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道目光裡,換意的是探究,帶着一絲淡定,彷彿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一般。
沈萬里眼裡的是擔憂與複雜,看着那兩道請柬張了張嘴,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只有沈清玉的眸子裡是滿滿的驚喜與期待,死死的盯着那份青柬,這股喜悅將她原本黯然的臉色都瞬間變得開心起來。
同時還偷偷的瞥了眼換意,那裡面的是一絲絲毫不掩飾的得意。
是的,就是得意,雖說他念默今日表現驚豔絕倫,但她沈清玉不同樣得到了衆女子的認可?
從換意自文聚離開,她其實便一直處於一種讓自己懊惱的情緒下。
這種懊惱,來自換意在文聚中的表現,讓她覺得自己有了明顯的被愚弄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心裡對念默的憤恨更深了,但同時,她想起了父親沈萬里說的那個其實做不得數的婚約,不知爲何,她心裡就更亂了。
好在現下江府送來了請柬,這她心裡稍稍舒坦起來。
在她看來,就算這念默贏了江大哥,他還是有一個不能與江大哥比,那就是家世!
說到底,江大哥是底蘊深厚的世家子弟,而他念默便是一戰成名也是從小地方走出來的土鳳凰。
一個一直天之驕子,一個只是新起之秀。這樣一比較地兩個人,讓沈清玉心裡不由舒服了起來。
“給本小姐吧。”沈清玉放下手裡的碗筷,就要從管家手裡接下來。
“清玉,等等!”沈萬里看到自己女兒的動作,神色猛地一沉。
“管家,下請柬的人是誰?”沈萬里琢磨了一下,謹慎的問道。
沈清玉看着自己爹爹的眼裡投去不解的光,她不明白爹爹爲何要突然這個樣子。
況且,請柬只要是江府送來的,不都一樣嗎?爲何要問邀請之人是誰?
這些不算,自己可是經常去江府的,這樣想來,沈清玉的目光頓時有些怒氣的往換意看去。
在她想來,爹爹突然會這樣問,肯定是因爲這個念默的原因,爹爹是怕念默這隻土鳳凰會一不小心在江府做錯什麼。
對,肯定這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樣,眸子一轉,沈清玉在心裡篤定道。
“大人,這請柬是江府二公子和三小姐送來的,說是因爲小姐在今日得了秀首,按照原本的約定,要爲秀首作畫提詩而來。”
管家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又將目光轉向了換意,只是那略顯渾濁的眼裡有了一絲疑惑。
“還有一個是邀念公子前去的,具體是因爲什麼沒有明說,只是那落款是江家小姐。”
“哦?默侄兒,這江小姐與你?”沈萬里聽了也是一愣,轉向換意問道。
甚至,原本他還準備問上自己女兒奪得秀首之事也放在了一邊。
然而,還不待換意說話,沈清玉那笑着的臉又有了不屑之色,輕輕瞥了眼換意後,將眸子對上了沈萬里。
“爹爹,念默他啊,今日裡,他要與江大哥比琴,可是他沒有啊。所以,江姐姐就把自己的琴借給他了,要我說啊,有的人臉皮還真厚,借了人家的東西,原本該是自己去上門道謝的,卻是還讓人家親自送來了請柬……”
“住嘴!清玉!”沈萬里冷着臉喝了一聲,眼睛盯着越發不像話的沈清玉。
沈清玉嘴角一撇,放下碗筷就往外面衝去,“我明天晚上一定要去江府!”
沈萬里看着女兒離開的背影,此刻眼裡只有陰沉。甚至,這一次的他,沒有再叫下人將飯送到沈清玉的房間裡去。
換意不動聲色的看着這滑稽的一幕,給了身後焦急的蘭韻一個安慰的眼神。
“默侄兒,這兩天以來,老夫真的是不能再說什麼了,一切都是老夫管教不嚴啊……”沈萬里邊說邊搖頭,望向換意的眼裡也有一絲愧疚。
“無礙的,若是沈伯伯沒有其他的事情,侄兒就回房了。”
換意站起身道,話雖沒有怪罪之意,但冷淡卻是更甚以往,這讓沈萬里心裡更是苦澀。
“等等,默侄兒,你明晚會去嗎?”看着就要走的換意,沈萬里焦急出聲。
“沈伯伯,請柬都收了,豈有不去之理?”
“老夫讓人送回去。”沈萬里臉皮一顫道。
“沈伯伯,方纔清玉也說了,用了人家的東西,不道謝怎麼行呢?”換意再問。
沈萬里喉嚨一啞,半晌說不出話來,久久,他才嘆息了一聲,對着已經走到了門檻邊的換意喊了一聲。
聽到他的聲音,換意要踏出去的腳瞬間便收了回來。
終於,要說實話了嗎?
從請柬送到的那一刻起,她便隱隱的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這一絲不對勁,讓她想起了來沈府第一天,當沈清玉說出自己是從江府回來後,沈萬里那一瞬間複雜的神情。
她想,這江家與沈家定然是有些什麼不爲人知的事情在裡面,纔會讓沈萬里每次一遇到與江府有關的事情後,都有了那麼一瞬間的怔愣。
“默侄兒,隨老夫來罷。”
沈萬里留下一聲嘆息,轉身從另一個門走了出去,換意眸子一閃,擡腳跟上。
直到兩人來到一處無人的地方,沈萬里往四處看了看,才率先進去。
“進來把門關上罷。”沈萬里的話,此刻在換意聽來,似乎蒼老了許多。
這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看到那書架上的幾排書卷,讓換意很清楚的知曉這是一個書房。
只是這個書房,已經隱隱地埋了一層灰。顯然,這是一個很久未曾用過,被閒置的書房。
將房子裡的燈點亮,沈萬里看着換意的臉龐,眼裡有了明顯的追憶之情。
這追憶之情讓換意也是一愣,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現在的沈萬里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要從自己身上找到那屬於念雲蕭的氣息。
若他真的是念雲蕭的孩子,或許他真的能拾回那一絲回憶,只可惜,換意不是。
片刻後,沈萬里滿是惆悵地搖了搖頭。這一刻,年過而立的他,讓換意有了老去之感。
“孩子,你也長大了,也回來了,本來有的事情,伯伯不想告訴你的。可是,孩子,容伯伯再自私一次,爲了清玉,伯伯必須要告訴你……”
沈萬里緩緩地閉上了眸子,似乎在回憶,似乎在留戀,也似乎在糾結……
換意的心裡不由一跳,原本她還以爲只是江府與沈府之間有什麼,現下看來,這江府竟是與自己的身份也有了關係。
確切的說,不是與自己有關係,而是與這個身份的父親,念雲蕭有關係。
果然,在換意的懷疑中,沈萬里慢慢的開了口。
“默侄兒,老夫知曉告訴你這些對你有些不公平,但你先聽完老夫所說的可好?”
看到換意點頭,沈萬里似乎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一般呼了一口氣。
許久不用的書房,燈火在閃爍,在紙糊的窗戶上,搖曳着一個模糊的倒影。
“你是說,念,我父親被貶官是因爲掌握了江家曾經想要謀反的證據?”
聽了沈萬里的話,換意眸子一凝,緩緩問道。
沒有注意到換意話裡那一絲停頓,沈萬里目光有些凝重的點了點頭,只是他的心,卻是在此刻釋然了下來。
十幾年了,他一個人揹負着這個秘密十幾年了,終於,在今天他把這個消息說出來了。
原來,十幾年前,在還是先皇在位的時候,江家的權勢比之今天更盛。甚至可以說,今日的江家,僅有當年十之七八。
於是,在那樣龐大的權勢下,江家家主江飛便起了不該起的心思,他想要取而代之,成爲這大梁的君王!
只是,不知是爲何緣故,他們的計劃並沒有開展。
但是,在一次僞貨幣搜尋中,竟是讓念雲蕭與沈萬里還有另一個好友誤打誤撞的發現了!而且還找到了不少證據!
那時候的他們,還是剛入仕不久的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躊躇滿志的少年!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將這件事上奏的時候,他們其中的一個好友卻是突然暴斃在了家中。
同時,在他們接到消息過去的那天夜裡,他與念雲蕭都接到了來自對方的警告。
一時間,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許是因爲害怕剛剛在入仕的三人皆死亡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或許,等着自己絕對不會是警告。
然而,他們卻也是活在了提心吊膽之中。
後來,不知道爲何,念雲蕭突然有一天找到自己,告訴自己要去小縣上任了,讓自己好好的在京城裡待着。
雖然念雲蕭沒有明說,但他明白,肯定是因爲他與江家人達成了某種協議,才讓他們兩人活可下來。
甚至,自己還能留下京城,雖說後來便一直是個五品的小官。
換意的眸子一閃,她大致明白了江家爲何還要留下念雲蕭與沈萬里,兔子雖弱,奮力一博卻也未可知。
江家,賭不起,更輸不起,所以他纔會選擇妥協。
而現下……
“默侄兒,老夫知道,其實老夫一直都還欠了你們念家一個人情,但是老夫拜託你,你明晚可否幫老夫照顧好清玉,老夫怕,江家會用清玉來威脅老夫……”沈萬里說着心裡又苦澀了起來。
雖說新皇已經繼位,但是,誰也不會願意自己當年想要謀反的證據被別人捏在手裡!
“既是如此,爲何這麼多年了,江家沒有對你出過手?”換意眸子一冷,沉聲問道。
沈萬里一愣,搖了搖頭,嘴裡發出一聲苦笑,“這個我也不知,許是當年你爹與他們說了什麼,纔會讓我這條命一直到了今日吧……”
“但是,這一年半來,江家小姐突然與清玉熟絡起來,這在別人看來是好事,但是我總覺得不會那麼簡單,默侄兒,事到如今,伯伯就拜託你明晚將清玉平安的帶回來,好嗎?”說着,沈萬里眼裡都有了哀求。
半晌後,就在沈萬里以爲換意會拒絕的時候,他的耳邊幽幽的飄來一句:“你憑什麼以爲我會有能力護你女兒周全?”
沈萬里眼前一亮,幾乎是毫不猶豫道:“因爲你是念老弟的孩子啊……”
換意一愣,她不知道爲何念雲蕭會讓沈萬里如此的信任,但是,這並都不關她的事。
因爲,她不是念雲蕭的孩子。
“明日,若她不太過分,我幫她一次,算是我來到樑城你的款待之謝。”換意看了眼沈萬里,平靜道。
很快,一日的光景便過去了,隨着那輪紅日漸漸滑落,夜已經降臨。
沈府客廳裡,沈萬里看着明顯透着興奮的沈清玉,也只能在心裡嘆了口氣。
再看了旁邊的換意,心裡隱隱有了期待,但也有了愧疚。
他已經想好了,若是此次無事,他一定要好好的將女兒管教一下。
“罷了,去吧,時候也該到了,莫讓江家人說我沈家不懂規矩。”
縱使心裡情緒萬千,沈萬里還是不得不說出了這句話。
“對了,清玉,今日爹只准備了一趟馬車,你與默侄兒就一起罷。”
“爹!”一聽這話,沈清玉不樂意了,跺了跺腳,大眼睛狠狠地盯着換意。
看到換意氣定神遊的不動聲色,沈清玉猛地一轉身直接先出去了。
她知道今日裡讓她爹爹改變主意已經不成了,只是一想到她要與念默同乘一趟馬車,她就心裡忍不住憤怒與彆扭。
“默侄兒,拜託了……”看着換意離去的背影,沈萬里站在她身後喃喃道,彷彿一下子人都老了十幾歲。
換意卻似乎沒有聽到一般,徑直走去。
她來大梁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救彤微,若是沒有對她要做的事情有關的話,她寧願不管。
但是,既是頂着念雲蕭孩子的名頭,有的事,便是換意想避也避不了的。
換意一上馬車,沈清玉已經坐在了那裡,看到換意過來,立馬瞪大了眼睛。
換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徑直坐在了另一邊。
對於這個沈清玉,換意已經沒有任何的想法了。
若是不招惹她便罷,若是招惹了她,她會記得師父所說的。
“喂,姓唸的,本小姐告訴你,你今天晚上可要好好的聽本小姐的,免得出什麼岔子。丟了你的沒關係,可別丟了沈府的臉。”
看到換意一臉無視自己,竟然直接閉上了眼,沈清玉的聲音更是大了起來。
“喂,姓唸的……”
“閉嘴!”冷冷地喝出一聲,沈清玉的話頓時卡在了喉嚨裡。
還想再說什麼,但她卻是不敢了,她清楚的感覺到了此時的念默身上有着讓她感到害怕的氣息。
她想不明白,平日裡這樣冷冰冰的念默,明明就是從小地方出來的念默爲何此時會有這樣氣勢。
對了,狐假虎威,沒錯,一定是這樣!
沈清玉想了想,便在心裡安慰自己道,但不知爲何,隱隱的她卻是覺得有些不安……
而換意在馬車裡徹底安靜下來後便靠在馬車上閉上了眼,不再多說一句話。
她要好好想想,這個江家若是真的如同沈萬里所說的那樣,今晚,他們會做什麼。
而,還有一個便是,其實她是否可以趁此機會,更有利的進入大梁的朝堂裡。
想着這些,換意閉着的眸子裡,一縷暗光飄逝而過。
如果是這樣,那今夜便於她而言,也是一個契機。
然而,就在換意還在暗自琢磨的時候,大梁皇宮裡,軒轅無淚斜坐在龍椅裡,看着御案上的聖旨,嘴角有了若有若無的笑意。
聖旨是他下午讓人擬好的,等到明日便可下達了。
軒轅無淚的眼裡有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念默,念雲蕭之子,不飲酒的念默,當真是個有趣的人呢。
“哈哈,念老弟總算來了,睿南可是恭候多時了。”
剛進到江府的客廳,便傳來了江睿南爽朗的笑聲,顯得極爲歡快。
“讓江大哥久等了,倒是小弟的不是了。”
換意點了點頭,雖說還是冷淡的模樣,但話在江睿南聽起來卻是有了歉意,讓他眸子微微一眯,連道了幾句無事。
“江大哥。”
一道有些羞赧的聲音從換意的身邊傳來,讓換意聽了身子不禁一顫。
這道聲音,她自然知道是誰的,只是她不想,從這沈清玉的嘴裡,還能有這樣的聲音發出。
“啊,是清玉妹妹啊,清玉妹妹今晚當真是好生秀美。”
江睿南聽到聲音往那邊一看,便瞧見沈清玉面色有些緋紅的站在一旁,笑着誇了一句。
今夜的沈清玉穿着一件粉紅色的衣裙,眉目妝容也比以往更加精緻,顯然是特意仔細裝扮過的。
這樣的沈清玉,讓江睿南心更是隨着一動,眼裡的笑意也更深了。
“江大哥說什麼呢。”
沈清玉一聽到江睿南這般說,面色更是紅了一些,看了眼四周,然後問道:“江大哥,江伯父呢?還有江姐姐呢?”
以往每次過來,沈清玉都會先問上江父是否在府裡,若是的話,她定是先要去拜訪一下的。
只是這其中存了什麼心思,便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哦,父親大人去劉府了,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了,至於景南,嗯,你看這不是來了?”
聽到沈清玉問起自己父親,江睿南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看到自己妹妹的身影便笑着道。
“江姐姐。”
看到江景南過來,沈清玉更是開心了不少,小跑過去拉住她的手,顯得無比的親暱。
“二哥,念公子。”江景南走近後,看了眼自己二哥,繼而對着換意笑着點了點頭。
聽到江景南喚念默唸公子,沈清玉嘴角微微撇了撇,卻是沒有說什麼。
而江睿南看到自己妹妹走近的身影時,眉頭微微一挑。
別人不瞭解江景南,他自然是瞭解自己妹妹的,今夜的她,明顯也是好好裝飾了一下才出來的。
看着已經走到前面的兩道身影,江景南眸子微微眯了眯,身子一動,便跟了過去,只餘下一片衣角在黑夜裡紛飛。
“來,念老弟,清玉妹妹,請!”隨着衆人落座,江睿南舉了舉自己手裡的酒杯道。
看着自家哥哥動作,江景南微微一笑便也起了身,沈清玉更是不用說了,通紅了一張小臉,興奮不已。
然而,這股歡快的情緒在換意依舊坐着的身子微微沖淡了一些。
換意看着眼神的酒杯,皺了皺眉。她竟是不知曉這酒爲何時不時的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來到大梁不到五日,便是已經拒絕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沈府,第二次是在那酒樓裡,第三次便是這江府。
“念老弟,怎麼了?可是這酒不合脾胃?要不睿南讓下人換一種?”
看到換意的動作,江睿南眉頭一挑,繼而詢問道。
“江大哥,這可是十年的女兒紅吧?不必換了吧?”
一聽江睿南這話,沈清玉便叫了起來,在她看來,分明就是這念默不知好歹,隱隱的,她還想能在江睿南面前好好表現一下。
這個時候,她完全將換意在沈府拒絕自己爹爹的酒的事給拋到九霄雲外了。
“清玉妹妹好生眼力,確實是十年女兒紅,這不是爲恭喜清玉妹妹和念老弟特意拿出來的嘛,否則,江大哥也還捨不得呢。”
江睿南說着自己也不由哈哈一笑。
“不過,要是念老弟不喜歡的話,爲兄的換一個也不妨……”
“不用了,江大哥,你們喝便是,不用顧及小弟我,小弟實在是因爲不飲這杯中之物,若是因此擾了大哥的興致,小弟先在這裡給大哥陪個不是了。”
打斷了江睿南的話,換意也站起了身道。
聽着換意拒絕,與清明的眼神,江睿南眉頭不由一皺,卻仍舊笑着道:“無妨的,此事倒是睿南考慮不周了,竟是沒弄清念老弟的喜好便強加於人,還請念老弟不要見怪纔是。”
隨着這一個小插曲過去,換意隨意的吃了點桌上的菜,江睿南不時的給換意介紹一種。
看着這般熱情的江睿南,換意不動聲色,心裡卻是有了一絲警惕。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然而,這飯桌傷從外面看來,倒也是其樂融融,觥籌交錯,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