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恩殿內,看着又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林大海,換意突然有些無奈起來。卻也只能道了句:“前頭帶路。”
換意那冷淡的眸子林大海看在心裡也是頗爲無奈。這不是他自己要來這邊的,實在是陛下要讓他來啊……
心裡想着,林大海腳下卻是不敢耽誤一絲功夫,只是不知怎的,此次卻是沒有因爲怕耽擱了那麼點時間而選擇走那道御花園的近道。
“陛下,不知喚臣前來有何要事?”御書房內,換意語氣平淡,目光澄澈。
“念愛卿,第一日上朝,有何想法不曾?”軒轅無淚挑了挑眉,眼帶笑意。
此時的他,已經將上朝時那身明黃色的龍袍脫下,換上了一件繡着金絲龍紋的紫色衣袍。
這樣的他,沒有在龍椅上的那一份顯露的威嚴,卻多了一絲華貴慵懶的妖異。
“多謝陛下掛懷,有陛下在朝堂的關照,臣感覺甚好。”拱了拱手,換意平靜地說道。
“哦?是嗎?能讓念愛卿有如此想法,朕,甚感欣慰啊。”軒轅無淚嘆了一句,眼裡幽光一閃而過。
“陛下喚臣來,就是問臣此事不曾?”曉得他定是有了其他的事情,換意索性先開了口。
說實話,換意並不很想一直這樣與這個男子打交道,太危險……
“念愛卿玲瓏骰子心,倒真是爲朕省了不少功夫。”哈哈一笑,軒轅無淚看着換意的目光裡也多了一些欣賞。
“朕當問你,今日朝堂,你看出了什麼?”聲音一冷,竟是不知不覺中帶上了一絲威懾。
只可惜,這股威懾落在換意的耳裡,全部成爲了平靜。
“陛下,有些人,當換了。”平靜的話語,就如同春風楊柳拂過綠波,無聲無息,卻又一圈一圈盪漾開去。
軒轅無淚目光猛地一縮,直直地盯着換意,不知在想些什麼。
換意垂着眸子,任由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探究,等着他的下文。
“哦,既是如此,朕問問愛卿,可有什麼想法不曾?”注視了一會兒後,軒轅無淚將目光收回。
但是此時,軒轅無淚心裡也是起了一些波瀾的。他,沒有想到這念默會如此直白。
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揣測君意此爲不明智之舉,但凡是不得不說,他所見的也是閃爍其詞,言不由衷。今日這個念默,卻彷彿根本不懂這些一般,直接將想法說出。
“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何不盡快處理爲好?”軒轅無淚在算計,換意同樣也在佈局。既然他讓她說,索性便說了來的實在。
何況,換意有自信,她所說的,這便是他所想的。這一點,從今日朝堂上他的舉動便可看出。
雖是隻有寥寥幾句話,軒轅無淚便將那司馬大人除去官服,貶其離京,但換意看到的更多是他對前朝留下來的這些臣子的不滿。
雖是管中窺豹,卻也有一葉落而知天下秋之意。故而,換意有這樣的把握去說出這句話。
“當斷不斷”四個字一出,可以明顯看到軒轅無淚波瀾不驚的眸子裡多了一絲什麼。
那道凝視在換意身上的目光也漸漸收了回去,似乎在思考什麼。
半晌後,軒轅無淚歪了歪身子,許是找到了一個較爲舒服的角度,竟是不大不小的嘆了口氣。
“念愛卿,朕給你三日時間,在這三日內,你去爲朕尋來一人。”眸子一閃,狹長的丹鳳眸有了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息。
換意一凜,點了點,道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念愛卿,三日後若尋出了此人,朕有嘉獎。”看着換意的背影,軒轅無淚的脣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
現下,他越來越覺得諸葛先生的話說得有理了。
若是能分出這兩人這是極好,若是分不出,將兩人都掌控了,不也就沒有其他的意外了嗎?想到這,那敲擊着自己膝蓋的手指也漸漸停了下來,臉上那股高深莫測的笑容也越來越深。
“大人,您,您回來了……”一看到換意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小弦子眼睛一亮,立馬迎了上去。
“嗯。”淡淡的應了一句,換意往自己房間走去。
望了隔壁的房間一眼,小弦子眼裡閃過一絲不安,又走前了一步,“大人……”
“何事?”小弦子的不安,讓換意眉頭輕輕一挑,她不認爲在自己做了這麼多事之後,小弦子會不懂她的意思,“有何事說便是。”
小弦子神色再次往換意隔壁的房間瞥了一眼,壓住自己內心的不安,“大人,您隔壁的房間……”
換意神色一動,順着小弦子的目光看去,那隔壁原本關着的房門,此刻正開着,陽光直接照進去,讓人想去一探究竟。
“隔壁的房裡是誰?”收回自己的目光,換意盯着小弦子冷冷道,她的第一個直覺便是,此人定是軒轅無淚派來監視她的!
“大,大人,奴才……”小弦子是真的欲哭無淚了。他原本對這裡又來了人就有一些忐忑,卻是不想他這主子反應會如此之大。
那冷冷的話,讓他不自覺的就想起了兒時在村子裡冬天沒有衣裳穿的日子。
只不過,那時候他,冷風是在心裡刮過,現在,那風直接在心裡呼呼的吹啊……
看出了小弦子眼裡的不安,換意不再看他,直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既是有來人,若是軒轅無淚派來監視之類的,自是會來尋他。以不變應萬變,是換意此刻想到最好的法子。
“念大人,何不過來一坐?”在換意的腳就要踏進房門時,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
換意一愣的同時,小弦子整個臉都垮了下來,真的是……只求這念主子不要做出什麼事來纔好啊。
當下,小弦子也在心裡把隔壁的那個罵了個遍,他都已經告知念主子了,念主子沒說什麼,這隔壁的是想做哪樣啊?!
“小弦子,你去把裡邊收拾一下,本官過去一趟。”換意回頭看了往那虛無看了一眼,緩緩地對小弦子道。
直到換意的身影消失在了隔壁的房間,小弦子纔回過神來。
撓了撓頭,小弦子眼裡的茫然更多了,在他看來,他的念主子不應該過去的啊,畢竟他的念主子明明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一個人啊。
然後又想,隔壁的那個真的是沒事找事,就念主子這冷刀子般的性格,他居然還能自己找上門來。
在他看來,不說念主子心裡想什麼,只要兩人進水不犯河水那不就得了嘛。
然而,就是連小弦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時的他,已經是真的把換意放在心裡了,只是那是因爲……恐懼不安。
“念大人何必如此,下人自有他的難處。”隔壁的屋子裡,換意沉默地盯着眼前這個不看自己一眼,只專注於手上畫作之人。
在他發出第一聲的時候,換意便聽出了他就是寒門學士之首,也是在今日朝堂上傳音給自己的邱綿澤。只是不想,軒轅無淚竟是讓他也住進了澤恩殿。
文聚的一切,換意知曉軒轅無淚是看在眼裡的,只是爲何只封了他們兩人?而且還讓他們兩人皆住進了這裡?
換意不認爲這是軒轅無淚無條件的恩賜,或許裡面還有她所不知曉的隱秘……
“念大人不言語嗎?”邱綿澤落在手裡的最後,擡頭看了看換意,眼裡竟是閃過了一絲嘲諷,“那念大人便看看邱某此畫如何?”
那畫作上,無甚別的東西,一隻黃色的犬,一隻弱小的雀。只不過,這畫中的雀,此刻不是展翅高飛,而是被犬一爪按在地上,露出了獠牙。
看着這幅畫,換意眼裡不由閃過一絲笑意,他這是用這幅畫作來暗諷她方纔的行爲嗎?
他是認爲自己欺辱爲難了那小弦子,故而用這隻露出獠牙的犬來比作自己,用那小雀比作小弦子。
這邱綿澤還真不愧是寒門的領頭之人,不但有膽識,更是有他自己的一些原則。
只可惜此地是大梁,縱使他與她之間先前打過交道,但是,一旦站上朝堂,很多事情便開始不是表面那樣簡單。
在不清楚邱綿澤到底是怎樣之時,換意不可能對此人顯露出自己真實的情緒。
“邱大人此話栩栩如生,念某佩服。”換意拱了拱手,安靜道。
邱綿澤眉頭猛地一皺,定定地看着換意,似是要把他看穿一般,然而,看到的除了那澄澈明亮的眸子,卻是一無所獲。
他不信這個在文聚有那樣氣魄的二郎在一入朝堂便改變成了這幅模樣,當下,再次問道:“念大人可在這幅畫上看出了什麼?”
只是,這一次的聲音,明顯比一開始時,冷了不少。
“邱大人,一副弱肉強食的畫作罷了,你想念某回答你什麼?”換意反問道。
然而,也正是這樣的反問,也道出了換意的答案,便看邱綿澤自身能不能領悟了。
“弱肉強食嗎?念大人好回答。”聽了換意的話,邱綿澤先是一愣,繼而冷冷一笑。
在他看來,弱肉強食是沒有錯,可是換意那樣爲難那小太監根本就是無可厚非。
轉念一想,邱綿澤眸子一閃,原本以爲他是能讓自己看對眼的人,故而一開始曉得澤恩殿還有她時,邱綿澤是欣喜的。
原以爲可以尋得一個摯友,朝堂議事,飲酒作詩,還能聽一曲那人間難得幾回聞的樂,也不乏是件樂事。
卻是現下才憶起,這念默終究不是他們寒門之人,終究還是有那些世家之氣。
幽幽地嘆了口氣,邱綿澤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只是,這笑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換意。
“原本還打算邀念大人喝上一壺茶水,現下看來,是不需要了。”
往屋子中間看去那桌上確實是有了一壺沸騰的茶,旁邊放着一個瓷罐。
“罷了,念大人請回吧,是邱某想多了,大人也是飲不慣這茶的。”
邱綿澤兀自說道,卻沒有看到換意眼裡一閃而過的光。
在這裡,在北國,大多是愛飲酒之人,卻是不想還能看到愛茶之人。
只是,換意也不知的是,邱綿澤愛飲茶除其本身愛此物,更多是作爲寒門的他,更多的時候只能飲此物。
看着已經轉過身去的邱綿澤,換意心裡也是有過一絲感慨。
“邱大人,今日朝堂之事,念某多謝了。”不管今後如何,今日的事,換意還是得感激他。
回覆換意的是一陣沉默,在她的腳要踏出這房門的時候,卻是聽到了“嗞嗞”的聲音。
換意一愣,她聽出來了,那是方纔那蠱水澆在爐子上的聲音。
只是,邱綿澤不知道的是,看似簡單的轉身,卻帶走換意諸多感慨。
從文聚,從今日之事,換意可以看得出來,邱綿澤不是一個狂妄自大之人。
顯然,自己以念默這個身份,在文聚當日所做之事,也得到了他的認可,甚至是有了結交之意,否則不會在今日朝堂上做出這般行事。
然而,也是在方纔那一刻,這個人毅然決然的和自己劃清了界限,只因在他的眼裡,自己待那小太監的態度過於惡劣。
往自己的屋子裡走去,換意看到那還在屋子仔細檢查,一看到自己便趕忙跑過來的小弦子,換意心裡也不由有了一絲複雜的神色。
她是性格冷淡,但卻不是殘忍,若是可以,她也不願讓這個小太監爲難。
只可惜,她不能,有時候冷淡又何嘗不是另一種保護呢?
一日的光景很快便在換意翻看這澤恩殿書房裡的書過去。
翌日清晨,換意果真是沒有在寅時便起身了,這讓小弦子心裡高興了好一會兒。
在他看來,這念主子能聽他的意見,就是對自己的另一種認可。
依舊是一襲紅裳,正待出門的換意,聽到了隔壁房門微微一響。
“小弦子,本官過一會兒再過去。”換意淡淡道。
“啊?大人,這……”小弦子有些擔憂道,他不明白爲何昨日去那麼早的大人今日怎的……
“嗯,過半刻鐘就走。”淡淡的聲音傳來,讓小弦子呼了一口氣,同時眼睛一瞪,竟是有些不可思議。
半刻鐘肯定是不會晚到的,而且,他怎麼突然覺得,念主子的語氣似乎沒有往日那麼冷了?是錯覺還是?
一到順德殿門口,果真是已經有了不少人,那些大臣看到一襲紅裳緩緩而來,便稍稍側過眼眸。
畢竟,昨日這念默給了他們太大的震撼。這震撼不是因爲念默有何本事,而是他們看出了陛下是明顯在偏袒這念默。
“哎,你聽說了嗎?這念默就是今年文聚之魁啊。”
“真是如此?怪不得陛下如此器重。”
“聽說還有那邱綿澤,邱大人也是如此。”
……
縱使看着換意有忌憚,還是有官員按耐不住的談論起來。
換意聽着這些議論並不意外,每一個朝堂當然會有不同之聲,若真的是同了,那這個國家也就離覆滅不遠了。
然而,在衆多聲音裡,卻是有那麼一兩道被換意放在了心裡。
“江大人,聽說貴子也是去年文聚之首,雖說是與那邱大人不分伯仲,可是與這念大人有甚交情不曾?”一道聲音傳來,話語裡甚是諂媚。
“你這話說的,江公子定然是與這念大人結識的,皆非池中物,怎麼能不認識?”又一道聲音傳來。
聽着這兩道聲音,換意的眸子閃了閃,往那聲音傳來之處看去,卻也看到一雙眸子正靜靜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雙眸子的主人,赫然便是旁邊兩人所說的江大人——江青山!
只是,這雙眸子此刻除了探究,還有了一絲凝重與陰霾。
收回自己的視線,換意在心裡不由對那兩個還在喋喋不休之人發出了一聲嘆息。
這兩人若非是與江青山對立之人專門派去噁心他的,便是真的是不識臉色之人。
文聚之事,各世家皆以知曉,更是在昨日念默與邱綿澤同時出現在了朝堂,讓他們回去後掀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波瀾。
換意肯定,江府也定是如此!
作爲與邱綿澤不分伯仲之人,世家的江睿南沒有站到朝堂之上。
不說因爲其他什麼事情,單單是面子上,江青山作爲父親便是過不去的。
陛下這樣做,顯然是因爲自己的孩子入不了他的眼!
而眼下,這兩人還……
閉上眸子,換意不再去聽四周若有若無的聲音,嘴角卻是扯出了一絲笑意。
江青山嘛……
三天的時日一晃而過,換意每天也只是在上朝之時出現在衆人面前。
讓那些大臣們驚異的是,這念大人在這三日裡並沒有做出其他的事。
要知道,她的那一襲紅裳可是不管怎麼樣都是衆人時不時將視野凝聚的地方。
讓他們更奇怪的是,這幾日,陛下似乎也把這個穿着紅裳的念大人給忘了,在朝堂上竟是一句話都沒有過問他,反倒是那邱綿澤被陛下委任了不少事情。
這讓他們隱隱有了一種感覺,似乎第一日他上朝的那一幕,若非是那司馬大人先去招惹他,他便會一直靜靜地穿着紅裳站在最後面……
御書房裡,軒轅無淚看着平靜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換意,眼裡有了一絲期待,“念愛卿,朕當日問你的,可有答案了?”
緩緩擡起頭,看着上位的那人,換意淡淡地道出了一個名字。
江青山。
“哦?這是爲何?!”軒轅無淚眸子一閃,出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