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209、我是誰?
這兄弟於是去護士來,要給方瑤擦擦身子,除除身上的汗漬,也好給她降降溫。
桑喬推開病房的門,正好看到方瑤一個人歪着身子,身上的被子全部掉到了地上,伸着胳膊往一旁的牀頭櫃,大概是想夠水杯。
而她身子太過虛弱,雖然帶着氧氣管,卻仍舊在大口大口喘着氣,長髮溼透了沾在額上,臉頰上,脖頸上,樣子極爲狼狽。
她這個樣子在任何人看來都不像是個能入眼的女人了。可桑喬不知爲何,突然心口就沒來由的緊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她細長的手指泛着病態的蒼白,正靠近透明的玻璃水杯,身子大半部分歪在了牀外。
桑喬濃眉一擰,微張了脣瓣,暗歎不好,疾步奔向牀旁,方瑤滾燙的身子從牀上滑下跌進他的懷裡,灼傷了他的肌膚。
該死,醫生不是已經說沒有什麼大礙了嗎?那她的身子怎麼會這麼燙?!
她跌落在他懷裡,又一次失去了意識。秀眉緊緊的皺在一起,嗓子眼發出嗚嗚的呻吟聲,原本已經起皮的脣瓣上現在卻全長滿了水泡,嬌弱的身子也在不停的顫抖。
桑喬小心的抱起她,安放在牀上,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力量很大,他猶豫着覆上她的手指,試圖將它們拿開。而她死命的抓着不肯鬆手,他只好就這麼任由她抓着,不敢再動彈。
那兄弟帶着護士進來的時候,萬沒想到桑喬會在這裡,衣襟還被這個病的不醒人事的女人握在手裡,而他竟然就這麼放任這女人的舉動。
“喬哥!”小兄弟恭敬的站在桑喬身邊,低着頭。
“啪!”清脆的耳光聲驟然響起,小兄弟臉上結結實實捱了桑喬一巴掌。
這麼一巴掌突如其,小兄弟不明所以,睜大了眼看向桑喬,只看到他毫無表情的側臉,又迅速的低下頭去,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臉頰,心中委屈卻不敢申辯,好歹也得知道爲什麼被打是不是?
桑喬想也沒想就給了這小兄弟一巴掌,也有些讓他自己感到意外,爲什麼打他?因爲他沒有照顧好她?她又是他的什麼人?她不過是他從人販子手上救下的秦卓越的女人!
看來他是抵擋不了美色的誘惑,這女人當真是漂亮!
他的動作過於激烈,掙開了方瑤握住他衣襟的手,而後,他有些懊惱。她的手失去了抓握點,似乎內心便因此而恐懼起來,竟然在昏睡中就嗚咽起來。
長滿水泡的脣瓣發出微弱的聲音,桑喬突然很想知道她口裡這些天以來一直唸的是什麼,於是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在她脣邊,不厭其煩仔細的辨認着她的話語。
“尚……君……尚……君……”
他聽清了,反反覆覆,就只是這兩個字。
尚、君!
這是什麼意思?是個人名嗎?不是秦卓越,而是尚君,這個尚君又是她的什麼人?
桑喬讓開身子,看護士要給她擦身,忙又拽過一旁捂着臉的兄弟出了病房。
這樣反覆幾次之後,方瑤依舊燒的迷迷糊糊。
他突然變得焦躁不安起來,直走到醫生辦公室,放下槍擺在辦公桌上,直指着問究竟誰是這裡面的最好的醫生。
在衆人的惶惑不安中,一位已經謝頂的中年男子顫巍巍的將手放在腦後,被人推着站在了桑喬面前。
桑喬扯了扯嘴角,一把拉過那中年男子朝着方瑤的病房狂奔而去。
到了方瑤的病房,那男子已經是滿頭大汗,但顯然不是熱的,被人這麼用槍抵在腰間上救人,誰來救救他?
中年男子醫生重新查看了方瑤的情況,再次面對桑喬。
雖然他是很想保住這條命沒錯,可是這女子現在的情況,除了慢慢的等燒退也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所有的措施都已經用上,可這女子顯然經過了很深的恐懼和打擊,現在一病才一起發泄了出來。
他試着將這些道理細細的說給桑喬聽,桑喬挑着眉,恐懼和打擊?
——那個赤身**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慘死的那一幕再次出現在他腦海裡,看了看牀上昏睡着不停囈語的方瑤。
對於一個柔弱的女孩來說,這的確是很難承受的。
桑喬松開了抵在中年男子腰間的槍,用葡萄牙語對他說了句謝謝,而後讓兄弟跟着他去開藥。
就算這是她的身體因外界的刺激而起的抗拒的反應,也不能就這麼看着不管,醫生見慣了生老病死,他們面對的是疾病,可他卻想讓這個女人不要像現在這樣痛苦,哪怕只是讓她舒服一點,安安靜靜的睡覺也好。
沒多一會兒,護士再次進來給方瑤打了退燒針,拿了冰袋給她覆上,又用酒精在她額上,脖子上反覆擦拭着,這樣到了後半夜,方瑤的呼吸終於慢慢變得緩和,眉間也舒展開來。
護士給她重新量了體溫,面帶喜色的告訴桑喬,雖然還有些熱度,但已經不是高燒,可以放心了。
桑喬摸着她不似方纔滾燙的手心,對着護士笑了笑。
那護士接受不了方纔還是一臉凶神惡煞的他突然露出這樣的表情,慌忙推着治療車退出了病房。
這一夜桑喬都守在方瑤病房裡,方瑤燒退了,也不再像前兩天那樣發出囈語,他居然從心底生出一種安心的感覺來。
後來他便靠在方瑤的牀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清晨的時候,他睜開眼,方瑤還在牀上睡着,臉色已經好看了許多,這麼看她,才愈發覺得她漂亮。
如此恬靜的睡在那裡,睫毛上還沾着霧氣,雖然從沒見過她睜眼的樣子,但這麼一對睫毛下應該有着動人的雙眸吧?伸手比了比她眼瞼的長度,鼻子裡發出一聲輕笑,不僅動人,應該還是雙大眼睛。
只不過,病員衣下貼在她身上空蕩蕩的,她是不是太瘦了點?
“喬哥!”門外的兄弟在外面等了一夜,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們不得不進來提醒他,差不多該啓程了。
那人的聲音太過高亢響亮,方瑤皺了皺眉,身子也不安的動了動。
桑喬迅速的轉過頭雙眼怒瞪着那人,那人忙收了聲,不敢再大聲說話。
桑喬將方瑤的手放進被子裡,理了理她散亂的長髮,對着一直陪在方瑤身邊的那兄弟低聲吩咐道:“好好照顧她,不能再有一點差池。這是秦二爺的女人,留着她且有大用處。”
這兄弟鬱悶了一夜,這會子聽到桑喬這麼對他說,登時恍然大悟。
可不是,大哥這麼做肯定是有道理的,原來是想用這女人來牽制秦邦那二小子!
這麼說,他的任務還是很重要的,他手裡可是看管着重要人質啊!於是忙不迭的點頭應了,拍着胸脯讓桑喬放心。
桑喬皺了眉,被他這麼一承諾,反而更加不能信任他,想了想還是多留了幾個人下來守在這裡。
留下的兄弟都是一肚子的不滿,他們都是來跟着桑喬出生入死,預備重振桑門昔日雄威,而不是來對着這麼一個病西施的。
方瑤昏昏沉沉在病牀上睡了五天之久,在第五天的黃昏,睜開了雙眼。
她的意識雖然已經清醒,可是,反應還有些遲鈍。
窗外還下着雨,吹來的微風中夾雜着海腥味。
方瑤動了動身子,許久沒有動彈的身子在她輕微的挪動中骨骼發出咯吱的響聲,高燒過後的身體還有些疼痛,她不禁皺了眉,重新安靜的躺好。
腦子裡開始思考,這是什麼地方?爲什麼自己會在這裡?而後她突然驚恐的坐起了身子,她是誰?她究竟是誰?
巨大的恐懼籠罩了她,張開嘴想要大聲呼喊,而她費了半天勁都沒有發出一個字音,喉嚨裡簡單的發出原始的嘶吼聲,卻不成一個字!
誰能告訴她,她是誰?她想要做什麼?這樣努力的張嘴,是想說些什麼?
她的頭像要爆炸般脹痛無比,彷彿隨時都會裂開一樣!
習慣性的用貝齒咬住下脣,可這樣的疼痛根本無法刺激到她,她是這麼害怕,此刻她忘卻了所有的一切,腦子裡只剩下深深的恐懼!雙手向前猛然攀住牀欄,死死地抓住,太過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骨節處森然泛白,甚至能看到肌膚深處暗紫色的毛細血管。
“啊……啊……”她高聲尖叫着,嘴裡發出簡單的音節,語調太過高亢,暗含着淒厲,在旁人聽起來則是異常恐怖。
門外守着她的幾人聽到她在房中這麼歇斯底里的大叫,忙打開門衝了進去。
方瑤紅了眼,怒瞪着這些人。
完全陌生的面孔,從他們的眼中她看不到友善,他們帶着審視的目光看着她,極其蔑視。
“啊!”她瘋了一般撞向其中一人,那男人本能的擡起手擋住她衝過來的身體,她被他撞翻在地,杏眼怒瞪着他,長髮散亂在背後肩頭,看上去十分詭異。
“這女的是個瘋子!”
“怎麼辦?”
“***,跟老子裝瘋賣傻,看老子不好好教訓她!”這人說着就要上前給方瑤一耳光,而他擡起的手卻被人擋住了。
“別,我看喬哥八成看上這丫頭了,你看她這樣,病了瘋了都比喬哥那些女人好看,喬哥昨晚還在這守了一夜,我勸兄弟還是忍一忍,等喬哥回來處置。”
“嘁!”這個發出不屑笑聲的人正是一直以來守在方瑤身邊的人,他聽到這些兄弟們這麼議論真的覺得很好笑。
嘴上於是很得瑟的說:“喬哥纔不會看上這瘋子,喬哥交待了,這是秦邦二小子的女人,讓我好好看着,留着有大用處!”
衆人將目光投向他,譏笑道:“喲,你小子派上大用場了?”
大家都轟轟笑起來,那人直了脖子紅了臉和他們爭辯,一時都忘了地上的方瑤。
方瑤爬起來,退到牀旁。這些人的笑她很不喜歡,他們說什麼,她也完全聽不懂,可她覺得,他們都不是好人!
眼光落在桌上水果盤裡的水果刀上,她憤然握緊了刀柄,直直的撲向那羣男人。
“啊!”她尖叫着,閉着眼紮了下去,也不知道扎着了誰,扎到了什麼地方,她只想讓這些人從她眼前消失,她害怕他們,實在是太害怕了!
那些人說笑着,哪裡會料到柔弱的方瑤會拿起刀子來了這麼一出,其中一人發覺閃過身子還是被刀劃中了手臂,頓時裂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鮮血蔓延開來。
紅色的血在方瑤眼中逐漸擴大,血……血……是血!
她高聲叫着,腦中也充斥着這濃重的紅色!
“媽的,臭娘們兒!”那人大手一揮,狠狠的將方瑤甩向了遠處,她本就是弱質女流,加上病了這許久,哪裡經得住這樣的重摔,身子飛出去好幾米遠,頭磕在牀角上,還沒來得及發出痛呼聲,便昏了過去。
“不好!你看你都幹了什麼!喬哥回來,要怎麼交代!”
“這臭娘們兒,能怪我嗎?拿着刀子是要殺人呢!”
“快叫醫生!快!”
裡面亂哄哄鬧成一團,都恐懼着該怎麼向他們的頭交代,這個女人神志不清,鬧成這樣,他們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的。
幸而方瑤經過醫生處理之後,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頭上的傷恐怕會留下疤痕。
幾個人看着牀上昏睡的方瑤,商量着她要是醒過來再發狂怎麼辦,喬哥可是交代不能讓她再出一點差池,可喬哥才走了幾天,這女人舊病未愈又添新傷。
最後幾人商量的結果是把方瑤綁起來。
是以當桑喬回來,推開病房的門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副場景。
方瑤被人用牀單牢牢的困在牀上,根本動彈不得,她身旁還站着一個兄弟。
這兄弟手裡拿着杯子,不耐煩的對她說道:“到底是不是要喝水?是要喝水,就張嘴,老子沒有耐心伺候你!”
說着就將杯子朝方瑤嘴裡塞,方瑤咬緊了牙關不停地擺動着頭,杯子裡的水打溼了她的臉頰,也打溼了她的衣襟。
而她臉上淨是憤恨的神色,杏眼圓睜,咬牙怒瞪着那人。
那人手上也被誰打溼了,神色於是更加不耐,將被子嘭的放在桌上,擡手就給了方瑤一巴掌。
方瑤白皙的臉上登時就起了粉紅色的五指印,之後她便發出了尖叫聲。
“啊!”
她的身子被綁着,奮力的扭動着,桑喬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焦躁,這些人是要反了嗎?竟然這樣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讓他們好好照顧她,就是要讓他們綁着她而後這樣欺負她?!
長身旋即走到牀邊,揮手將喂水的那人打落在地,那人驚魂未定,看着桑喬,顫巍巍的爬起身子,哆哆嗦嗦的喊道:“喬哥,這女人是個瘋子!”
桑喬不理會他,伸手解開了方瑤身上的牀單,看到她如受驚的小鹿般看着自己,突然心生憐惜,想要將她牢牢抱在懷裡。
而她顯然很怕他,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桑喬暗自笑了笑,也沒再堅持。
目光突然掃到她的額頭,他記得她這裡並沒傷。他帶她回來的時候,醫生只說她呼吸和心臟不太好,可她並沒有受外傷,那麼這額頭上的紗布是怎麼回事?
陰鬱的目光掃向地上的人,冷聲問道:“說,這是怎麼回事?”
那人好半天也沒弄明白桑喬指的是什麼,只是覺得喬哥這樣很奇怪。
桑喬正要發作,門外走進來一人,攔住了他。
“桑喬,這是要幹什麼?你着了什麼魔?不必要爲了秦二小子的女人和兄弟傷了和氣。”
說話的人,是桑門的老人桑英飛,一直陪在桑喬身邊,和他一起記着身上所揹負的血海深仇。
桑喬被他的話震住了,是啊,自己這是做什麼?爲了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子,自己怎麼一再如此反常?
定了定神,他恢復了冷硬的神色,對着那人說道:“正因爲是秦卓越的女人,才更加動不得,要動也不是在這個時候,若是傷了她,還拿什麼控制那小子?”
老人嘆了口氣,這樣的年紀,心思已經如此深沉。而他除了陪伴着他,還能做些什麼?
夜晚的海岸國度,總是透着涼意,即使是在這樣炎熱的夏季裡。
姚尚君坐在帳篷裡,左手握着他那隻M500轉輪手槍,隱忍着內心的恐懼和不安,臉上的肌肉因過分的擔憂而在微微抽動,五官也因自責而顯得有些扭曲。
這樣可怕的尚哥,啓幸是第一次見到。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張,如此亂了方寸!
秦卓越這時才知道,熾君也有這樣惶恐不安的時候,在他們見到啓幸,聽到他帶來的消息之後,這個男人終於不再淡定!
而秦卓越卻不願意見到他這副樣子,如果連他熾君都已經開始亂了,那麼瑤瑤該怎麼辦?
瑤瑤當真爲了他,跑到了這麼危險的鬼地方來?
“嘭嘭嘭!”
一連幾聲槍響,在夜晚的雨林中彌散開來,姚尚君發完這幾槍,身子跪倒在了地上,他沒有這麼害怕過,當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他的瑤瑤竟然來了這裡,還在這片動亂而充斥着罪惡的國度裡失蹤了!
腦中一陣劇痛襲來,他緊緊的扶住太陽穴,“尚君,尚君……”耳邊全是瑤瑤聲聲呼喊自己的聲音。
“瑤瑤……”他眼前一片混沌,伸手在漆黑的夜空,身子慢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