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樓怕是修建了多年,旮旯角不如有人常走動的地方光鮮,有些地方冒出了青色,倒也別有一翻年歲殘留的光景。
謝慧齊去了趟廚房,在藥爐邊煎了會藥,看煮的白粥已好,便放下了扇藥爐的蒲扇,看着小紅把白粥盛好,她就帶着身邊的媳婦子和丫鬟們回來了。
這些細緻活其實也用不上她,但好像不做點什麼,她這心中也過不去。
她也知道他出事跟她沒什麼絕對的關係,她跟他這麼多年是夫妻一體不假,但兩個人從見面的那天起性格就已經定型,像他們這種人自己所做的每件事都是過自己腦子才做出的,這些事很難保證都對,但能保證其心甘情願。
他們很難說能被誰影響,要是受了影響,也是自己權衡過後的心甘情願,就是事後出了事,也只會自省,而不是怨懟。
她如此,他更是如此。
她知道他不可能怪她。
可道理歸道理,人活着理智是一回事,情緒又是另一回事,尤其在感情方面,她還是要比他更軟弱些。
到底,他活着的重心是天下,而她活着的重心這麼多年來只有一個他。
因她對傷他的人曾懷過善心,想想他的受傷,她的臉就會又火辣無比——她沒法把事情一碼歸一碼,總還覺得自己是有錯的。
謝慧齊也沒曾想過到她這年數,她還會有這場慌亂,現實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令她又羞又愧。
銅門又沉又重,推開來又沒聲響,謝慧齊進了被小綠推開的門,就聽裡面女兒在道,“我是長大了都會聽你的話的……”
這小甜嘴。
謝慧齊失笑上前,那牀上坐着的兩人皆往她看來。
“那我呢?”她過去靠着他坐了,輕彈了下女兒的臉蛋。
齊奚臉紅,“也聽你的。”
“我不恰好回來,就沒我的份了罷?”
“哪兒的事,”爭寵被抓了個現行,齊奚的臉越發地紅了,明明事實是更聽母親的話,這時候話也不知道怎麼說,只管把頭往她懷裡鑽,撒嬌道,“阿孃……”
齊君昀這時摟住她的腰,拿嘴貼了下她的發間,發出了低沉的笑。
謝慧齊推開女兒,把他的手拉到手中握着,笑瞥了下她,“這是齊了心的要不歡喜我了是罷?”
齊奚“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您真小心眼。”
就小弟一個得罪了她,她現在是個個都要看不順眼了罷?
遭女兒調笑,謝慧齊也是笑了,把她又重摟到懷裡,跟她笑嘆道,“算了,不歡喜我也歡喜你,阿孃歡喜你一輩子。”
齊奚的臉更紅了起來。
寶丰五年二月底,櫟武府城來了一萬的官兵鎮守黃銅。
齊國公府一行人準備前往梧州城做最後一輪的清洗,與此同時,京城的平哀帝收到了黃銅鄉的急報。
隔日,平哀帝寫就了對黃銅鄉的聖旨,在當日的朝會上公佈天下。
凡黃銅鄉籍身,世代不得設祠,世代不得出鄉,世代不得入學。
一旨聖旨,堵了黃銅鄉子民世世代代的路。
櫟武城的情況要比梧州的好上許多,自入櫟武,前來前罪的人絡繹不絕,齊君昀讓兩個兒子主事,帶着幕僚處理這些事情,他則坐守後方,每日花點時間聽他們的稟報,更多的是在休息。
身體有了點力氣後,他就不再坐於牀上,而是下牀走動,到處轉轉,能身體力行的事絕不假手於他人。
謝慧齊也總算能跟着他去看看山水,能遊湖賞柳一把。
至三月初,櫟武城的桃花也開了,整個城府春色盎然,齊國公的身子也是一日比一日好,國公夫人臉上也總算有點笑模樣了。
她這段時日行事說話看似溫和,也還是輕言細語,但服侍在身邊的下人們誰也不敢與她多話,即便是麥姑姑綠姑姑這些與她特別親近,平時還能說笑兩句的奴僕也是異常的恭敬規矩。
這時,國公夫人也是與小兒齊潤有大半個月沒怎麼說話了,先前齊小公子還賭氣不想與她說話,等後頭母親連看都不怎麼看他一眼,齊小公子每日來父親面前請安都要偷瞄她,發現自己怎麼看她她也神色淡淡,視他如無物,齊小公子訕訕不已,又委屈得很。
這日齊君昀要帶她便服去城中走走,在她給他換衣的時候颳了刮她的鼻子,與她道,“還要與你小兒子賭氣到什麼時候去?”
“他不是不想要我了?”謝慧齊本來還不覺得如何,說的時候鼻子卻酸了,“那不要就不要了,我也不想要他。”
她還委屈上了,齊君昀啼笑皆非,又颳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不是說,他們如何你都歡喜他們,怎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你不要替他說話,”謝慧齊沒想那麼容易妥協,給他繫着腰帶的手狠狠一緊,道,“你嚇我的勁我還沒緩過來,你別爲難我。”
腰都快給她勒死了……
齊國公怕她失手弒夫,很識趣地閉上了嘴。
國公爺第一次試圖給小兒子的說情以失敗告終,輸在了其夫人的鐵石心腸下。
三月中旬,等到在梧州的兩名欽差到了櫟武城後,櫟武州這邊的情況齊君昀心裡大概有了個底,他見過欽差吩咐了些,就準備起程去櫟武州的隔州南水州。
江南四州缺了太多的官位,現在只有往六部裡的人往下調,這是齊君昀的主意,先把位置重要的人填了,剩下的則等他回朝定。
皇帝那也已經開始考覈翰林院和國子監,還有各大世族推茬上來的人選。
因江南的清掃空出了太多的位置,京中現在熱鬧不已,各地的名門閨秀也皆隨求官的親屬進京。
謝慧齊接到了京中弟媳跟表姐的信,都道現在京中百花綻放,滿城的鶯鶯燕燕,還有她大兒子也不知走了哪門子的桃花運,不知有多少的美人兒在他面前扔了滿地的帕,撲空了懷。
儘管妾有意郎心無情,但齊小國公爺被林元帥堵在府中談了好幾日的話,談得小國公爺叫苦不迭,託她們傳話,讓她早點回去替他的親事訂了,好讓京中的姑娘們知道他名草有主。
謝慧齊看了信也是樂,他們家那小國公爺自懂事就不太愛歸家,認識的人多,這見姑娘的機會也是大把的有,被人盯上也不難想象,他跟林家的姑娘能相互看上,不也就是因他出頭露面的多。
不過,樂歸樂,她還是給小國公爺和林家姑娘分別去了封信,多管閒事了一次。
給小國公爺的信裡寫的是讓他不乏對人就承認林家姑娘對他的特殊,非佳人不娶,而林家姑娘那邊則是含蓄地道她不在京,讓姑娘代她多看顧着他一點,別讓他闖禍。
既然已經看中了,雙方父母也通了氣,小兒女還是不要離心的好。
她把信寫好,也讓齊君昀過了次目。
齊君昀看過信封好,叫來了齊恫把信送出去,挑眉與他道,“你還當你兒子的紅娘?”
謝慧齊但笑不語。
只是她確實不希望小兒女們因外因心生閒隙,兩個人都堅定,這種時候還有大人拉一把,兩個人許還可以走得更近一點。
齊奚那裡卻是收到了宮中葉老公公專門給她的密信,是通過皇上的親信欽差給她的,都沒經過她父母的手。
葉老公公在信中寫了些她表兄在宮中的瑣事,又說他最近的身子不太好,覺也睡得少,日夜忙於政務,自他們一家離了京城,他臉上的笑也沒了。
葉老公公希望她寫封信勸勸他,還道只要她寫,他就會聽她的話。
齊奚這大半年來很少想起她這個表兄來,沒有以後的事她很少去想及,她也不願意去想,接到信好幾天,她最終還是提起了筆,寫了一封如葉老公公願的信。
那信寫就,她又看了幾遍,終還是沒有發出去。
過了幾天,她把那封客氣勸說表兄注意身體的信撕了,重寫了一封近兩百頁,須箱子裝才能裝妥的長信。
信中她道了自己一路來的見識,她一路來的困惑和不解,和她對將來的迷茫。
她在信中最後說,這些事我已無法再與阿孃去講,與阿父也不知如何開口,阿父也曾有意提醒過我,我須按自己的想法去看待周遭了,他當我已長大,可我還是困惑不已,那你呢?嘟嘟哥哥你能帶我再走一程嗎?
她的最後一行字,是望回,奚兒。
她只在全信中只提了一句讓他聽老人家的話,好好用膳,按時就寢。
平哀帝接到信後,把信看了無數遍,直看到夜深,葉公公又來催他睡了,他這才把信抱在了懷中,嘴角含笑,終是安然睡了一覺。
第二日他上完朝回來,沒有像往日那樣往太和殿走,而是回了寢宮,令上找來針線,與葉公公跟於公公這兩個老人家,把那近兩百頁的信裝訂成了書。
看他嘴角一直帶着笑,看着他長大的葉公公跟於公公也是笑得滿臉皺紋都撫不平,便是於公公於荊這位給長哀帝當了一輩子劊子手的宦官因這一臉的笑都變得慈眉善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