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最後一句寫在紙上,紀禮淵面色無比凝重。
桌上的白紙黑字,已經寫了厚厚一疊了。
紙上字跡飄逸,筆墨游龍,墨跡還有些未乾透,隱隱散發着一股墨香。
沈清墨不知道在想什麼,呆呆的坐在原處,神情莫名。
紀禮淵看了一眼有些呆愣的沈清墨,清冷的眼中滿是關心,“你去榻上休息一下,我將這些東西整理整理。”
苦守了三天,果然還是有作用的,這一次的收穫不可謂不大。
雖然他不知道沈清墨看到了一些什麼,但是從口技藝人轉述的對話之中,還是能模模糊糊能猜出很多東西。
沈清墨點點頭,朝一旁的榻上走去。
紀禮淵看着沈清墨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卻沒有再說什麼,他很憂心她,但此時還有事情需要他處理。
將口技藝人打點好,再三囑咐不能將這幾日的事情給泄露出去,又將剩下的細碎事情給一一處理好,紀禮淵纔回到房中,進來一眼見到的就是還依舊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沈清墨,她怔怔的,就連姿勢就沒變動。
紀禮淵拿起桌上的一疊紙,坐在沈清墨的附近。
“可是有什麼不妥?”他問道。
雖然沈清墨不一定能精準的模仿出口形來,口技藝人雖然精通脣語,但也會有些差錯,這樣一來燕水媚的話語還是有一些失真之處,但是卻依舊能窺見很多東西。
這個對話,不像是自言自語,倒像是兩個人在交談一般。
難道燕水媚照鏡子是假,其實是遣開下人在房中秘密跟人會面?
紀禮淵眉頭緊皺,開始思考起這個可能來。
正想着,耳邊卻聽到一個有些悵然的聲音,“禮淵,似乎我們都將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
沈清墨眼中滿是疲憊,原本清亮有神的眸光也變得暗淡起來,連日來不間斷的監視讓她靈力消耗極大,也沒有時間能好好休息片刻,事情一完畢便讓她露出疲態來。
只是,更多的卻是心累,她脣角勾出一絲細弱的笑意,一雙黛眉被愁緒纏繞,看上去有些脆弱和無奈。
“你看到了什麼?”
“你抄寫對話的時候應該能發現,這些話並不是燕水媚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像是兩人在交談,對不對?”
“是。”紀禮淵頷首,這也是他不解之處。
“那是因爲燕水媚在跟自己說話,不,是跟另外一個自己說話。”沈清墨努力想要把事情給解釋清楚,“燕水媚拉開蓋住銅鏡的蓋布之後,銅鏡之中便映出了她的身影,但是這個身影雖然和燕水媚長相一模一樣,眼神卻極爲怪異,像是同一個皮囊裝着不同的靈魂一般。”
“你意思是說,鏡子中出現的人並不是燕水媚,只是和她相貌一樣的人?”
“是的。”沈清墨肯定的點了點頭,“她們兩人之間的氣氛很緊張,鏡中人似乎很痛恨燕水媚,也不知道爲何,禮淵,你將記錄給我看一看……”
她方纔只顧着盯着沈清墨和鏡中人的嘴巴,努力模仿出她們的脣形,精神高度集中之下,沒有聽到口技藝人複述的話。
紀禮淵將一疊紙放
到她的手中,“許是還有一些錯漏,不如我先清理一遍,你再看,可好?”
“還是我們一起清理吧。”沈清墨搖頭。
“可你已經很疲憊了。”
“我還能撐得住。”沈清墨想要從榻上起身,肩上卻多了一份壓力。
她擡眸看去,只見紀禮淵深邃的眸中有着不由分說的堅持,“你先休息一個時辰,初步的整理我來,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一起進一步整理。”
對視半晌,她終究是敗下陣來。
“好好好,我先小睡一會兒。”沈清墨乖順的點了點頭,斜斜的躺在貴妃榻之上,青絲傾瀉在榻上,像是一片暗色的順滑綢緞。
紀禮淵拿過一旁的錦被給她搭在胸口。
他不善言辭,只沉聲說道,“睡吧,有我在。”
“嗯。”沈清墨從鼻中發出一個單音節,來不及再說更多的話,就已經沉入夢鄉之中。
說是能堅持,其實幾乎不眠不休的堅持了三天,沈清墨已經身心俱疲了,只是一直在強撐着罷了。
這一睡下去,紀禮淵很快就聽到她的呼吸變得綿長起來。
窗外夜幕四垂。
紀禮淵彈指將屋角的燈都熄滅,只留下手邊一盞燭火,房間之中的光線頓時昏暗下來。
視線留戀的看着沈清墨白瓷一般的臉頰,看着她睡着的恬靜模樣,紀禮淵脣邊勾起一絲滿足的輕笑。
若是能一直這樣護着她,在她入睡的時候也能陪在她身邊,那便好了。
縱然此刻歲月靜好,紀禮淵也沒有一直沉溺其中。
看向手中的一疊紙,他的眼神又變得睿智冷然。
因爲誤差,很多記錄下來的話並不通順,紀禮淵一遍遍對照着原來匆忙記錄下來的話,又自己斟酌了一番,纔將梳理過後的對話謄寫在一張乾淨的宣紙上。
然而,越整理,他卻越心驚。
將厚厚的一疊記錄都整理出來,時間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整理到最後,紀禮淵終於擱下手中的筆,一雙清俊的臉上也被濃重的鬱色所佔滿。
他目光復雜的看了沈清墨一眼,眼中滿是疼惜的神色。
“崔婆婆,我疼……”就在此時睡夢之中的沈清墨突地一聲囈語,原本舒展的眉也輕輕蹙起,“疼,很疼……你別走,崔婆婆別走……”
她的神色越來越慌張,最後突地一聲大喊,“崔婆婆,快跑,快點!啊……”
她的叫聲中充滿了慌張和無盡的驚恐,隨着喉中溢出一聲驚叫,她的眼睛也驀地睜開,只是有些迷迷糊糊的找不到焦距。
“清墨。”紀禮淵伸手擦去她額頭上的細汗,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都是夢,別怕,有我在這裡。”
沈清墨急促的呼吸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胸口激烈起伏着。
“我想喝水。”她聲音乾澀的開口。
紀禮淵剛想起身給她倒上一杯清水,結果她卻片刻也等不得,目光觸到矮几上紀禮淵的茶杯,她突地伸手拿到手中,也顧不得避嫌就朝口中倒去。
喝得又快又急,杯中的水從脣角淌出,將她胸前的布料給打溼,勾勒出美好又誘惑的
弧度。
只是她不自覺,紀禮淵也沒有察覺到這些。
將杯中的茶水全部喝完了,沈清墨用手背將脣邊的水擦去,這才感慨的低嘆一聲靠在貴妃榻上,一雙盈盈的水眸已經被淚水充盈了。
她幽幽的看向紀禮淵,說道,“禮淵,我想到有誰見過我手臂內側的胎記了……”
紀禮淵眉眼一凝。
這件事沈清墨之前也提及過,燕水媚以此來做攻擊沈清墨的武器,她卻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將這處胎記給人看了去。
他問道,“是誰?”
“崔婆婆。那一次我落水之後,應該和你稍稍提過一次。”沈清墨坐起身,認真的看向紀禮淵,“之前我覺得很是怪異,現在終於知道這種怪異感從何而來了。”
雖然她全神貫注的盯着燕水媚,但是耳中還是會偶爾捕捉到口技藝人的低述,特別是當她的名字被念出來的時候,她自己也有幾分感覺,她生性聰穎,自然從中察覺到了一些苗頭。
紀禮淵整理的一疊記錄就放在桌子上,沈清墨伸手拿過,一目十行的飛快將東西看完,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輕輕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之後倏地看着紀禮淵說道,“禮淵,燕水媚很有可能就是崔婆婆!”
“崔婆婆不是死了嗎?”
“是死了。但我不也死過一次麼?”沈清墨纖細的手指摩挲着還散發着淡淡墨香的紙面,低聲說道,“當初我和秦正澤坦誠了彼此最大的秘密,無意中和他提及崔婆婆也是重生者,秦正澤便帶着我去尋了崔婆婆,誰料一番暢談之後崔婆婆隔日就遇害了,且死相極爲悽慘……”
想到當時崔婆婆的死狀,沈清墨依舊覺得心有餘悸。
“之後呢?”
“之後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我只好將崔婆婆給下葬了。”她突然又想起當時發生過的一樁事,皺眉說道,“當時還發生了一件很離奇的事情,崔婆婆的遺體停在靈堂之中的時候,曾經被人短暫盜走過,只是很快就被找回來了。對了,那天我們在田莊給秦九拔除噬魂蟲,秦正澤後來找了過來,就是和我說這件事,你還有印象嗎?”
紀禮淵淡淡頷首。
他當然有印象,那一日秦正澤可是硬生生的將她從懷中奪走,偏他沒有一點立場將她留住。
哼……
“那時候我以爲秦正澤只是找了個理由過來,還以爲他是危言聳聽的,現在想想,也許事情就是在那個時候出了差錯。”
“什麼差錯?”紀禮淵問道。
“就是這個。”沈清墨指着紙面上的一句話,“鏡中人對燕水媚說‘好歹你們也有過幾年的情分,你就這麼不顧舊情?’,看到了麼?鏡中人說出這句話,說明她知道燕水媚的真實身份……和我有幾年交情,又知道我手臂內側胎記的,只有一個崔婆婆了。”
說着,她的淚水從眼中滑落,心中的無助和疼痛比當初崔婆婆猛然離世,更讓她覺得痛徹心扉。
當時她只是覺得一個親人離開了,現在……
當初和睦的時候,她從未想過會有拔劍相對的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