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新衣

獅子頭好吃,糖醋里脊肉也好吃,當然除了她點的菜,膳房還又給加了兩個菜和一個湯,才人的份例按說確實是四個菜,但是不得寵的才人能吃上兩個菜就不錯了,以前謝寧每頓也就是兩個菜,不過她飯量小,兩個菜也是吃不完的。現在膳房當然不敢怠慢她,更不要說皇上還在縈香閣用過膳呢!苛扣誰也不能扣她的。

想也知道,謝寧一個人怎麼可能把四菜一湯一大鉢飯都吃完,就算青荷和青梅兩個幫着吃也吃不了,院子裡其他人也能跟着一塊兒享受一下才人的份例菜了。

謝寧以前覺得讓她們吃自己吃剩的不好意思,但既然別的地方也是這樣,她改變不了這現實,就儘量與人方便。吃菜的時候,她都是另用一雙筷子夾出來再用自己的筷子吃,而且只吃一邊,不會把整盤菜都撥亂。

青荷她們把端出來的菜撥了分在碗裡,她和青梅兩個先吃,其他的院子裡的另外兩個粗使宮女和太監也能跟着沾光。

“膳房的人還真是會看人下菜碟,以前就不……”青梅話說到一半,就看見青荷在瞪她,後面半句也不敢說了。

“你要是再這麼沒心沒肺的,我就去跟才人說,把你退回去,不能留你在才人身邊伺候。”青荷絕不是跟她開玩笑。兩個人雖然是一起分到謝寧這裡的宮女,但是青荷要大青梅兩歲,穩重又能幹,來了不到一個月她就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管着了,青梅性格有些冒失,別人不吩咐她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了,天生就是個打下手的命。

要真是這樣青荷也不介意她,可是才人眼看着要得寵了,以後遇到的人和事會越來越多,青梅這樣說話不走心,不定什麼時候就給才人招下大禍來,青荷絕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說別人看人下菜碟?你倒是先看看你自己。以前你有這樣的菜吃嗎?那時候你敢抱怨一聲嗎?現在才人得了勢你也覺得自己可以抖威風了是吧?你要這麼眼皮子淺,一張嘴只會四處得罪人,才人現在有的是人想巴結上來伺候,不少你一個。”

青荷聲音不大,說話也不快,可是話裡的意思沒有半分玩笑。青梅一下子就慌了,趕緊離了凳子就在青荷腳邊跪下了:“姐姐,姐姐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可千萬別跟才人說趕我走。”

被攆出去就沒活路了,只能去幹最粗重的活計任人作踐。才人待人又好她現在的活計又輕省,她就是死也不願意出縈香閣的門。

青荷不爲所動,把碗筷一推站起身來:“你不是三五歲的孩子了,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你還記不記得前年冬天那個死在井臺邊的宮女?”

青梅僵硬的點頭:“記得。”

“她犯了什麼錯?”

“她多話……”青梅打起哆嗦來了。

說起那件事,真是挺嚇人的,當時青梅看見了,後來幾個月都會做噩夢。那個宮女就是說話冒失得罪了人,身上被潑了冷水,還讓她在井邊洗衣,等到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全身**的,跟井臺凍在一起了,拿鑿子錘子把冰鑿開,屍身才能擡走。

“你要是改不了這個毛病,不說你自己有什麼下場,還會連累才人一起跟着遭殃。我話就說這一次,你待在這兒好好想想吧。再有下一次,我也不和你多說一個字,你就直接出去。”

青荷是真沒有再說,直接出門了,還有不少活兒要做呢。至於青梅,兩人這兩年多來也處出來點情分,她才三番五次的提醒她,可這真是最後一次了。青梅如果還改不了她的毛病,青荷也不會再念舊情。

各人的路都在各人腳底下,別人頂多能替你指個方向,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

皇上賞的料子齊尚宮把活兒攬過去了,親自領着一班繡娘趕工趕出來,又親自領了人送來。

雖然是趕工,但質量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折扣。

人家這麼給捧場,謝寧當然不能給潑涼水,命青荷拿了裝有銀錁子的荷包來贈與齊尚宮,還當場拿起新衣裡頭的一件披帛搭在肩膀上,贊齊尚宮和針線局的手藝好。

宮裡頭的事兒嘛,講究的就是個有來有往。齊尚宮這樣上趕着示好,謝寧當然不能讓人家一番好意落了空。

別的好處她給不起,幾句好話總是沒問題。論起品階來,齊尚宮的品階比她一個小小才人品階還高,俸祿還多呢。論起實權,齊尚宮是後苑裡頭幾位實權尚宮之一,頭一名即使算不上,也鐵定能排個前三。

齊尚宮帶來的宮女將新衣裙衫用木架子撐起來,展示給謝寧看。

這些衣裳裡頭還有一套是騎裝,樣式是曲型的胡服。翻領窄袖袍,素綾束口褲,配着皮面兒軟底靴和錦繡雉羽帽。

齊尚宮指着那套騎裝說笑着說:“這會兒天氣熱,說不得入秋的時候才能穿上身了。”

謝寧說:“我還沒穿過這樣的衣裳,不知道穿上好看不好看。”

“一定好看。才人身形窈窕,腰纖頸長,穿這個比旁人合適。”

這麼又看衣裳又客套的,熱熱鬧鬧折騰了好一會兒才走。

出了縈香閣的門,齊尚宮後頭一個梳彎月流海的年輕宮人就往前快走兩步,湊近了小聲問齊尚宮:“姑姑今天爲何要親自過來送衣裳?讓我們跑一趟也就是了。”

齊尚宮微微一笑:“想不明白?”

問話的宮人連連點頭。

“想不明白就接着想,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說了。”

而縈香閣裡頭,青荷青梅兩個忙活開了,把這些繽紛悅目的新衣裳整理好了收進櫃子裡頭。

這就涉及到了一個新問題。謝寧屋子裡的衣櫃可沒有這麼大的地方來盛放,當季的衣裳,前些日子送來的那些已經把櫃子塞滿了,今天送來的這些實在是塞不進去了。

“才人,要不把舊衣裳理一理,先放到廂房裡去,騰出地方好把這些新衣裳裝起來?”

謝寧想了想:“我記得有一條裙子洗褪色了,還有那件繡長壽花的勾破了邊,把這幾件騰出來,其他的先不用動。”

青荷有點爲難,看看那些讓人一見就挪不開眼的新衣裳:“才人,那也騰不出多大地方來,這些還是放不下啊。”

“挑兩件就行,其他的可以先放到廂房去。”謝寧指了兩件,一件是水色的長曳裙,一件是象色的雙雀衫。

青荷把嘴邊的話咽回去,就按謝寧說的,將那兩件新衣挑出來,其他的就擱到廂房去。

青梅實在不明白,滿肚子的納悶。不過她被青荷告誡過之後,比以前謹慎的多了,輕易不開口說話。

青荷就是那麼教她的。不會說話那就少說話,省得禍從口出。青梅呢,聽是聽進去了,就怕自己記不牢靠,所以總是把牙咬的緊緊的,想說的話全都硬生生的憋着。

兩人把新衣收拾好,青荷看了她一眼,見青梅咬着牙瞪大眼,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笑着搖頭:“你看看你這樣子,有什麼話想問你就現在問吧。”

青梅小心翼翼的問:“真的?”

“真的,不騙你。”

青梅指指那些新衣:“才人怎麼不要這些新的啊?這些比上次送來的那些還好看,樣式又新穎,質料又名貴。新衣都是一季一季的,擱過了季放到下一年,那衣裳就擱舊了啊,再穿也不好看了。”

青荷點點頭:“剛纔我也有點不明白。常聽人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這有了新的誰還總穿舊的?可是才人這樣做,肯定有她的打算。我猜,才人是不願意讓人在背後指點,說她乍然得寵就輕狂張揚吧。”

青梅想了想,自家才人確實不是性子張揚驕縱的人。

“怪可惜的。”

這些可都是新衣裳、好衣裳啊。

青荷沒有再訓她眼皮子淺之類的話。

她也覺得可惜。送來的新衣裡頭有一條石榴紅的散花裙,這樣正的石榴紅可不一般,聽說中原的染料染不出來的,應該是番邦來的一種花才能染得出這樣鮮豔明麗的紅色。這麼一條裙子要是折成錢,夠外面普通人家吃用一年的吧?就這麼放在箱子裡頭擱置,真可惜啊。

但是同才人將來的前程相比,這些衣裳又算不了什麼了。

青荷說的話,有一部分對了,不過還是沒有完全猜中謝寧的想法。

謝寧可不想穿的那麼扎眼,尤其是那條紅裙子。在這宮裡頭她還真就沒見過幾回有人穿這樣的紅色。真把那裙子穿出去,那得多招人忌恨啊。再說她覺得穿舊衣更舒坦自在。

“才人,望雲閣送了一張請柬來。”

“望雲閣?”

青荷把請柬遞過來。

不但謝寧納悶,就連她也挺詫異的。

望雲閣住的是樑美人。

謝寧去過一次望雲閣,那還是剛入宮不久的時候,樑美人的品階變成了美人之後,曾經請她們這些一起入宮的人去望雲閣小聚。說是相聚,其實也就是爲了誇耀自己的榮寵。

記得當時謝寧夾在衆人中很不起眼,而樑美人被衆星捧月一樣圍簇在中間,一起進宮的同伴們好話說了不計其數。就是這風光來的快去的也快,那次聚會後沒有幾天李才人就得幸,並晉位昭容。

而樑美人就這麼漸漸的被人忘記了。

這時候再接到望雲閣的貼子,謝寧覺得很意外。

“我看樑美人應該不會平白無故的給您下貼子。才人,上頭寫的什麼?”

謝寧把請柬打開來看了一眼:“邀我明天去望雲閣賞茶花。”

這理由謝寧和青荷都不會相信的。

平時又沒有什麼交情,也沒聽說樑美人對蒔花弄草有偏好,早不請晚不請,這個時候請人,哪裡是爲了賞花啊。

“才人您去嗎?”青荷是滿心眼裡不樂意。

樑美人是什麼心思,簡直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呢。她失寵已久,望雲閣門庭冷落,當初得封美人時的風光早就被人遺忘了。哪怕她的品階比謝寧要高,可是在宮裡頭得寵才能得到一切,失寵也就會失去一切。謝寧現在正是春風得意的好時候,而樑美人就象已經燒過的木頭,火熄灰冷,無人問津。

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樑美人請她去能爲了什麼?看她現在的的情形嫉恨不忿?還是象劉才人白美人她們那樣,求她提攜幫忙?

謝寧想了想:“她是美人我是才人,都正式的下了貼子,去還是要去的。”

青荷想一想也是。樑美人是失寵已久了,但是怎麼說她的品階也要高啊。

“也不知道明天望雲閣是不是還請了別人?要不奴婢去打聽一下。”

“好,你去吧。”

青荷現在和過去可不一樣。過去才人默默無聞,她這個宮女就更沒人理會了。但是才人一得寵,水漲船高,她的面子也跟着漲起來了。一出了縈香閣的門,好些人趕着姐姐前姐姐後的巴結她。不用她問,就有人主動的把一些消息告訴她了。

樑美人當然不止請了謝寧一個,據說望雲閣的宮女今天跑了好幾處地方送貼子,請的客人都是同一批進宮的那些人,其中包括了從縈得閣搬走的劉才人,馮才人,孫采女,還有李昭容。

李昭容可是當時那批進宮的人裡頭,現在品階最高的一個了。她在晉位之後就遷出了後苑,現在是住在西苑靠北邊的昭慶宮偏殿,和住在後苑裡這些默默無聞的低品階不入流的昔日同伴早就拉開了距離。

謝寧有好長時間都沒有見過李昭容了。記得采選初入宮時,她們這些人都被暫時安置在靠近掖庭的長溪院,和普通宮女一樣,好幾個人住在一間屋子裡頭,那會兒李昭容和謝寧就住在同一間屋,不能說情誼深厚,可也是有幾分交情的。

但這種交情很單薄,風一吹就散了。離開長溪院各自有了居處之後,來往就漸漸少了。李昭容得寵並晉位之後,就完全沒了往來。

謝寧的性子就是這樣。能相處就相處,道路不相同漸行漸遠了,她也不強求。

“請是請了,人家未必會賞光。”青荷把謝寧明天要穿的衣裳找了出來細細檢查了一番,發現袖腑處有一點皺褶,趕緊讓青梅取了燙鬥來熨燙平整。

別看都是一些細節,可是千萬馬虎不得。

這樣的場合,自家才人是新貴,穿的應該更漂亮華貴一些。但是才人自己已經把衣裳挑好了,青荷也就不多說什麼。

謝寧一早起來認真的梳妝,上了一點胭脂,這樣不管到時候氣氛怎麼樣,總之人看起來是好氣色。青荷打開首飾盒子讓她挑選,謝寧選了一支雙魚垂珠步搖,想了想又放下了,另挑了一朵珠花。

這珠花也不錯,做工精緻,就是用料有限,上面的水玉、瑪瑙成色都一般般,但是拼成一朵花型之後看起來十分協調雅緻,花托、細葉和曲藤都做的非常精美。青荷替她簪好之後,謝寧自己又調整了一下。

這麼看起來挺好的,肯定不奢華,但也不失體面。

換上出門的衣裳,青荷服侍謝寧出了縈香閣,去望雲閣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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