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嘯還沒有說話,水清影先替他解圍道:“張公子不知道,是清影吩咐麗娘見到六公子便直接引上樓來的,不關六公子的事。”
張百年臉色尷尬,不好唐突了佳人,訕訕地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只是狠狠地瞪了楊嘯一眼。
楊嘯看了張百年一眼,輕笑道:“在下適才在門口聽到,這位周公子應該是張兄的表弟吧?在下就不明白了,同是兄弟,爲什麼相差卻這麼大呢?一個大氣雍容,讓人一見便喜歡;一個卻如此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真是讓人費解啊!”
楊嘯剛纔早聽到張百年在這周公子耳邊的低語,看得出張百年這表弟對他並沒有多少敵意,而他也不想與這個能彈得一手出塵之音的人相鬥,於是纔有剛纔之言,分化兩人陣營,醜化張百年的形象。
果然,周雅芙聽了楊嘯的話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拗不過張百年的三番四次力邀,這才前來臨仙舫,“教訓教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其實他的主要目的,其實還是想看看那個能做出“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剛一見楊嘯,便對他的灑脫儒雅有了幾分好感。他素來知道自己這位表哥文采有餘,風度不足,因此楊嘯這麼一說,他倒是信了七分。
“你!”張百年沒想到楊嘯居然如此明目張膽地往他身上潑污,而周雅芙表弟似乎也有些相信,他一時間亂了分寸,卻不知道如何反駁,要不是心下有所顧慮,他恐怕要當場發作,老拳相向了。
張百年似乎對他這個表弟有些畏懼,在周雅芙看了他一眼後,張百年即將暴走的情緒立刻平復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淡然說道:“在下跟陸兄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不過邀請六公子切磋一番而已,這是文人之間經常有的事情,又何來小肚雞腸之說?”
楊嘯嘿嘿笑道:“切磋自然是無妨,但是看着張兄那要吃人般的眼神,小弟的小心肝可是嚇得撲通撲通地跳啊!”
“噗哧!”聽着楊嘯誇張的言語,水清影和周雅芙兩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張百年剛剛醞釀起來的沉穩在瞬間崩潰,不知爲何,在這六公子面前,一向自恃才識過人的他每次都要吃癟,這真是讓他既不服氣又有些無可奈何。
周雅芙也不想見表哥難堪,出言解圍道:“六公子或許不知道,公子前日所做的《西江月》在金陵城早已傳遍了,大家紛紛抄錄,一時間洛陽紙貴。很多人都在打聽六公子的消息,今日在此見到六公子,果然不凡。在下非常欣賞六公子‘滾滾長江東逝水’此句,只可惜秦淮河太過狹小,不能體會到其中蒼茫的意境,實在是遺憾!否則在長江之上把酒臨風,與陸兄暢論古今,互相切磋,定是一番快事!”
水清影也被周雅芙的提議吸引住了,聞言說道:“周公子的想法令人欣然嚮往,此事也未嘗不可,現在不過未時,臨仙舫船速頗爲不錯,由西水關入長江也不過一個時辰的船程,清影這就下去安排一下,應可教周公子的願望成真!”
水清影走出門去,找麗娘商量了一番,船上的文士才子頗多,對於這個提議不少客人也大爲贊成,於是沒有多久,船身微微一晃,臨仙舫便開始遊動起來,向西而行。
不到一個時辰,臨仙舫便由西水關而出,進入外秦淮,最後順流而下,飄入茫茫長江之中。
冬日的長江與平常大有不同,遠曠肅殺,寧靜中透出一絲離塵的風姿,臨仙舫在這茫茫江面上,就彷彿一粒芥子般渺小,讓人不禁生出世事浩淼的感慨。楊嘯四人站在臨仙舫三樓的平臺上,眺望遠處,一時間心中各有所想,都沒有發話。
“六公子在想些什麼呢?”水清影一直在暗中觀察楊嘯的表現,見他雙目露出一絲惘然而又惆悵地看着江面,心絃不由一顫,低聲問道。
楊嘯微微搖頭,看着水清影秀美絕倫的側臉,微笑着說道:“在下適才在想,這冬日的長江跟清影小姐倒有幾分相似的地方呢!”
“哦?此話怎講?清影很想聽聽六公子的解釋。”水清影秀眉微揚,眼中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周雅芙和張百年也收回眺望江面的目光,轉頭看着楊嘯,看他有什麼說法。
楊嘯微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眺望長江,淡然說道:“自古便有以水來形容女子的說法,冬日長江千里澄江似練,平滑如鏡,遠山近景皆爲白色,倒映在水面,便似着上一件雪白的衣衫,微風輕拂,水面鱗波盪漾,猶如衣袂在風中飄動紛飛……”
周雅芙以及張百年望向水清影,果然見水清影一襲白衣在風中衣袂紛飛,水清影俏臉微紅,但被面紗覆蓋並未被餘人看見,楊嘯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今日陽光柔和,映射在江面之上,有如善睞的明眸熠熠生輝,顧盼之間便有融冰化雪之力。陽光照射江面,引起微微水汽升騰,形成一片氤氳的霧氣,這不如同姑娘面上的薄紗,隱約中透露出朦朧美感,讓人無限神往!”
水清影俏臉再次一紅,目光不敵楊嘯的眼神,轉頭望向江面,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胸膛之中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張百年也明顯看出了水清影和楊嘯之間略帶曖昧的關係,嫉恨交加,輕哼了一聲,也別過頭,來了個眼不見爲淨。
“妙哉!”周雅芙撫掌打破了場面上的沉寂,讚道,“六公子以江水喻人,雖非獨樹一幟,但能述說地如此詳盡而又合情合理,六公子也算是第一人了。六公子的文采讓人佩服,今日難得一會,我兄弟不才,欲與六公子切磋一番,不知六公子意下如何?”
“若是不敢,我們也不會勉強的!”張百年終於等到表弟說這話了,他的精神立馬提了起來,有表弟的文采爲後盾,他說話也有底氣多了。
楊嘯淡笑道:“文士切磋,這是常有的事,有何敢與不敢的,就算技不如人,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我可不像張兄這麼耿耿於懷。在場的都對文詞有了解之士,清影姑娘可是被成爲秦淮第一才女,自然對詩詞也頗爲了解。在下有個提議,我們在場四人一起切磋品評,如此更熱鬧些。大家以爲如何?”
水清影微微點頭,張百年和周雅芙自然也不會反對了,楊嘯問道:“周兄以爲我們以何爲題呢?”
周雅芙笑道:“本來我們身在千里長江之上,以長江爲題最爲合適,但我想大家聽過六公子‘滾滾長江東逝水’一詞之後,餘者很難再超越此詞,因此還是換一個話題爲好!”
周雅芙環視江面,見遠遠地江面上有一葉孤舟,舟上似有一個釣叟在臨江垂釣,這情境,彷彿走入了一副寧謐的山水畫之中,讓人不由地心曠神怡。周雅芙指着孤舟說道:“如此,我們便以江上的小舟爲引,以《漁歌子》爲韻,不知各位以爲如何?”
衆人也都沒有意見,水清影着曉蘭將瑤琴從屋中拿出準備和韻,又叫人端來一壺熱酒,供衆人助興。
漁歌子這一詞牌名乃是中唐名士張志和首創,流傳甚廣,也以他所做的那首“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最爲人所衆知。
悠遠恬淡的琴聲響起。“誰先來?”楊嘯望了望周雅芙和張百年。
“我先來吧!”張百年自信滿滿地站起身來,走到船舷邊,和着水清影的琴聲緩緩吟誦道,“飽則高歌醉即眠。只知頭白不知年。江繞屋,水隨船。買得風光不著錢。”(對徐積公子說聲抱歉,這裡讓張百年盜用你的詞了。)
張百年不愧是滁州才子,雖然由於之前被楊嘯掩蓋住了鋒芒,沒能表現出什麼出彩的地方,但是這一首漁歌子立刻讓衆人對他刮目相看,詞中洋溢着年少的灑脫不羈與微微的田園風光,對於女孩子有着相當大的吸引力。要不是此人妒忌心太重,加上楊嘯知道此人日後不堪重任,恐怕兩人的關係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緊張。
張百年吟罷,水清影雙手撫琴,欣賞地說道:“想不到張公子之詞如此灑脫通透,清影佩服,尤其是江繞屋,水隨船一句,果然好意境!”
張百年得佳人誇獎,自然面露得意之色,他等這一刻可是等了許久,爲了能露臉他這幾日可是天天看書。他示威性地朝楊嘯看了一眼,同時看見表弟周雅芙臉色平靜,只是微微點頭,連忙收起得意的樣子,咳嗽了一聲,微微挺直腰背,做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對水清影道:“有感而發而已,清影大家謬讚了,清影大家也是知文識律之人,不若也和上一首,與大家共賞?”
水清影恬靜地說道:“既如此,清影也不矯情,適才清影的確也有所感,便和上一首,與衆位共享。”
水清影看似無意地瞥了一眼楊嘯,纔將目光轉向江面,望着江上的一葉扁舟,玉手微撫,口中緩緩地吟唱道:“浪花有意千重雪,寒梅無言一枝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
水清影似有所感,反覆吟哦兩便之後,曲調這才減緩,慢慢地停了下來。
詞句典雅秀麗,娓娓道來,尤其是唱到最後兩句,一股淡淡地惆悵油然而生,楊嘯不知爲何心神一顫,爲她詞中的些許無奈而感動。忽然,他似乎品出了一絲別樣的韻味。
浪花有意,寒梅無言?
不會是在對他暗示什麼吧?楊嘯頗有些自作多情地想着。
水清影一曲作罷,三人自撫掌叫好,雖然此詞的意境風味可能比張百年的稍有不如,但也算是一曲難得佳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