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一處山谷。
櫻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四季輪迴在這裡彷彿虛設,讓美麗的櫻花一樹樹的在這裡繁榮。
谷中有兩三間簡單木屋,還有一座高塔。
木屋是平日裡居住的,然而高塔卻輕易不能進,這是紀禮淵第一天就跟她說過的。
沈清墨已經失去了好奇心,自然不會去深究塔中有何秘密。
甚至可以說,她已經不在意大多數東西了。
這半年中,她住在其中一間木屋之中,和紀禮淵雖然是毗鄰而居的關係,可是半年來說過的話僅僅一掌之數。
半年前,被紀禮淵帶回來之後,她便開始了這種不說不言,不哭不笑的生活。
沒有什麼不對。
她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
很安靜,很平和。
平和得心不會亂糟糟的一團,平和得她可以什麼都不用想,只要每天都修煉,就能打發時間。
偶爾的快樂,也無非是凝練出一道新的靈,看着靈從初生到成熟的喜悅。
少了各種繁雜紛擾,這半年來,她的功力倒是進步了不少。
早餐溫在廚房的竈臺上。
沈清墨從蒸籠中取了兩個饅頭,又舀了一碗稀飯,坐在桌邊安靜的吃了起來。
吃着吃着,她的目光突地掠過屋角的一處,看到那邊放着的一快紅綢子。
大紅的顏色就像是一團焰火,灼痛了她的眼睛,讓她瞬間就懦弱的移開了視線。
心驀地一痛。
這疼痛細細密密的,心臟像是被細線狠狠的勒緊,叫她一瞬間就忘記了呼吸。
她還是太過沒用,只是跟嫁衣相似的顏色,就能讓她的心疼起來,彷彿被烈火吞噬,那種難受的感覺又開始席捲她的全身。
沈清墨微微低頭,匆忙又狼狽的吃完早餐,便衝出了屋子。
她腳步匆忙,深紫色的靈凝聚在腳下,讓她的速度提到極致。她如一陣風一般朝高塔的方向掠去,看到一道掛在山崖上的瀑布時,眼中才露出一絲喜色。
速度不減,她猶若一枚飛鏢,迅速的撲入瀑布底下的深潭之中。
一陣水花濺起,沈清墨猶如一條銀魚,瞬間就消失在水波之中。
偶爾想起從前,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喜歡來這裡,聽着水花濺落的聲音小憩片刻,又或者沉入瀑布下方的深潭中靜靜呆幾分鐘,都是好的。
她安靜的沉入水底,等到水面緩緩恢復平靜,清亮的水包裹着她的身體,讓她的心彷彿也不再浮躁。
時間一點點過去。
“呼……”肺部的空氣被抽盡,沈清墨從池底浮出水面。
她翻身坐在潭邊的青石上,微微仰起頭感受着瀑布飛速落下帶起的風。
瀑布從高處落下,濺起水花,涼涼的水花濺到身上,臉上,能讓她覺得靈魂被洗滌一般,素日裡累積的灰暗情緒,不知不覺就被流水帶走,她的心又能空徹一片。
吹了一陣風,沈清墨站起身來,飛掠到瀑布邊的一顆大樹邊上。
這顆樹枝繁葉茂,沈清墨從玉佩空間中取出一塊布,將布搭在樹枝上,隔成一個封閉的空間,能很好的將人的身形隱藏起來。
換下身上溼透的衣服,沈清墨又變得乾淨清爽起來。
心中的霧霾被吹散,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過往終究只是過往,雖然能夠影響她一時,卻不能影響她一輩子。
總有一天,她能做到就算想起也無悲無喜的程度,那樣她就真的放下了。
沈清墨將溼潤的髮絲用簪子固定住,正準備離開卻突然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
“少主,你難道將夫人當初的死忘記了嗎?那個女人是你的仇人啊,你怎麼
能收留她這麼久?難道你是對她動了真心了?”
沈清墨下意識的將呼吸放緩,慢慢走到聲音傳來的地方,隱在樹蔭之間朝那處看去。
有兩個人站在幾米之外。
一個老者穿着青色的布衣,身形有些佝僂,面對着她站着,在苦口婆心勸着他對面的人。
紀禮淵背對着她站着,她看不清他臉上有什麼表情,卻直覺他此刻心情應該不算好。
這個老者是張老,谷中人不多,除了她之外,只有紀禮淵,還有紀禮淵的僕人張老,平日裡衣食住行幾乎都靠這個喚作張老的僕人照料。
張老平日沉默寡言,可是做事情很勤懇,也從來沒有爲難過她。
可是聽張老說話的意思,卻明顯不是這麼一回事。
難道還有她不知道的內情?
沈清墨正在胡思亂想間,又聽到張老勸紀禮淵道,“少主,我知道你是不忍傷害那個姑娘,但是你也不能不將夫人放在心上啊!她生前唯一的心願就是你能解開靈魂禁制,解開我紀家這一脈世世爲奴的命運,再也不用受人控制,當初你答應得好好的,爲什麼現在就狠不下心呢?”
說道此處,張老老淚縱橫,在紀禮淵面前緩緩跪下,“我老張一把老骨頭了,也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只求少主能讓我活着見到紀家一脈能脫離靈魂禁制,從此成爲自由人。”
他跪在紀禮淵的身前,俯首等着紀禮淵的回答。
雖說是勸,不如說是逼。
沈清墨聽得雙眉緊蹙,看着兩人的眼中目光復雜。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張老所說的人應該就是她。
紀禮淵和她有着靈魂禁制,這是月思兒和月盟之間的牽絆,可是和紀家又有什麼關係呢?爲什麼有着靈魂禁制,就會世世爲奴呢?想要解開靈魂禁制的話,難道是要讓她付出什麼代價,所以紀禮淵纔會一直沒有和她提及?
恍然間,沈清墨突地想起張老剛纔說的第一句話。
他說“那個女人是你的仇人”,如果“那個女人”指的是她,那她和紀禮淵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那他爲什麼又要屢次救她呢?
無數個謎題織成了一張巨大的蛛網,將沈清墨困在網中,無法掙脫。
在她苦思冥想之際,紀禮淵清冷的聲音突地響起來。
“今日裡對我不敬之事我不追究,但是此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說罷,紀禮淵繞過張老,提步離開。
“少主!”張老悲愴的喊了一聲,見紀禮淵走得堅定竟然是再也不想理會他,雙眼中的熱淚又涌了出來。
沈清墨悄然離開。
回到房中,她心情有些複雜。
她在谷中住了有半年了,雖然和紀禮淵說的話屈指可數,更別提主動去關心他的事情。但是,沈清墨對紀禮淵心中是存着一份感激的。
如果不是他收留了她,也許她根本沒有地方可去。
她不想繼續呆在文清王府,不想整日裡接受別人或者不解,或者同情,或者憐憫的眼神。
但是,除了文清王府,她還能去哪裡呢?
沈家已經成爲了一座空宅子,那裡埋葬的也是讓她痛心的回憶,她根本不想再去觸碰。
沒有了堅強的理由,當她懦弱得變成了只要一個眼神就能傷得她體無完膚的人,就連京城,都不是她想呆着的地方。
所以那一個雨夜,就算心痛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還是循着心底的本能走出了城門。
如果沒有紀禮淵,也許她會傻乎乎的將自己給溺死吧。
苦澀的笑了笑,沈清墨無言的垂下濃長的睫毛,將眸中的神色斂住。
爲難他,不是她想看到的。
這一日,她
沒有心情再修煉。
死水無波的心湖被今天偷聽到的那番話給攪亂,讓她終於有了一點人間的煙火氣息。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四垂,沈清墨叩響了張老的房門。
“門沒關,進來。”蒼老的聲音響起。
沈清墨推開門,走了進去,張老正坐在桌邊,手邊放着一杯濁酒,獨酌獨飲。
“張老,我無意之中今日聽到了你和紀先生的談話。”頓了一頓,沈清墨繼續說道,“很抱歉,但我有些事情想問一下你,你能給我解答嗎?”
“坐吧。”張老指了指桌上一杯已經泡好的熱茶,對沈清墨說道,“雨前茶,算不得什麼好茶,可你多半是不喝酒的,老頭子只能用這個招待你了。”
“謝謝。”沈清墨依言坐下。
“我知道你心裡也跟明鏡似的。是,今日是我故意讓你聽到那一番話,因爲我實在是沒有時間耗下去了,少主對你狠不下心,那我就來做這個惡人,就算少主以後要怪我,我也死而無憾了!”
張老將手邊的酒一飲而盡,突地雙膝着地對着沈清墨跪下。
“姑娘,求你答應我這個老頭子一件事,求你放過我們家少主吧,若是無法斬斷靈魂禁制,我們家少主這一生都無法爲自己而活,求你了……”
“張老,你先起來。”沈清墨伸手去扶,可張老卻不肯起來,只倔強的說道,“如果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我答應。”沈清墨輕聲說道。
“當真?”張老渾濁的眼中冒出興奮的光,不敢置信的看向沈清墨,“這……有可能會對你,對你不好,你也答應?真的答應?”
“嗯。”沈清墨柔柔點頭,“我答應,就算要的是我這條命。”
“要命到是不會,只是可能需要姑娘你受一番苦了。”
“沒事,不過我想知道靈魂禁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能跟我說說嗎?”
“所謂靈魂禁制,是以魂爲誓,以血脈爲聯繫而設下的一種禁制,下了禁制之後,雙方的後代生生世世都會通過靈魂禁制聯繫在一起。一般的靈魂禁制都會出現一主一從的關係,主者能控制從者,使得從者爲自己效力,還能在重傷之時汲取從者的生命力,爲自己續命。更有甚者,霸道的靈魂禁制會刻意壓制從者的修爲,讓他終其一生都無法超越主者,而若是主者死亡的話,從者也會在同一時間死去,讓從者找不到反噬的機會。”
“那……我和紀禮淵之間,是哪一種呢?”
“是後者。如果你死去的話,少主也會死去。而他這一生修爲也無法超過你,只能被壓制到一個極低的地步。”
“可紀禮淵的修爲明明比我要高出很多,這是爲什麼?”沈清墨有些不解的看向張老。
張老的目光有些閃爍,最終開口解釋道,“那是因爲經過多年的研究,我們已經發現一種方法可以規避掉這種禁制。”
沈清墨垂首,脣邊露出一絲輕笑。
“還有,你說的仇恨是什麼意思呢?這句話,你也是故意讓我聽見的吧?”
她的聲音彷彿從遼遠的天際傳來,顯得有些飄忽不定,聽得張老有些打鼓,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究竟是錯是對。
可沈清墨沒等他在深想,又說道,“你說紀禮淵對我動了心,那隻能說你真的想多了。紀先生和我之間並沒有私情,他收留我多半是出於同情。而我,也終究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而已。”
她並不想用靈魂禁制牽絆住紀禮淵,以前沒有這樣的想法,現在也不會有。
至於感情,她想這個應該是張老的誤會。
就算不是誤會……那又怎麼樣呢?
她看似完整,其實心已經不在身上了,只是個沒有心的可憐人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