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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中的皇宮,巍峨的城樓上,一襲明黃隨着清晨凜冽的寒風翻卷,墨玉一般的髮絲隨着風飛舞,凜凜的天光下,男子猶如冰雕的神邸一般高貴而俊美,讓人不敢仰視,只能跪下匍匐在他面前!

目光如雪,冷冷的看着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一行華車,花睿頭也不回的問站在身邊的蕭元:“那邊怎麼樣了?”

蕭元看着雲霏未開的天色,看着那輛隱在重重車列中依舊華美奪目的馬車,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沉聲說道:“一切都如您所料!屬下已經做好了安排,一定會做到萬無一失,絕不會出什麼差池!”

花睿不說話,潔白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擊打着硃紅欄杆,發出輕響,一下又一下,響在這寂寂的清晨,清冷而寂寞!

“去吧!”當馬車完全消失在視線後,花睿才淡淡的收回目光。

蕭元聞言心一動,卻沒有立馬轉身離開,而是深深的看着那已經漸漸空寂的長街,看着遠遠揚起的塵灰,沉默了一會,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轉身向花睿行禮:“臣告退!”

花睿依舊望着遠方,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一般,然而卻在蕭元即將退下時,淡淡的出聲:“朕,不希望看到任何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

蕭元聞言渾身一僵,心倏地冷卻,目光沉沉的看不清楚他心裡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才見他恢復往日的吊兒郎當的模樣,笑道:“當然,屬下絕對不會讓皇上失望的!”

說着這樣的話時,腦海裡卻閃過那個恬淡如風的女子,漸漸清晰的那一襲青雲,那如遠山一般悠遠淡靜的容顏,那如山中清溪一般涓涓流汨的眼泉,那無意間揮灑的靈動詩意,如深夜的馥郁梅香一般,不知不覺的沁入了他的心田,讓他再難忘卻。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從脣邊溢出,很快又泯滅在清晨凜冽的寒風中,封凍了臉上的笑,更封凍了一個美好的夢!

不過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女子罷了,皇帝都捨得,他,又有什麼不捨得呢?

即使不捨,又能如何?

雖然宮中最高貴的后妃都已經出宮前往龍華寺了,但畢竟是新年,宮中禮樂依舊不減,處處可見繁華喜慶。

花睿看了一會,心中無端生厭,淡淡出聲:“去殊宮!”

如果這皇宮裡還有一個清淨的所在,能夠拂去他心頭的焦躁,那必定是殊宮了!

去到殊宮的時候,花殊早已梳洗完畢,坐在窗邊就着晨光靜靜捧着一本書,光潔修長的手指緩緩的劃過紙頁,他微垂着頭,眉目清淡,淡淡的光照灑在他身上,白衣的男子清貴絕俗,卻又淡淡的蘊着無言的悲傷。

花睿的心驀地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說不出的痛惜,悄然止了步。

花殊卻已經聽得他的腳步聲,起身含笑看來:“皇上來了?”

花睿腳步略略一頓,又走了進去,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慵懶笑容:“朕要是不來,又怎麼知道皇兄竟是這樣的勤勉,一大早起來便讀書,可見這驚才絕豔的美殊王的美譽不假!只不過皇兄學富五車,不用來治國平天下,真是太浪費了!要不,皇兄還是到朝廷來幫幫皇弟吧!”

花殊搖頭一笑,頓如陽光鋪落,百花鮮妍盛開,他聲如珠玉:“皇上又來說笑了,不過是早起無事,隨便翻翻而已!”又將手中書放在一邊,笑問:“今天不是羣臣進宮祝賀的日子嗎?皇上怎麼倒在這裡?”

花睿隨意坐下,一臉的不以爲然:“年年如此,說的話也不見新鮮些,真是無趣得很,不提也罷!”

花殊含笑搖頭,如清風明月一般清朗:“左右不過是個場面,忍一忍便過去了!”

“皇兄說的輕巧,一干人等,沒個三四個時辰哪裡肯罷?”花睿絮絮抱怨,倒有幾分孩子脾氣,衝他嚷嚷:“要不你去試一試,你就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滋味了!”

雖說他們兄弟情誼深厚,皇帝也只有在他面前纔會有一些真脾氣,但是像今日這樣煩躁卻是從來沒有的,花殊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未及多言,卻見吳娜笑盈盈的走了進來,看着花睿道:“這倒是稀奇了,好好的新年,誰又給皇上氣受了?竟是這般的怨懟!”

花睿聞言心中一凜,才知自己竟是失儀了,卻也一點不慌,只看向吳娜,玩笑道:“這還不都得怪你!”

“怪我?這就更稀奇了,奴婢纔剛進來,卻又是怎麼招惹皇上不高興了?”吳娜唬了一跳,倒也不怕他!

花睿瞄了她一眼,鳳眸幽怨,語帶嘆息:“你的梅花糕那是一絕,即便是宮中御廚也無法比擬萬一,可是朕來了好幾回了,也沒見你做來解一解朕的饞,你說朕能不怨懟麼?”

吳娜聞言撲哧的一聲笑,上前一步斂容請罪:“這倒真是奴婢的不是了,請皇上大人有大量,莫要與奴婢爲難,奴婢這就去採了清晨最新鮮的花瓣兒,精心爲皇上做一回梅花糕,可好?”

花睿裝模作樣的摸摸下巴,過了好一會才笑着點頭:“好吧,看你誠心認錯,朕就不罰你吧!且快快去做了美食來!”

“是,奴婢遵命!”吳娜含笑福身:“不知皇上可曾用過早膳,奴婢已經命人準備好,請皇上和王爺移步!”

花殊也轉頭對花睿說道:“你我倒也許久不曾一起用早膳了,不如一起吧!”

“好!”花睿朗聲個應下,起身便與花殊一同用膳!

“皇上,各位大人還在大殿上等着您呢!”隨伺的許公公見此有些急,小心翼翼的上前說道。

“無妨,就讓他們等着吧!”花睿不耐煩的揮揮手。

許公公有些急,又看向花殊,低低求告:“王爺!”

花殊淡淡一笑,如清風從他臉上拂過:“不礙事的,皇上自有分寸!”

許公公聞言這才安心了些許!

用過早膳,皇帝卻依舊不願離去,倒與花殊坐在殊宮外面的涼亭裡喝起酒來,與花殊說說笑笑,倒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許公公本欲再上前奏請,奈何花睿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眼見他上前一步,如雪目光便淡淡的落在他身上,嘴角似笑非笑,駭得他是一個字都不敢多提。

花殊也覺詫異,私下裡問了許公公:“今天宮裡可有什麼特別的事?”

雖然花睿有說有笑的,可花殊是何等聰敏人物,又豈會不知他一貫的慵懶背後,心緒其實早已紊亂。

許公公說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是皇后帶着諸位主子一起出宮前往龍華寺禮佛祈福去了!”

“祈福?”年初二皇后帶領諸位位尊妃嬪前往國寺祈禱是自來便有的,自然算不得什麼特別的事!只是——

“王爺,有件事,奴婢不知當說不當說!”許公公看着花殊,有些猶豫,按理說皇帝的事實在是不便對他說,只是,他實在有些猜不透皇帝此番的意思。

“若是不方便,便不說也罷!”花殊淡笑。他並不是多事的人,更知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他一向猶如閒雲野鶴,悠閒自在,並不用心於政事抑或宮中那些事,但這並不代表他無知。明哲保身,在這樣的太平盛世,是身爲皇族,特別是身爲先帝最疼愛的皇子來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雖然,他自幼雙目失明,並不能威脅任何人,然而妒忌猜疑之心,誰能保證沒有呢?

許公公聞言,也不便多說些什麼了!

喝到一半,花睿忽然問:“燁兒可醒了?”

許公公未料他有此一問,怔了怔,才小心的回道:“這個時辰應是起來了,奴才這就派人去看一看!”

花睿無語,默默舉杯喝了幾口,忽地望着花殊說道:“皇兄,短短時日,你倒是消瘦了許多了!真是‘爲伊消得人憔悴’啊!”

彼時花殊正舉杯就飲,驟然聞得他這麼一說,心頭一震,手中一個不穩,酒波在杯中一蕩,潑灑了出來,眉眼間那深深的思念再也掩飾不住,濃濃的涌上眉梢。

亦知亦知!

他轉頭面向那開得燦爛盛大的梅花,心中悲痛,像一場大雪紛紛而下,手中酒終究是咽不下喉,清凌凌的冰了手心。

花睿醉眼看去,見他臉上悲倉之色,心中很是不忍,一手按住他的手,只道歉:“皇兄,對不起!”

他真是醉糊塗了!怎麼能夠跟皇兄說這樣的話呢?

花殊緩緩的搖頭,一朵苦澀的笑在脣邊盛開,蒼白失色,卻有着常人沒有的堅韌:“無妨!”

她是他一生的愛人,他想念她,是如此光明正大的事,何須道歉?

花睿明白,收回手,看着他,突然嘆息:“朕有時候真是羨慕皇兄!”

也許在許多人眼裡,皇兄是可憐的,自小失明,幼受拋棄凌辱,雖然後來因才情顯著而受先帝恩寵,但畢竟殘疾,然而,他卻羨慕他活得隨性瀟灑,不受俗世羈絆,與喜歡的人傾心相愛!

而他,身爲帝皇,看似風光無限,什麼都擁有了,卻連一個女人的真心,都不可得!

想到那個可惡的女人,他的神色不由得冷卻了下來,一仰頭又灌了一口酒!

花殊聽了他的話,沉默了一會,才淡淡的笑,說出一句很突兀的話:“既然捨不得,便不要舍!”

花睿聞言心一動,沉吟半響!

既然捨不得,就不要舍!

是啊,既然捨不得,又爲何定要捨去呢?

一直糾結的心緒突地豁然開朗,像有陽光明媚照射進來,一切都如此的美好!

他擡頭看了看漸高的太陽,心忽地一沉,喝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一邊的小太監被嚇了一跳,忙說道:“回皇上,此時將近巳時!”

“巳時?”花睿聞言臉色大變,霍地站了起來,“來人,備馬!”

心,顫抖了,但願,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花睿旋風一般離去,花殊卻依舊坐着,紋風不動,嘴角含了淡淡的笑,看來,他這個皇帝弟弟,終於有了心愛之人了!

是那寧錦兒吧?他想起那個淡靜貞嫺的女子,想起那淡淡的清香,淡淡的想,那樣的女子,的確是配得上他心高氣傲的弟弟的愛的!

只是,花殊啊,如果來日知道,你認爲配得上你弟弟的那個人就是你心愛的女子,你是否還會這樣淡淡的爲他歡喜?

你若想起你們日後的諸多苦楚都因了你今日淡淡一句話,你的心,又要怎麼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