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克不是個兇殘的人,相反,他其實挺溫和的,跟誰都客客氣氣,就算對男爵府的下人,甚或路邊的乞丐,也極少露出嚴厲之色,或者做出一些殘酷的懲罰。
但這絕不代表他軟弱可欺,更不代表他會在關鍵的問題上犯婦人之仁的毛病,學東郭先生或者救蛇的農夫。
到了關鍵的時候,他一樣可以兇殘,一樣可以冷酷。
兩年前那個冬天,太陽熄滅之日的戰場上,他一樣縱馬揮劍,不知道殺了多少人。
此刻,面對着欺人太甚的雷霆大公,怒不可遏的他同樣不憚於殺人!
米洛蒙主祭的想法很好,很實際,關鍵是,點出了他思路之中的盲點。
一直以來,他都沒想過要對抗雷霆大公。畢竟基恩領和雷霆公國之間的差距,簡直像天和地那麼大。
如果有必要的話,雷霆公國可以拉出至少兩萬人的正規軍,其中光是能夠嫺熟地使用各種武器,能夠穿戴沉重盔甲騎着戰馬衝鋒的騎士就超過三千人。
而基恩領呢?滿打滿算,倒是也能湊個三千人出來——假設把所有青壯年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拉上,每人發一根削尖了的木棒當武器的話。
至於兩萬人就別想了,基恩領別說人了,就算把牲畜都算上,也湊不出這個數目來。
……湊兩萬只螞蟻大概還實際一些。
再看高端武力,雷霆公國的傳奇強者就有四位,關鍵時刻能夠拉攏到的大概有這個數目的雙倍,其中直屬於大公陛下至少有兩位——三位侯爵之一,公爵夫人的兄長“青眼龍的屠殺者”蓋茨·恩裡克侯爵,就是其中之一。
而基恩領呢?目前的第一高手是虛空假面教會的米洛蒙主祭,十九級,連高階巔峰都尚未達到——而且他還不是直屬於克里克,克里克本身的部下里面,等級最高的是“三箭”瑞德,目前十五級,剛剛踏入高階層次。
這特麼完全是被碾壓的好不好!
誠然,基恩領的實力其實已經很強了,三十位重裝步兵,二十位擅長使用弓箭或者其它武器的老兵,十位左右的騎士,四位中階施法者,三位資深冒險者,以此爲基礎,再加上臨時徵調民兵的話,足以湊出大約三百人的軍隊來。
如果再加上向友好的文藝之神教會和虛空假面教會求援,估計還能增加二十位左右的冒險者,其中至少有三五個施法者,甚至可能借到一小支神殿騎士。
以這樣的武力,足以用泰山壓頂之勢碾壓任何一個男爵領,就算對上大多數的子爵領,也能夠戰而勝之。
……但對上整個雷霆公國?那就是智力問題了。
一直以來,克里克都是這麼想的,所以哪怕是上次雷霆大公下令他前往雄鷹王國支援,九死一生,他也不敢拒絕。
但是米洛蒙的一番話,卻猶如黎明前那最關鍵的一道陽光,將他心中照得通亮。
沒錯,雷霆公國的確是強大,雷霆大公的確是權勢滔天,可那又怎麼樣呢?
他只是大貴族們的盟主而已,面對一個男爵或者子爵,他固然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但面對伯爵們,他就耍不起威風來了。
基恩領位於霍爾哈克伯爵領的腹地,甭管雷霆大公想要派兵剿滅或者是派高手來突襲,都要先詢問伯爵的意見,沒準雙方還要討價還價一段時間,在這個交通不便利的世界,談個一年半載也不稀罕。
既然如此,那還怕個鳥!
大不了老子就反了他,直接投靠霍爾哈克伯爵去!
在這個世界上,“背叛”是一件很讓人看不起的事情,正派人寧死不爲。雷霆大公之所以吃定了基恩領,就是自以爲克里克·基恩是個正派人,哪怕一肚子不滿,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背叛他。
但他真的是太自作多情了!克里克是個正派人沒錯,可他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個世界的“忠誠”之類觀念,對他壓根就沒影響。
克里克還記得自己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有個教授最喜歡抨擊昔日改造傳統文人的事情,每每說到這段歷史,就常常撕心裂肺地大叫:“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可特麼連隱都不能隱的算什麼啊!”
……結果後來那教授又爲另外一個教授說初代國家領導人壞話而跟對方大打出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忠的還是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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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這位老年咆哮帝的福,克里克頗爲記得一些歷史警句,雖然不清楚實際出處,但需要用的時候起碼還用得着。
比方說,現在。
雷霆大公做事不厚道,那作爲小弟的基恩男爵背叛他,甚或投靠另外一個比較靠譜的老大,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做這種事情,克里克只覺得痛快,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不過跟雷霆大公對着幹,現在就可以,投靠霍爾哈克伯爵嘛,容後再議。
畢竟克里克之前從沒想過要投奔這傢伙,也沒仔細調查過這個伯爵的情況,除了知道他勢力很大,本身實力很強,手下兄弟很多之外,別的就基本不知道了。
光憑這些資料就跑去認老大?這是腦殘呢?還是弱智啊?
他浮想聯翩,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如果這時候旁邊有個說相聲的,一定要捧個哏,來一句:“大人爲何發笑?”
可惜沒有。
大家只是詫異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之前還愁眉苦臉,怎麼跟米洛蒙主祭小聲說了幾句,就變得精神抖擻,笑逐顏開,爽朗得如同晴空萬里一般。
就連米洛蒙自己也有些疑惑,他自我感覺那計劃的確不錯,但也不至於好到讓基恩男爵這麼開心的地步吧……
克里克笑了一通,目光掃過會議室內衆人,見大家一臉茫然,才笑着解釋:“剛纔,我想通了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萊頓管家急忙問道。
克里克神秘地笑了笑,又吊了一下大家的胃口,才斯條慢理地說:“我之前替大公陛下賣過命了,現在我不欠他什麼。既然這樣,我就不是非要忠於他不可啊。”
大家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多有些迷惑。
之前克里克爲了公爵陛下的一封命令,就帶着領地的軍隊出征,當真是出生入死。可怎麼才過了幾年,他就改變立場了呢?
“諸位,屬下忠於主君的前提,不應該是主君要善待屬下嗎?”克里克說,“我替大公陛下去拼命戰鬥,算是盡了忠吧?可他是怎麼回報我的?搶奪我領地的收穫!”
“如果有朝一日,你們爲我拼命,九死一生帶着傷回來,我不僅沒重重地表彰和獎賞你們,反而要奪取你們的財產,你們會怎麼樣?”
“怎麼可能!”
“大人您不是那樣的人啊!”
“是啊,老爺您這是開玩笑吧?”
克里克冷笑一聲,拿出一把短刀,“砰”的一聲拍在桌子上:“要是真特麼有那一天,不用你們說,我自己先抹了脖子,免得活在世上丟人!”
他嚴肅地從大家的臉上一個一個看過去:“現在,那個缺德的肥佬就是這麼對我的!”
衆人頓時明白了,一個個勃然大怒,年輕氣盛的夏爾·歐斯騎士甚至跳起來大叫:“反了!反了他!”
“造反這件事要從長計議,咱們總不能拿雞蛋去碰石頭。”克里克雙手虛按,示意大家安靜,然後說,“但是毫無疑問,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沒必要再理會那個混賬的狗屁命令!拉佛爾,等一下你找個人把那信使秘密處理掉,弄成還沒抵達領地,在路上就被魔獸襲擊的模樣,這個不難吧?”
“很容易。”情報官拉佛爾冷笑着說。
克里克點了點頭,先笑了笑,卻又嘆了口氣。
“說起來,這傢伙其實蠻無辜的。他只是送個信而已,卻把命給賠了……”
“他可不無辜!”巡邏隊長瑞德冷着臉說,“這傢伙在進城的路上就縱馬奔馳,要不是我當時正好在,只怕就會有人被他的馬踩死踩傷。當時他還振振有詞地說有緊急軍令要送達,把我給唬住了呢!”
“哦?!”克里克眼神一冷,笑容頓時就陰森了幾分,“那看來這傢伙不是個好東西,我也就沒有心理壓力了。”
“這種信使大多是些狗仗人勢欺上瞞下的惡棍,能有幾個好人?”偵察員蕾娜冷哼一聲說,“比我錢包裡的金幣還少!”
“你錢包裡現在有多少金幣?”克里克好奇地問。
蕾娜拿出錢包,倒了一下,只有銀的和銅的,還有一枚財富女神教會的聖徽。
很顯然,她把金幣都存起來了,錢包裡面壓根就沒金幣。
衆人鬨堂大笑,之前陰沉的氣氛被一掃而空。
幾天之後,一羣冒險者們發現了“來自首都的大公陛下的使者的遺體”。他們報告了基恩男爵,並且領到了一份不錯的獎勵。
然後,男爵大人向首都發出信函,報告了這件事。
至於爲什麼實力不錯還帶着護衛的使者會在大路上被魔獸襲擊,不僅自己死了,連隨身攜帶的物品都遺失大半,爲什麼這個消息會傳遞得那麼慢,就是誰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反正克里克表示,我什麼都不知道。
甭管大公陛下信不信,總之他自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