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還剩下的桂花糕就這樣從那原本肉嘟嘟，如今已經可以看清骨節的手指中落了下來，咕嚕咕嚕滾了兩圈，停在琅琊的腳尖。
如同水一般寂靜，沒有多餘的聲音，彤微垂着頭看着那滾下去的糕點有些不知所措，琅琊則是盯着自己的腳邊。
唯獨紅尾一雙獸目滴溜溜的轉了幾圈，先是閃過一絲喜色，復而又平靜了下來，將腦袋埋進了彤微的手肘裡，將一條火紅的尾巴朝向外頭。
“皇姐不在這兒？爲什麼？她不是過來這裡了嗎？難道皇姐騙了自己，不，不可能！”彤微大大的眼睛突然一閃，然後猛地投向琅琊。
被這麼一雙向來只會帶着敬仰，信任的眸子突然這麼瞧着，琅琊心裡似乎被銀針霞了一下，不舒服得緊。
輕輕地哼了一聲，磨了磨牙，琅琊悶悶道:“臭丫頭，你該不會是以爲本小爺在騙你吧？”
擡起的頭瞬間低了下去，彤微有些不自在起來，爲什麼能夠這樣被他輕易看透自己心裡的想法？
而，自個兒是什麼時候也會有這樣的心思可呢？明明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
正準備說什麼，卻又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也對，臭丫頭，你這麼想也沒錯，本小爺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幾個人是好的，說不得本小爺就是在騙你呢！”
話裡，三分真，三分假，這世道，本就是如此。
明明知道這些，明明以往從來不會在意這些，他琅琊本就不是一個好人，少年心裡就是有些鬱抑鬱。
……
聽着這樣的話，反而是彤微心裡難受了起來，她也只是那一下在心裡有一點兒懷疑，只是一下下而已……
但是，在琅琊說出這樣的話後，女孩到嘴邊的話漸漸的又回去了，如同那落下的桂花糕，不同的是，一個落在了少年的腳邊。
另一個，是回到了女孩兒的肚子裡，即便是裡面再怎麼波濤洶涌，在外頭看着，也是風平浪靜。
女孩，在這一刻，開始在琅琊面前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臭丫頭，你若信本小爺便罷，你若是不相信本小爺，那便算了。”閉了閉眼，少年的腳踏過那塊桂花糕，轉身往外頭走去。
有力的手指在拉開門的那一刻，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細細地聲音，琅琊心裡一顫，握住門的手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琅琊終究還是將一開始要說的話說出了口，“臭丫頭，本小爺打聽到了小師妹的地兒，有些遠，你若是信，便跟去，若是不信，本小爺送你回家，你繼續做你的小公主。”
說完這句話，琅琊心裡似乎鬆了一口氣，擡眼看着外頭的天，陰沉似乎都淡了一點。
這個小丫頭，其實還是應該在宮裡好好的養着的，做什麼和他這般在外頭風裡來雨裡去，還隔三差五的發個熱，摔個腿？
看着那並沒有被關緊的木門，彤微目光一點一點的往回移，然後落到那被踩成一堆碎渣的桂花糕。
前一刻，她還覺得這是這些日子以來，最好的美味，現下嗓子，心裡，腹中都似乎透着一股苦澀的味道。
小小的身子靠在脫落了幾塊泥土的牆上，將頭埋進自己的臂彎裡，鼻子蹭着那團軟軟的東西。
這個時候，似乎還只有念默大哥的這隻狐狸沒有離開自己了。
而念默大哥，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不曉得他有沒有找到自己的妹妹。
這麼多天，彤微以爲自己可以把在那裡的那些事情都忘了，但現下，一幕幕全都浮現了出來。
輕輕地撫了撫紅尾的毛髮，彤微緩緩地嘆了口氣，念默大哥，若是有機會，彤微一定回去看你。
把紅尾還給你，然後告訴你，彤微騙了你……
風從破碎的牆壁裡灌進來，吹着女孩兒的發一絲一絲在空中打着圈兒，混着那一條紅火色的尾巴，若是有人看到，定會憐惜的將她們一同擁入懷裡。
地上的碎渣也被風吹起，在地上撒着歡的朝屋子裡四面八方的散去，怎麼也阻擋不住。
“啪……”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屋裡響起，沒有驚動任何東西，唯獨那隻獸目中閃着幽光的狐狸突然伸出了糯溼的舌。
粉紅色的舌頭在女孩的臉上一掃而過，然後發出幾聲低低地嗚咽，同灌進來的風，一起消散。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琅琊的心都有些浮躁了起來，身後終於傳來一道聲音。
原本踱來踱去的人瞬間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過頭。
那道背影還是如同最開始見的那樣瘦弱，但卻陪了自個兒一路，就是這個身子，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讓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批心安。
“琅琊哥哥。”女孩兒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抱着狐狸的手纖細中透着堅定，“我要去找皇姐，和你一起。”
在女孩兒發出一句話的時候，少年的呼吸便停滯了，等到她說完，琅琊心裡似乎有什麼情緒醞釀開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心底裡的疑問已經發不出了，即便它依舊在咆哮，在怒吼着，爲何你還要同我一起去，爲何你不回你那個富麗堂皇，有人疼的皇宮裡去，爲何……你明明已經懷疑了我，卻還是又選擇了相信？
只是，轉過頭的那一瞬，看下女孩兒的笑容，少年只有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在什麼地方，沒有其他的交代，輕輕的伸出了手。
銀色的髮絲被一根根的吹起，在少年的肩上狂舞，女孩一步一步走向他，嘴角有些心安的微笑。
“走。”一個字從琅琊喉嚨裡蔓延出來，兩隻手已經交織在了一起，一隻纖細中帶着柔軟，一隻精瘦中帶着力量。
關不攏的門在兩人走後被風漸漸吹開，露出裡面的場景，那裡有着一灘淺淺的水漬，混着幾個碎屑，彷彿被揉碎的心緒。
拉着彤微走在熱鬧的街道上，琅琊將自己的銀色頭髮再次用絲線綁成了一把，一根別緻的幽藍色玉簪輕輕一簪，然後帶上了一頂小斗笠。
身後是亦步亦趨的彤微，身上裹着的是琅琊給她買回來的那件水粉色斗篷，整個人都差不多裹在了裡面，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
紅尾亦是按照琅琊的要求，被彤微一同摟在了斗篷裡頭，看不分明，但若是仔細瞧，還是能看到一雙狹長的獸目在彤微走動時，從那斗篷開口處點點的縫隙，露出兩束幽森的光。
就如同琅琊說的，他不是一個好人，同樣，紅尾也只是在某些時候，會有着溫馴的模樣。
說到底，狐狸，不是良獸。
“琅琊哥哥，咱們去哪兒啊？”走了幾步，依舊還是在熱鬧的街道上轉悠，彤微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一下，拽了拽琅琊的衣袖，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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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馬。”冷不丁地丟下兩個字，琅琊頭也不回的繼續道。
“買馬作甚？”彤微一愣，步子也停了下來，琅琊的袖子有半截在女孩兒的手裡，自然立馬察覺到了。
有些不悅的轉過頭，看着那雙有些不自在的眸子，琅琊還是忍着性子道:“怎麼了？不買馬，路途那麼遠，你還想走着去不成？但若是你同意的話，本小爺自然也不會介意。”
輕輕哼出的那聲，落在彤微的耳裡，讓她咬了咬嘴脣，她自然知道買馬是爲了去皇姐那裡，可是，她的意思是，沒有銀子，她們怎麼可以買到馬啊……
“你若是不走，本小爺就一個人走了。”看着還在猶豫的彤微，琅琊心裡沉了沉，莫非這個臭丫頭現下反悔了？
方纔她若是說要回去，他琅琊絕對眉頭不眨，一句話也不說，立即送她回去。
只是現在，想想若是這個臭丫頭要反悔，琅琊怎麼想怎麼心裡覺得膈應，當下說話的語氣也重了些。
被琅琊的話弄得一愣，不知怎麼的，彤微竟是反應過來了，立馬回聲道:“琅琊哥哥，不是的，我不是不走，是……”說到這兒，女孩兒似乎有些不好啓齒，低下頭盯着自個兒身上的斗篷。
“有什麼說就是了，做什麼這個樣子。”看着這樣的人，琅琊心裡煩意更濃，卻還是沒有轉身離開。
在沒有遇到這個小丫頭的一刻起，琅琊從來不知道自個兒還會有這般耐心，這般善心。
頂着琅琊的壓力，彤微一咬牙，一閉眼，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咱們不是沒有銀子了嗎？拿什麼買馬啊……”
轟！
女孩的話如同一道驚雷一般炸開在琅琊的腦袋裡，弄了這麼久，竟然是在擔憂這個，怪不得她一直盯着自個兒的衣衫，怕是記住了當日他說的那句話了。
只是，現在聽到這般話，琅琊心裡又是好笑又是生氣，好笑的是，女孩兒竟把他的一句笑話當了真，生氣的是，她竟然是如此不相信他的本事。
輕輕地哼了一聲，原本還打算去買馬的少年聽到女孩兒這般話，心裡一蕩，一個別樣的想法便出現在少年的心裡。
嘴角一揚，一絲邪惡的笑容便在斗笠裡頭展現，與銀色的髮絲一起若隱若現，端是魅惑。
彤微低着頭，看不分明，否則定然會大吃一驚。
臭丫頭，今日，本小爺就讓你瞧瞧，什麼叫惡人，什麼，又叫做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