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塵

六月十五日,月圓無缺。

亥時一刻,一陣陣尖叫聲後,一個微弱的嬰兒啼哭聲在黑夜裡響了起來。

“主母,是個小公子。”

恭敬卑微的女子聲音傳到了裡間,讓躺在牀上剛經歷生死的袁玉寧面露喜色,虛弱的眼中神采奕奕。

虞氏,有後了!

她的這顆心總算是落地了!

“這樣呀!”

柔細的聲音傳來,是虞氏當家的主母,恍惚中的袁玉寧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便聽到一陣長長的嘆息聲。

她的心,瞬間緊張起來。

心中的不安漸漸瀰漫擴散開來。

公子,不知可回否,她的手緊緊抓住身旁侍女,正欲擡頭詢問,便聽到卑微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恭敬,“主母,留麼?”

一陣沉默之後,那個讓袁玉寧有些提心吊膽的聲音再次傳來,“區區賤婢之子,早點解脫也好。”

袁玉寧呆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的看着房門被粗暴的推開,她着急用顫抖的嗓音連喚了兩聲,“主母,主母,他是公子的長子啊!”

她掙扎着要爬起,奈何身體乏力讓她軟軟地癱倒在牀沿旁。

”長子如何?“

那婦人目中泛着冷光,嘴角輕蔑的笑她。

袁玉寧搖頭掙扎,“爲什麼,爲什麼?”

混沌的大腦讓她已經無法思考,昏黃的屋內,那個身着大紅色華服的年輕婦人,目光中全是讓人驚懼的陰沉,讓躺在牀上的袁玉寧不由自主的害怕起來,質檢那婦人緊緊抿着的嘴角質問着,“爲什麼?到如今,你居然仍不自知?”

袁玉寧心頭一顫,全身冷汗在這密不透風的房間裡讓她覺得十分難受。

“你可知,我有多恨你?”

恨?

袁玉寧呆住。

往事一幕幕讓她心底泛着冷意,無論哪個世家的主母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丈夫的愛給了妾室,她一直都懂,可她已經那麼卑微了,卑躬屈膝的伺候着主母,從不曾懈怠過,這難道還不夠?

那年輕婦人眼中滿是嫉妒的陰狠之色,在看到如此狼狽不堪的袁玉寧時,心頭滿滿的都是恨意,“你可以知曉,未歸家的這十年我過着怎樣的日子?”

袁玉寧沉默了,她知道的,當她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她還曾想,這怯懦的小姑究竟是從哪裡來的,誰曾想這個怯懦的小姑纔是袁氏真正的嫡女袁含珠,而她不過是當年袁氏僕人從江北護送袁氏嫡女回會稽之時中途走散了,從而尋來頂替的。

她,是真正的孤女;

袁含珠,纔是袁氏唯一的嫡女!

過去的十年像是她偷來的,一朝身份逆轉她被送到庵中苦修的時候,她從雲頭之上落到了塵埃之中。

曾以爲清貧歲月一生無望,哪知嫁入虞府的袁氏嫡女三年一直無孕,袁氏血脈單薄,爲了鞏固主母地位,袁氏老太太在思慮再三之後,被迫將她從庵中接了回來,以妾室之名送進了虞府。

袁含珠憤怒的看着她,再富貴的打扮都遮掩不住的小家子氣盡數顯出來,只讓人覺得刻薄,“若非當年的陰差陽錯,我纔是名揚會稽的袁氏才女,會是夫君心中唯一的意中人!是你這賤婢,奪走了我的一切!”

一句接着一句,字字咄咄逼人,刺進了袁玉寧的心中!這麼多年,雖然當年的事情並非她能控制,但到底是她虧欠了。以前還是袁氏之女的時候,她便知曉以後自己的夫君會是會稽虞氏的嫡子虞邵祺,長久的情根深種,即便是妾室之名,身份低入塵埃之中,只要呆在他身邊,她亦是甘之如飴!

她曾以爲小公子生下,虞氏一旦有後,這孩子會被袁含珠養在膝下穩固她的地位,她對主母忠心不二,又能留在虞郎身側,這日子再好不過,最不可避免的或許是她或許會被面臨着去母留子的結局,可她此時聽主母話中的意思,分明是連她的孩子一併留不得?

袁玉寧掙扎着從牀上爬下,跪着哀求,“虞郎無後,求主母留下小公子吧!”

如果真的要還欠下了的債,只要能留下孩子,她這條命拿走又有何妨?畢竟這世上,還有她的血脈,那是她和虞郎的孩子!

袁含珠厭惡的別過眼,冷哼了一聲,“笑話!虞郎怎麼會沒有後?虞氏的後人自當出自嫡母!”

袁玉寧耳中轟鳴聲響起,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袁含珠撫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原來是已經有了自己的骨肉,難怪這般狠心!

袁玉寧退後幾步,厲聲道,“主母當真不懼虞郎?”

袁含珠精明刻薄的臉上盡是嘲諷,“虞袁本是世家之交,怎會因爲一個賤婢毀了盟約?”

幾乎是聲音一落,袁玉寧癱倒在地,即便有夫君的寵愛又如何?虞袁兩家歷代結親本就是結世家之好,袁家到了這一輩人丁稀薄,便只得了一個嫡女,輕易動不得!

她在世家大族呆了這些年,怎會不懂?

她的雙脣漸漸抿緊,半響才壓抑住心裡所有的思緒,嘶啞着聲音伏地哀求,“主母,阿寧此生已無所求,可稚子無辜,求主母……”

年輕少婦忽然間冷冷的笑了起來,目光鄙夷地看着跪癱在地上的人,“既然生母已不在,何必留着這個禍害!”

不等袁玉寧反應過來,牀上傳來了嬰兒啼哭掙扎的聲音,袁玉寧心中驚駭,痛不欲生,她轉頭只看見那幼小的嬰兒被狠狠的扔在她的面前,她腦中一種空白,半響才反應過來。

心如刀割!

那嬰兒哭嚥了幾聲便沒了聲息,她竭盡全力的掙扎着想要爬過去,被幾個粗壯的婢女壓住了雙手雙腳,整個人都壓倒在地上,奈何剛剛生產體虛無力,只扭扯了幾下,就已經氣喘吁吁,渾身乏力,她只能憤怒的吼着,“不……不……主母……他是虞郎的孩子!主母!”

“笑話!”

年輕婦人的聲音尖利起來,燈光下,她的雙眼陰狠十足,“虞郎爲了讓你進門,荒唐了一回,既然如此,我便不會讓他再荒唐!”

袁玉寧猛然擡頭,她的心頭大恨,嘶啞着聲音緩慢的道,“不過是個孩子……你又……何必!”

她搖晃着站起身,忽然間大笑起來,又突然停住,半歪着腦袋雙眼赤目圓瞪,滿含哀怨的看着面前年輕少婦,一字一頓的道,“你會不得好死的!”

話音落下,她猛地抱起她面前的孩子,朝着堅硬的柱子上撞去,砰的一聲,血流如注灑落在地。

“主母,人……死了!”

跳躍的燭光中,地上的屍體直直瞪着一雙圓睜睜的赤紅色雙目,像是要驗證那個惡毒的詛咒,令得衆人都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