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帝動手掀開了簾子,從露出的那一小塊縫隙裡,他將凌姿涵的神色收入眼底。無聲的笑着,歷盡滄桑,看透炎涼的眼睛閃爍着睿智的光輝,隱藏着深不見底的皇威。他要維繫的,不單單是一個家,還有國,所以,無論犧牲了那個兒女,即使再不捨得,他也不能留情。
凌姿涵正是因爲明白帝王之道,才難以開口。說實話,不管回答的真話假話,在此刻,只要說到宸帝心坎上的話,也就是真話了。在回京路上,接到那份密報時,她就陷入了無比糾結之中,一反面,要顧及自身的事情,一反面又要從建設性層面,理論層面,雙管齊下的考慮這件事兒。
按理說,女子不得干政,但宸帝交給她的任務,早就遠遠超過了所謂的政事,到達了皇儲與國本的另一個絕對高度的層面。
凌姿涵莫名的悲壯了,腦子比四核電腦轉得還快,不停的切換在說真話與“說真話”上。可那個答案都讓她覺得前途迷茫,轉念軒轅煌的臉又浮現腦海,他會不會也因此事兒而和他一般?換做他,他會怎麼回答,若他們說的不同,宸帝又會怎樣,還有……
“涵丫頭,此刻,就把我當作當初和你相遇的那個老頭子。陪我,說說閒話吧!”見凌姿涵不說話,宸帝等了會兒,就出聲催促,還變了身份,逼着她做出選擇。可這身份是變了,但語調沒變,還是那樣的蒼勁威嚴,除了稍稍疲倦外,和平日裡別無二致,鬼聽了,都沒可能會把他當作個普通的老頭。“怎麼,和父親說話,還這樣爲難嗎?涵丫頭,你母親當年,可比你膽子大多了,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啊!”
撥了撥手中的簾帳,宸帝的目光透過凌姿涵,有懷念起了摯友。
但凌姿涵卻驀地回了句嘴,“是啊,就是膽子太大了,才這麼早的離開了我。”
宸帝眼神一變,本就不好看的臉色,襯着這眼神,令人莫名的覺得恐懼。稍頓,他卻自嘲的笑說:“也是,的確是太大膽了些啊!”
眼光一凜,凌姿涵立刻變得小心翼翼:“臣媳失言了。”
“起來起來,在父親面前,你若還多這些禮,朕可真要治你得罪了。”揮揮手,宸帝示意凌姿涵起來,並讓她幫忙弄了下簾帳。
勾起半邊臉子,老人衰竭枯槁的容色更爲清晰。
看來,這次的重病,幾乎是掏空了老人的身子,即使毒素排去,往後的日子也……
何苦?就爲了那個位置嗎?
握了握拳頭,凌姿涵低垂眼眸,在宸帝牀邊的軟腳踏上坐下,不等宸帝在催促,心中依然有了決定。
“若您是皇上,那臣媳作爲臣子,只能說,此事關乎國本,理應立嫡立長。太子乃國之根本,國之將來,不能廢黜,只因多加教導。堯王雖好,卻是庶出,不易立爲儲君,還請皇上三思而行。”斟酌言辭,凌姿涵說着,剛要開口繼續,宸帝就打斷了她的話,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說:“若是君臣,你這番話,說的足夠自保。但丫頭,朕還要多問一句,老九也是嫡出,他還是你的丈夫,你的枕邊人,怎麼,你不推薦他呢?”
凌姿涵在心中暗罵,這老頭是想挑戰她心理極限是吧。這種鳥事情,幹嘛往她身上扯,頭上推,她跑都來不及呢,那裡會想因此而留在京都!不過說來也奇怪,這老頭莫名其妙的非要將這種不該是小女子問的事情,告訴她,還逼着她說個答案出來,這不是爲難她,就是想讓她死。可轉念一想,別的王妃不是沒比她有本事的,只不過,沒有她這樣不同的。她明白,宸帝的沒聽過,只是沒聽她親口說過,但必定了解。就算他所瞭解的並不仔細,也有個大概的。
斟酌了下,凌姿涵道:“倒也沒什麼好說的,即便臣媳那師父真心不怎麼樣,整日裡花天酒地的,欠了一堆債務,等着臣媳去還,臣媳也只能認了。畢竟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況且,臣媳的師父也教了臣媳許多本事,維護臣媳活了下來,臣媳不勝感激。至於得意門生一說,父皇謬讚了。臣媳所學繁雜,因爲年歲小,師伯師叔也都多有教導,以至於學藝不精。毒尊的獨門絕活,硬生生的被臣媳給改成了生意經,沒給他老人家氣的歸天,還認臣媳這徒弟,已經是臣媳的福分了。”看着宸帝深不見底的眼睛,凌姿涵不落痕跡的吞了口乾沫,繼續道:“再說,臣媳那些斂財的法子,怕是也不上道兒,說出來,以免污了父皇的耳朵。”
“呵,你那些法子,可比阮家那些混蛋的好了不知千百倍了!”坑蒙拐騙、賭技賺錢,在宸帝眼中,只不過是眼前這女孩爲了生活下去的方式,同樣,也是那位老友爲了歷練她,而設下的。至於她如今金盆洗手,改行做了奸商,他也只會覺得,這孩子是個可造之材,好苗子,並無他想。倒是阮家的那些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枉費朝廷栽培,挪用國庫銀錢,侵吞軍餉、及賑災糧餉,簡直禽獸不如。加上如今,他們竟然變本加厲,想要除去他,輔佐新君,讓他怎麼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次,他絕不會再姑息養奸!
“父皇……”
不等凌姿涵張口,宸帝擺了擺手,示意她噤聲,道:“你去的一路上,朕都有人跟在你們左右,從旁協助,保護,有眼睛,看得出你們付出的是否真心。朕,不是那些老古董,朕相信你,就想相信你母親明珠一般。朕既然敢將這件事情交給你,足夠證明,朕對你的放心。所以,日後再來見朕,不必拘謹。”轉手拿起罪證,宸帝的眼中閃過一抹恨意,繼續道:“這本東西,朕看過,裡頭有不少條,還和你與老六有關。阮家之人,爲了確保太子地位不受動搖,曾多次派人暗殺老六。可朕不明白,他們爲何,還要暗殺你!可是,你手上有什麼,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
宸帝問的婉轉,卻讓凌姿涵的心頭懵了下。
轉即回神,凌姿涵的面上也是一副茫然,只道:“臣媳也不明白。不過,自臣媳在襁褓之中,就常給師門帶去無妄之災。等逐漸大了,才知道,那些人,是衝着臣媳與堯王來的。”
“不想問清楚嗎?”
“想。”凌姿涵直白而又幹脆的回答了。
宸帝頷首道:“這件事,等朕處理完,準你單獨去提審那些人。但,你要對朕保證,朕能從你嘴裡聽到實話。”
“是。”凌姿涵福身道謝。
宸帝擡手讓她起來,卻又趕在她前頭道:“至於老六的事,你不必再操心。若他連這一關都過不了,那他也就不是朕的兒子軒轅謙了。”對與宸帝來說,他認爲,軒轅謙此次遭劫,算是對他的一次考驗,過得去是天意,過不去就是命。
但宸帝說出這句話是,凌姿涵的心裡“咯噔”的跳了一下。
這話,怎麼和紫宸說的一模一樣,難道說,宸帝也屬意軒轅謙了?
不及多想,宸帝又開口:“涵丫頭,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下去好好休息吧。出去的時候,把老九喚來,朕有話要和他說。”
“是,臣媳告退。”看着眼前的老人,凌姿涵心中百轉千回,一時間,頭腦一團亂。她需要回去理理清楚。
正走到門口,剛要掀簾子,宸帝的聲音,有從身後傳來,很輕,但足夠令凌姿涵的心裡,掀起一片波瀾。
他說:“丫頭,過了年,就隨老九回封地吧,那裡山明水秀,最適合你安胎。”
他,終於肯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