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影身着一襲雪白的湖絲長袍坐在席上,袍服舒展在地上圍成一個圓圈,就好像一朵盛開的雪蓮花一般,身前是一張案几,案几一角安放着一個香爐,縷縷檀香就是從這裡面散發而出,案几正中間擺放着一張古樸的絃琴,一雙如凝玉般的纖手就在琴上撫弄着,水清影專注的眼神盯着眼前的瑤琴,就好像對着最親近的朋友傾訴一般。
輕紗覆面,楊嘯瞧不清水清影的面容,但只從身形氣度來判斷,水清影應該是個出色之極的美女,絲巾下露出一截如天鵝般優雅的頸部曲線,更增添了朦朧的吸引力。
一曲琴聲奏吧,水清影幽幽地擡起頭來,望向楊嘯,繡口微張,淡然問道:“六公子年紀輕輕,便能做出如此滄桑通透的詞句,清影佩服。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等詞句定不可能出自一個毫無閱歷之人之口,想必六公子是個曾經歷過風雨之人吧?”
楊嘯啞然一笑:“光是能聽到清影姑娘的天籟之音,在下便覺得不虛此行了,聽清影姑娘的口氣,似乎也曾經歷過一番風雨?”
楊嘯不動聲色,將話題又拋了回來,水清影眉頭微蹙,輕輕說道:“賤妾的些許經歷算得了什麼,既然六公子不願提這個問題,那也就算了。”
這惹人憐愛的樣子讓楊嘯一陣心動,他長笑一聲,灑然說道:“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既然是笑談,那自然要說寫輕鬆點的話題,說實話,這還是小生第一次來秦淮河的畫舫呢,不知道清影姑娘能否看在這份上,讓小生一睹容顏呢?”
水清影面容不變:“賤妾蒲柳之姿,恐怕入不得六公子法眼,不過如果六公子堅持的話,也未嘗不可。”水清影語氣平淡,望向楊嘯。
楊嘯心道不就是見一面罷了,至於搞得像要你陪睡一樣爲難嗎?他聳聳肩道:“不必了,聽清影姑娘的語氣,顯然並非心甘情願,在下從不勉強別人做不情願的事情,能同清影姑娘單獨談話已經是在下的福氣了。如果清影姑娘不介意的話,能否爲在下彈奏一曲《鷗鷺忘機》,在下喝完這杯茶便會告辭,不會打擾清影姑娘的休息。”
說罷楊嘯探了探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手裡端着自鄱陽湖所產的雲霧茶,半閉着眼,一邊品茗一邊等待着水清影的演奏。
水清影望着一點都不在乎的楊嘯,心下頗有些矛盾,這幾年來水清影迎來送往無數,雖然只有十七歲,但眼光卻是老辣的很,這位公子年紀雖然不大,但是眉目清秀,渾身已經能夠體現出一股引人的風姿。加上他剛纔吟詩所表現出的風流文采,過上兩年更成熟一點的話,定然是個讓女子心動的佳公子。
說實話,見過水清影面的人聊聊無幾,只有像李景遂,韓熙載這等身份的人才能見到,這是麗娘想出來的一個一石數鳥的方法,既擡高了她的身份,又不至於太過拋頭露面,丟了身份。但剛纔她已經幾乎變相地答應了楊嘯的要求,而這人卻輕易地放棄,那股無所謂的態度讓水清影恨得牙都癢癢的。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是有幾年沒有出現過這種情緒了。
水清影還沒有說話,一邊的侍女曉蘭倒有些惱了,對楊嘯恨恨地說道:“你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對小姐說話,真是太……”
水清影揮手製止了曉蘭的話語,朝楊嘯說道:“清影這就爲公子彈奏《鷗鷺忘機》,不過公子應也是通曉音律之人,清影希望彈完之後,公子也能彈奏一曲,以供互相切磋。”
楊嘯睜眼忘了水清影一眼,見她眼中露出一絲期待,微笑點頭道:“清影姑娘吩咐,在下怎敢不從,清影姑娘請!”心中卻想,老子欲擒故縱的手段果然奏效,女人就是這樣,你越重視她便表現的越矜持,你要是表現出對她不在意,她反而會想辦法撩撥你,這條定律不管在什麼時代都是一樣的啊!
水清影見楊嘯一副理所當然的無賴樣子,真想跳過去揍他一頓,水清影深呼吸了幾下收攝了會心神,玉手輕撫,一曲悠揚舒緩的樂曲如水銀瀉地般流暢地傳出。
楊嘯閉着眼睛,細細品味曲中所表現出的意境,鷗鷺忘機出自一則著名的寓言。說的是一個漁夫每日在海上捕魚,天上不時地飛過鷗鳥,在他的頭上徘徊,時間久了,鷗鳥見漁夫沒有惡意,都習慣了他的存在,經常落在他的船上,甚至落在他的身上同他玩耍。漁夫妻子知道此事,便勸漁夫下次出海趁機捉幾隻鷗鳥回來,然而懷了這種心思的漁夫出海之後,這些鷗鳥卻再也不靠近他了。這說明當一個人懷有心機的時候,連動物都不願同他親近,故事藉此告訴人們要有一種淡泊無爲的心境。
水清影對於瑤琴的演奏的確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從漁夫剛出海時見到天高海闊時的舒暢,到鷗鳥與漁夫其樂融融的和諧,再到妻子慫恿時心生心機的急轉,到最後鷗鳥遠離而去時他心下的後悔,都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讓人陶醉忘我。
一曲《鷗鷺忘機》奏罷,餘音繞樑,楊嘯還沉浸在回味之中,卻聽見水清影清新的嗓音說道:“六公子,該你了!”
就算是在頂層三樓,也能夠聽到樓下傳來的一陣叫好之聲。
楊嘯撫掌嘆道:“清影姑娘的琴藝確實到了技進乎藝的程度,在下自愧不如!”
水清影私心有着一絲得意,嘴上卻淡然道:“互相切磋而已,六公子又何必自謙呢。”說罷盈盈起身,爲楊嘯讓出位置。
楊嘯見狀也站起身來,來到案几前坐下,附近的空氣中還留着一絲淡淡的清香,卻不是檀香的味道,那定是水清影身上發出的體香了,楊嘯忍不住多吸了幾口氣。
水清影俏臉微紅,別過頭去不看楊嘯這輕佻的舉動,卻聽到楊嘯舒服地讚道:“真暖和!”她想起楊嘯坐在自己剛纔坐的地方,自己的體溫還沒有散盡,見楊嘯誇張的語氣,水清影臉更紅了,狠狠地瞪了楊嘯一眼,又被這傢伙佔了便宜!
水清影找了張位置坐下,有些幸災樂禍地看着楊嘯有些笨拙地調着琴絃,命曉蘭把靠近大廳一邊的窗戶都打開,等會這裡的琴聲便會清晰地傳到樓下,讓這傢伙丟丟臉。
楊嘯試了幾個音之後,微微思索,輕鬆地在琴上彈出一段旋律,旋律輕快明瞭,有種活潑生動的快樂氣息,雖然技法不足爲道,但勝在節奏新穎,讓人一聽便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