不小了，若是哪日本宮的身子再度……豈不是讓父皇母后空歡喜一場？亦是讓鄭太醫背下欺君之嫌？”
“這……”鄭太醫回答的聲音明顯小了不少，隱隱也有了猶豫。
“繼而，本宮還是思量，若本宮身子完全好透，你再與父皇母后說，豈不皆大歡喜？”
周子謙的話，連換意在門外聽了都不禁覺得在理，更不用說是頂着壓力的鄭太醫了。
果然，裡面安靜了一會兒，便聽到鄭太醫妥協的聲音傳來。
“是下官考慮不周，謝殿下指點了。”
聽着這鄭太醫的稱呼從老臣變爲下官，換意突然明白爲何這北國大皇子周子謙會行經商之路，且做得如此風生水起了。
待得鄭太醫離去後，換意輕輕地走進廳房。
“子謙大哥。”看着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捧着書卷的男子，換意笑着喊了聲。
“是換意啊，快過來坐罷。”
聽到聲音，周子謙將手裡的書卷放下，起身說道。
“子謙大哥，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藥，你且喝了罷。”
將手裡的藥碗擱在周子謙的面前，換意便靜靜地看着這個男人。
睿智，儒雅。
這樣兩個詞，用到他的身上便是再好不過了。
看了看眼前的藥，周子謙用勺子攪了攪，卻是遲遲不肯飲下。
這藥，他已經飲了三日了，每每都是換意親自送來，從不假於他人之手。
他能察覺到自己的身子比往常稍稍好些了，但是……
心意一動，周子謙擡起頭望着站在身邊的人兒。
“換意，你那可有什麼藥用了可以讓別人看不出一個人的身子的好壞？”
“子謙大哥，你……”
將換意錯愕的表情盡收眼底，周子謙嘆了口氣幽幽的說道，“換意，我瞭解老三，他要做的事，我不能給他拖後腿，你可明白？”
“可是……”
“沒有那麼多可是，換意，我想你來幫我寫個病秧子治病，也是因爲老三吧，既然如此，你何必顧慮那麼多？”
將藥碗裡的藥一飲而盡，周子謙目光灼灼的看着換意。
“你告訴子謙大哥，這藥，你是有還是沒有？”
“有，只是……”
“有便好了。”聽到換意如此說，周子謙展眉一笑，這笑看在換意眼裡，竟是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只是什麼，我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還會在意這點痛嗎？”
換意一驚，這話的意思，明顯就是他已經知道有這種藥的存在了，即便自己不給，他是不是也要……
彷彿看穿了換意的心思一般，周子謙接着說道。
“你別多想，我也只是因爲鋪子開多了，聽有人說起過這種東西罷了，倒還真未曾見過，想必知曉此物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聽到周子謙一句接一句的話，換意只得無奈地道，“三日後，我給你。”
“好！我果真沒有看錯人！”周子謙笑道，若是這樣，他便放心了。
“但是，我的藥雖然能夠讓人看不出其真實情況，但卻是在表面上看起來，一個人的狀況會比之尋常更差。”
“你的意思是，你的藥會讓我看起來比原本更差？”
換意點了點頭，卻是這樣不錯，其中一部分是藥效所致，另一部分原因便是這個藥所帶來的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住的。
用了這個藥的人，很多便是可以用面如死灰來形容了。
原本以爲聽了自己的話，周子謙會動搖，哪知他眸光一閃，竟是連說了三個好字！
“哈哈，這樣，便更好了！”
說完後，周子謙再度看向換意，不由讚歎了一聲。
“老三這小子有眼光，否則你子謙大哥怕也是要甘拜下風了啊！”
聽了這話，換意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卻是未曾出言反駁。
“對了，這事，可否先不要和老三說？”半晌，周子謙再度開口道。
“不行。”迴應他的，是換意斬釘截鐵的聲音。
似乎是詫異於換意的回答，周子謙嘀咕了兩句，坐回到椅子上，最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但是，換意卻微微的笑了。
她聽清了他嘀咕的那句話:“那他那個直腸子怎麼會有那樣的悲切的反應啊，到時不要穿幫了纔好。”
那個人會穿幫？直腸子？
若是第一次見他，或許她也會認爲，但是現下……
看來，這周子謙對他這三弟還是不夠太深入瞭解啊……
至少，在她看來，那個人深處最惡劣的本質，他便是還未曾發現。
半晌，換意輕輕地望外望去，那隨風搖擺着的花兒，開得甚是妖豔而耀眼。
“子謙大哥，你那花兒開得甚美，倒是一番好景緻。”
“哦？那花兒，卻是如此。”
順着換意的視野看去，周子謙的眼裡浮出了一絲暖暖的笑意。
“那是子顔那丫頭送過來的，說是很美，我看小丫頭有心了，便也就留下了。除了那幾朵大的，邊上那些，也是小丫頭送來的。”
“哦？”
換意眸子閃了閃，心意一動，是她送來的？
“子謙大哥，那花兒，可否送我些？搬到房間裡，倒也是好看。”
周子謙看着換意的手指的方向，倒也是爽朗。
“你若喜歡，便拿去，只一個，莫讓子顔那丫頭知曉了，免得她鬧起來。”
點了點頭，換意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周子謙待他妹妹倒是真真是極好的，只是……
“換意，說到子顔，我還是想和你說說她。”
垂了垂眸子，換意還是輕輕地頷了頷首。
既然他要說，她聽着便是。
“子顔，是我親妹妹，也是父皇最小的孩子，想是三弟也與你說過我以前的事了罷……”
換意眼皮一跳，卻是點了點頭。
“不必介懷，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三弟和你說這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哪知反而是周子謙笑了笑，安慰道，也不知是說與自己聽，還是說與換意聽。
“我病後，父皇母后覺得是怕忽視我才這樣的，於是，你知道，子顔便被他們寵得有些無法無天了。”
微微嘆了口氣，周子謙似乎也有些無奈。
“我曾經試圖改變過她的性子，卻是無功而返，我想，慢慢的，等她及笄了，或許可以改變了，直到……”
說到這，周子謙有些內疚的看了看換意。
“我想，她定也是沒有想太多，她還是個孩子，而且，以後她一定不會做這種事了，她本性不壞，行事確實是任性了些，這事後，想必她也會收斂她的性子。”
換意的手微微一動，她不知道她以後會不會做這種事，但是，她做錯的事又何止是這一件……
“子謙大哥，我也有一個妹妹，比她還小……”
想到彤微那個小小的人兒，換意的心突然覺得一陣刺痛，就像會發生什麼事一般。
只是，這種感覺，一閃即逝，快得讓換意抓不到半絲頭緒。
眸子柔和了些許，換意笑了笑，將原本要說出話吞了回去。
“既然是孩子，便算了罷。況且，這事也不能全怪她。”
不是她仁慈，而是她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卻是不能怪她，是蘇卿！
似乎是放下了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周子謙呼了一口氣。
“子謙大哥代小妹謝過了，這份情，便當大哥欠下的，以後，會好好教導她的。”
這次，第二個稱呼不再是“子謙大哥”而就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大哥”。
只是，重新回到自己情緒的換意沒聽到罷了。
此時的換意，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彤微，你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纔好……”
一座小小的，絲毫不引人注目的酒樓裡，一男一女兩個人靜靜地坐着，華美的服飾，非凡的氣度映襯了兩人的不凡。
男子將手裡的酒杯倒滿，微微一頓，卻是放到了對面女子的面前。
女子明顯一愣，眸子一閃，卻還是道了句，“謝二爺。”
“蘇小姐客氣了。”男子眉頭一挑，淡淡的說道，再度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一男一女，分明就是北國二王爺周子潛與理應在閨閣將養的蘇丞相之女蘇卿。
待得第一杯酒飲盡後，蘇卿看着對面繼續倒酒的周子潛，不由心裡閃過一絲恐懼。
“二王爺，不知今日喚蘇卿前來可有何事？”
雖然很不想出聲，但她不得不出聲打破這個僵局。
一杯，又一杯，眼前的男人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問話，依舊自在的給自己倒着酒。
直到再接連飲了四杯，才緩緩地擡起頭，用那萬年不變卻又不怒自威的聲音說道。
“怎地？本王喚你出來倒是喚錯了？”
猛的一擡頭，對上那雙黑色而深沉的眸子，蘇卿又趕忙垂下了頭。
“二爺多慮了，蘇卿並無此意。”
“蘇小姐不必介懷，既是邀你請來，定是不會讓你有後顧之憂，莫非？蘇小姐不相信本王？”
不知怎的，聽着周子潛的話，蘇卿總覺得這裡面似乎有似笑非笑的意味。
“那便多謝王爺了。”
想了想，蘇卿端起桌上再次被盛滿的酒一飲而盡。
看着蘇卿的動作，周子潛突然端着酒杯，嘀咕了一句“好像那個人不太會飲酒……”
話語細碎，蘇卿倒也沒怎麼聽清，微微一愣，便釋然了。
他的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雖然……
“蘇小姐，上次之事，你操之過急了。”
半晌，周子潛擱下酒杯，乜向蘇卿，眸子閃着晦澀不明的光。
“咚”的一聲，那酒杯與木桌碰撞的聲音就如同那日周子默的話直接擊入了她的心底。
“唰”的一下，原本潤紅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
當日之事，百官的冷嘲熱諷，凌換意的漠視，周子默的逼問，皇帝皇后的命令，父親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一幕幕就像一把淬了毒藥的劍，穿透了她的心臟，讓她痛的生不如死！
痛過之後，便是一股更濃烈的恨意！
“二爺若是拿當日之事來說事，那蘇卿便請辭了。”
當傷疤再次被揭開時，當還沒有好透的傷口再次流出鮮血時，蘇卿再也忍不住了，起身說道。
“蘇小姐若是今日走出了這門，本王想，合作也該結束了。”
就在蘇卿的手碰到門時，周子潛的話再度幽幽的響起。
纖細的手指扣在門上，白瑩的指甲狠狠的抓住，便是那木楂扎進了手也不自知。
轉身，回頭，微笑，重新入座。
看着那女人與原來截然不同的臉色，饒是周子潛，眸子也閃了閃。
“蘇小姐是大智之人，本王想，接下來的合作會很愉快的。”
再度執起一杯酒，蘇卿毫不猶豫地接過，繼而一飲而盡！
“好，爽快！”周子潛一拍掌，笑道。
“蘇小姐解禁之事，本王會想法子幫你的。”
臉色一喜後，蘇卿的眸子閃了閃，再度沉默了下來。
“此事便不饒二爺費心了，蘇卿之過，蘇卿必受之，無怨。”
對着突然安靜乖巧的下來的蘇卿，周子潛心裡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
她？無怨？
只怕不是這樣吧……
只現下，也不便揭穿於她，便笑道:“如此，便是本王多慮了，只這本是蘇大人的意思。”
“我父親？”
蘇卿一驚，想到父親歸去後還未曾與自己說過一句話，自己喚他也只是點點頭便走來，不由的心裡一暖。
“蘇大人與本王說，是否可以讓蘇小姐多出來與本王多接觸……”
似笑非笑的丟出這樣一句，看着蘇卿再度變得慘白的臉，周子潛不竟在搖了搖頭，終究是……
而此時的蘇卿，卻是完全愣住了，還以爲父親是爲了自己，原來終究是自己多慮了，也是啊，父親又怎會爲了自己而放棄他的做法。
“放心，既然蘇小姐早與本王有約，本王又豈是言而無信之人？只是，蘇小姐，不知本王吩咐你做的事，如何了？”
沉了沉眸子，蘇卿將桌子上的酒杯轉了一圈。
“此事雖難，蘇卿卻是做到了，還請二爺放心。”
“哦？”
周子潛聽後，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既是如此，本王便靜待蘇小姐的佳音了。”
只是，眸子裡深處，一絲冷光一劃而過。
“二爺說笑了，到時候，佳音不應該是從蘇卿嘴裡說出，而是從大皇子府傳出。”
端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再給對面之人的空杯也滿上，蘇卿幽幽一笑。
“呵呵，蘇小姐還請慎言的好。”
看着對面那人舉起來的酒杯，周子潛卻是不動聲色的說道，似乎沒有看到自己被倒滿的酒杯。
微微一愣，蘇卿緩緩地放下酒杯，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些掛不住了。
“蘇小姐請放心，既然蘇小姐做到了本王的要求，本王自然也會祝你一臂之力。”
說完，端起酒杯輕輕地在就要靠上桌的杯上一碰，然後一飲而盡！
“本王先預祝蘇大小姐如願以償，早日成爲璟王妃。”
璟王妃？還有那個人呢……蘇卿心意一動。
雖然如此想，蘇卿還是將酒杯重新舉起，笑着道:“願借二爺吉言。”
語罷，半晌，蘇卿再度問道:“不知二爺成事之日還需多時？”
“等東風。”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是讓蘇卿眉頭一皺，繼而鬆展開來。
東……大皇子的住處不就是東面嗎？
注意到對面女子的眉眼變化，周子潛似乎想到了什麼。
“對了，蘇小姐，有件事本王要與你說。”
“二爺請講。”
“南國大公主，凌換意，本王希望蘇小姐莫要再去與之爲難。”
“爲何？！”
在蘇卿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時，周子潛眉頭一挑，定定地看着她。
對上那猛然冷冽陰沉下來的臉，蘇卿心裡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過於激動了。
“不是，蘇卿只是想問，爲何王爺有如此之說。”
“蘇小姐若想成爲璟王妃，最好不要去她身上打主意，否則，本王不知道會有什麼發生……”
將頭垂下，蘇卿眸子裡閃過一絲不知名的光，嘴角也扯出了一絲冷笑，這是？二王爺也對那個女人動心了嗎？
只是……
便是心裡千轉百回，嘴裡還是應道:“是，蘇卿記得了。”
那個女人，現下，也不知子顔得手了沒有？這麼多天了，也沒一點消息傳來……
隱下內心的不安，心裡想起那個男人，蘇卿的心再次暖了起來。
不管如何，她都要成爲他的璟王妃！
“二爺，若無事，蘇卿便退下了。”
站起來，福了福身，蘇卿推開門揚着頭走出去，嘴角揚起的是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看着蘇卿遠去的身影，周子潛的眸子裡有着不知名的光。
猶記得半年前，當得知自己的父親要她嫁與他時，她獨自一人約自己出來也是在這個地方吧。
那時候的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要嫁與自己。
一開始自己是憤怒的，直到這個女人告訴自己她想成爲璟王妃時，纔有了今日的一切。
女人？
於他來說，有用之人在他眼裡纔是活人，否則，便是一堆白骨。
他娶了她，是爲了讓那隻老狐狸安心，而現下他有了更好的想法……
既然她爲了老二，甘願做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那麼他何不成全於她？
雖然有時候不怎麼聽話，但是他知道，這顆棋子絕對夠狠！
這不，馬上就能見到東風了嗎？
想到這裡，周子潛徹底的放聲大笑了起來。
只是，他所沒有想到的是，有時候，一個女人的嫉妒往往會毀了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