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五 是誰

皇上可不敢給她聞,一點點風險也不要去試。(不過就皇上的評斷,這酒確實是好酒,可是蜜糖香……皇上確實也沒有聞出來。

這回大皇子說:“好象確實是有些甜香。”

他這話一看就是言不由衷,明顯是沒聞出什麼酒香來,卻又不忍心讓妹妹失望,這才附和她一句。

不過能得一句附和,玉瑤公主也心滿意足了。她把酒湊到脣邊,謝寧忙叮囑一句:“少少的抿一點。”

可別咕咚一口灌下去。

謝寧記得自己小時候被小舅舅騙着喝酒的時候,那可是燒刀子啊!她光聞味兒就覺得那酒氣衝得眼都有些睜不開了,可是怎麼沒有人告訴她酒那麼辣呢?她一點兒防備都沒有,一仰頭就是一大口。

結果她又嗆又咳涕淚齊下,嗓子鼻子裡都在冒火。

不過小舅舅也沒討着好就是了,被大舅舅和大舅母兩人一起教訓了,大舅舅對小舅舅一向是長兄如父,抄起棍子攆得他滿院子亂竄。

不過後來小舅舅也補償了她好些好玩兒的東西,還親手給她的院子裡搭了一個別致的花架。

而玉瑤公主這頭一次喝酒,倒是沒有上來一口悶。她小口的抿了下,咂咂嘴,說:“有點辣。”

不等謝寧說出“嚐嚐就好”這話,玉瑤公主一仰頭,半杯酒就這麼下肚了。

沒嗆着,沒咳嗽,沒被逼出兩眼水光,臉也沒有紅。玉瑤公主的表情再淡然不過了,就象喝的不是酒,是果子露一樣波瀾不驚。

這讓一桌人都有點愣神,不過二皇子例外。他肚子填飽了,坐不住,小手拍着桌面啪啪直響,嘴裡還胡亂咿咿啊啊的叫嚷。

玉瑤公主把杯子一放,吩咐白洪齊:“再斟上。”

白洪齊都有點愣神兒。

當然這酒是不是再續上,玉瑤公主說了可不算。

白洪齊轉頭請示皇上的意思。

謝寧可不想讓她再喝了。這麼點大的孩子,哪裡就能喝起酒來?今天過節高興,嘗一口應節也就算了,可不敢讓她再喝。

可是皇上卻笑着示意白洪齊再給她續上,仍然是半杯。

大皇子的神情也有些不安。

按理說,其實大皇子的年紀是可以飲酒了。已經進學的皇子,無論如何不能當孩子看待了。但是因爲身體孱弱,這輩子他大概也只能嘗一嘗太醫署炮製的藥酒了。可是比他年紀還小的玉瑤公主卻居然象個小酒鬼一樣,這怎麼看都不妥。

皇上安撫謝寧說:“不打緊,今天高興,她想喝就給她喝吧。”

玉瑤公主喝了三杯,看起來意猶未盡,不過她也不是全不懂事,再怎麼說事不過三這話她也懂得,能喝三杯就不少了,要再討,父皇肯定不給了。

再說父皇自己也就小酌了三五杯的樣子,她總不能比父皇還能喝吧?

可是玉瑤公主真沒覺得這酒有什麼難喝的。

她覺得挺好喝的,熱乎乎,香噴噴,喝下去之後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不難受,好象還挺舒坦的。

謝寧倒是放心不下。現在玉瑤公主沒有什麼不舒坦,可是也許酒勁兒過一會兒纔會上來?

郭尚宮在一旁也擔心。

有的人剛喝下酒的時候沒事,可是過後卻是會酒瘋的!

她趕緊吩咐宮女去準備醒酒湯,用不上最好,可萬一要用的時候沒有,那可就現抓瞎了。

大皇子很有眼色的帶着弟弟妹妹先離席了,說是去要去賞桂花,將皇上和謝寧留了下來。

月亮已經升到了頭頂,銀輝灑滿了庭院。皇上索性命人將燈籠熄了,就這樣陪着謝寧在小花園裡散步消食。圓月倒映在池塘之中,偌大一個銀盤明晃晃的,風吹着水面泛起波紋,月亮也跟着變了形狀。

“朕想起還在書房唸書那時節,有一件中秋宮宴,寫了一詠月詩。”

謝寧好奇的問:“一定寫的不錯?皇上怎麼以前從來沒說過?”

皇上笑着搖頭:“不不,朕在詩詞上不成,勉強把平仄扳平,字句通順就不錯了。不過你也知道,朕當時已經被立爲太子了,哪怕那詩做的狗屁不通,下面的人也拼命叫好。”

謝寧給逗的忍不住笑出聲來:“皇上忒自謙了。”

說皇上詩才橫溢那肯定是吹牛拍馬,但是也絕不至於文理不通。只是皇上說的這話,天下誰也不敢說,敢說的也只有皇上自己。

話是大實話,正因爲是實話,所以纔沒有人敢說。

“當時上書房的一撥人裡,做詩最好的是張郎。”

謝寧怔了下:“張郎?是說的張駙馬?”

“沒錯。”皇上細心的扶着謝寧的腰,免得她被小徑上鋪的碎石絆着:“張郎的才氣那是沒得說了,天生帶來的,旁人比也比不了。那會兒宮宴上他也做了一詩,詩做的比朕的強多了,可是衆人卻遮遮掩掩不敢誇他。哦,有個例外。有個人誇他比朕強,比所有席上的人都強,你猜是誰?”

謝寧想了想:“是先帝?”先帝可不用倒過來拍兒子的馬屁,宮宴之上,能夠不拍太子的,大概也只有先帝、太后。但是太后應該不會在前朝的宮宴上頭,所以謝寧猜了先帝。

皇上搖頭:“不是。”

不是先帝,那會是誰這麼不給太子面子呢?

謝寧這就想不出來了。

“是明壽。”

“她也在?”

“是,她也在,就是爲了張俟衡去的。”

謝寧想了想,輕聲說:“就算張俟衡寫的不怎麼出彩,在她看來也是最好的吧。”

皇上笑着說:“也許是吧。不過張俟衡寫的確實好。若換個地方寫出來,必定又是滿京傳誦,一時洛陽紙貴。偏偏在宮宴上寫出來,大家誇都不敢誇,那詩後來也沒有流傳出去,朕記得,那張詩稿被明壽拿去了。”

想到張俟衡後來變成了張駙馬,大概沒有過上一天高興的日子,謝寧也難免有些心酸。

“那是朕被立爲太子之後的頭一回宮宴。”

謝寧停下腳步,皇上聲音很輕,在晚風中聽的不那麼清晰:“那天朕才現,朕忽然變成了一個名叫太子的人,身旁的笑臉、恭維、試探、算計,如此種種全是朝着太子去的。在宮宴上朕同人談笑風生,可是晚上對着月亮,心裡卻慌。先做太子,後做皇上……這個戲臺,上去了就再也下不來,一刻也不能懈怠,得撐一輩子。”

謝寧怔住了。

她和皇上有過比此刻更親密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哪一刻,她覺得離皇上這麼近,近到她只要擡起手來就能摸着他的心。

前朝後宮,天南地北,無數人都想揣摩聖意,討好皇上。但那都是爲了能從皇上這兒謀得好處。誰真是不求回報的爲他好,對他好?

坐在龍椅上稱孤道寡,他一直一直都是孤單單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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