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八 愚蠢

謝寧翻了個身,聽着外面的笛聲。

離她不遠的廂房裡,玉瑤公主也沒睡着。

甘熙雲睡在牀的外側,她入神的聽着悠揚宛轉的笛曲。

聽着身旁玉瑤公主的動靜,甘熙雲輕聲問:“公主?”

“嗯。”

玉瑤公主就嗯了一聲。

兩人都不捨得在此時說話,一說話,就不能專心致志的傾聽這樣動人的曲子了。

相隔數百里之外的官船上,皇上合上手裡的的奏摺,習慣的伸手去端茶。

白洪齊纔剛換的茶,稍有些燙。皇上喜歡喝這樣微微燙熱的,如何讓茶保持在這個熱度又不致於燙到皇上,白洪齊可沒少在這上頭下功夫。

“今兒是初幾了?”

白洪齊看了一眼,回說:“已經過了子時,今日已經是十四了。”

怪不得外頭月色這樣好。

皇上低着頭坐了半晌,這會兒也想起來舒散舒散。他推開了窗子。

遠遠近近的船上和岸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一輪圓月當空,河面上微風簇浪,被月光映得象是無數銀星撒在河裡。

“這會兒貴妃她們該睡了吧?”

白洪齊輕聲說:“想是已經睡了。”

皇上唔了一聲,負手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月色,才又重新走進艙中。

白洪齊鬆了口氣。

他可實在不想讓皇上站在外頭,誰知道暗處還會不會有一枝冷箭射來?那站在燈亮處的皇上豈不是一個扎眼的活靶子?可是皇上威嚴日重,白洪齊也不敢多話,幸好皇上沒有多待就進去了。

不然白洪齊拼着惹皇上不高興也得勸勸。

怎麼勸他都想好了,當然不能說怕再有刺客。白洪齊打算把貴妃的名頭搬出來一用。就這麼跟皇上說,更深露重,皇上要是在外面待久了只怕會着涼,到時候貴妃娘娘可又得替皇上懸心了。

這理由皇上準保能聽進去。

白洪齊想起從前也難免感慨。

誰能想到當初那個不起眼的小小才人,現在會變成貴妃娘娘呢?

伺候皇上洗漱安歇,白洪齊卻睡不着。

他在想着京裡的事。

京裡現在的情形會如何,想都能想出來。

渭王已經病了一陣子。太醫隔日就來,方子斟酌着增減,只是都看不到有什麼起色。

渭王已經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在宗室裡頭他已經算是高壽之人了,連重孫子都已經要娶妻了,渭王對自己的身子也早就心裡有數。

可皇上這次出巡……

渭王用手覆着臉,用力揉搓了幾下。

老人的皮膚早已經失去了彈性。一旁伺候的侍妾還不到二十歲,年輕女子的肌膚富有彈性,細膩滑嫩,散發着屬於青春年華的馨香。

他還指望這兩年太太平平的,讓他把宗令的擔子交出去。

可是這兩年事情一樁接着一樁,就沒有消消停停讓人省心的時候。

聖上遇刺……

渭王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險些一口氣沒接上來,差點就翻了白眼。還好身邊伺候多年的下人機警,立馬就把府裡常年供奉的郎中給叫了來。又是扎針又是灌藥的折騰了半天,把渭王又從鬼門關給拉回來了。

可拉回來卻還要面對這樣棘手的一件事,渭王心說,還不如不救他,就讓他這麼兩眼一閉蹬腿斷氣了呢。

這件事有多艱難,水有多深,渭王心知肚明。

不好好兒辦,皇上那兒就說不過去。他是老了,他還有滿堂子孫得在皇上手下討生活呢。

要是認真的查,認真的辦,那……這樣的事情牽連甚廣,而且大多都是他認識的人。

這一下得罪多少人家?

真是兩面不是人。

如果他再年輕個二十歲,這樣的差事落在手上,渭王說不定還幹勁十足,雄心萬丈。

可他已經老了,黃土都埋到下巴頜,就想過兩天安生日子,多照看一下子孫。

看看坐在自己左手邊的次子,渭王更想嘆氣了。

渭王活的太長了,比他的兒女們活的都長久。他的長子長女前兩年接連去世,眼前的次子也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兩鬢斑白,坐在那兒背都挺不直,畏畏縮縮,毫無主見。

這讓渭王怎麼能放心將家業交到他手上呢?

相比之下,嫡長孫更得他的心意,精明能幹,但是因爲渭王長子身故,長房現在在府裡的位置並不穩當。

“我要出去一趟。”

不能不去。

不但得去,還不能拖延時候。

兒子是靠不住的,渭王剛纔已經讓人把長孫叫了過來,等下陪他出門。這叔侄兩個人這一年來都不對付,雖然在一個王府裡住着,可是都快已經撕破臉公開爲敵了。

“父親今日還要出去?看着要下雨了,何況前日父親發病那麼厲害……”

要不是不得已,難道他想這時候出去嗎?二兒子連這個也想不明白,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又沒個成算。

“你先回去吧,管好府裡上下人等,這陣子什麼人也別見,更不許攬事惹事……”

他吩咐完了,二兒子站在那兒只知道應是。

可他卻沒挪步。

“還有事?”渭王已經不耐煩了。只是他耐心好,即使心裡煩燥,臉上也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

二兒子擡頭看了他一眼,又驚慌的低下頭去,嘴脣張了張,卻沒說出話來。

這神情讓渭王的心突然一緊。

他往前邁了半步,扶着椅子把手,顫巍巍的壓低聲音問:“你究竟有什麼事?你……闖什麼禍了不成?”

二兒子張了張嘴,還是沒出聲。

“說!”渭**音並不高,可是眼中陰冷的光亮讓他的親生兒子都感到一陣心悸。

“兒子前些日子……因爲有人請託,給人走了關係,在禁軍中替他們安排了幾個人……”

渭王眼睛眯了起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現在看來更是隻有一線光亮。

“是什麼人?”

話說了開頭,就象在一個撐的鼓鼓囊囊的口袋上劃了一道裂口,裡頭的東西順着這道口子嘩啦啦的象水一樣往外淌。

在父親面前這個已經年過五十窩囊了一輩子的男人語無倫次的說了一通話。

“也不是我的好友,是朋友的朋友,就是在應酬的時候認識的。喝了幾杯酒。後來那人又通過中間人傳話找我,說想給家裡的子侄找個出身,想補侍衛的缺,給的都是現銀……我不認得他,真的,一點兒都不熟悉,我真不知道他想幹的是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一點兒都不熟悉,就敢收下重額的酬謝替人辦這樣的事?

渭王站都站不穩了,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扶着椅子慢慢坐下來。

以前長子在的時候,渭王更倚重長子。他沒想過有一天兒子會走在自己前頭。次子呢,從小就沒有着力栽培管教過,不惹禍,本本分分的過他的日子就行。

但長子一去,次子就不那麼老實了。他總以爲長兄已經不在,這王府該當由他來承繼了。這麼些日子以來他行事張狂卻又透着一股無可救藥的愚蠢。

他就缺那麼幾千兩銀子花用?不,不光是這樣。渭王不用再聽下去,已經可以想象出那些人怎麼拉攏這個蠢兒子,怎麼給他灌迷湯的。把他捧的比誰都厲害,重要的是比壓在他頭頂幾十年的哥哥要厲害。這位二老爺最大的心病就在這裡,兄長不在了之後,他處處抓住機會表現自己,時時都要讓人知道,他過去多少年都在忍辱負重,他也是有本事有才幹的,只是他的兄長一直嫉賢妒能,而他一直爲了手足之情不同兄長相爭而已。

可這會兒他知道害怕了。

皇上遇刺的消息一傳來,渭王這裡當然得到的消息更確準詳細,二老爺腦袋嗡的一聲頓時成了一片空白。

他打着老父的旗號斂財,將那些人塞進侍衛禁軍之中。

可是再借他一個膽子他也想不到那些人居然會是反賊!他們竟然敢行刺皇上,還在御舟上放火要把皇上、貴妃連同皇子和公主一同燒死!

他把人安排進去做的並不隱密,根本不用細查就能查到他身上來。

到時候他渾身長嘴也說不清楚。就算別人肯相信他與謀逆無關,但是他收了逆賊的好處給他們大開方便之門,這個罪過也不輕啊!

“怪不得……”

渭王用力閉了一下眼又睜開。

怪不得他聽說老二在外頭養了外宅,還不止一處。他沒有細查,因爲他清楚二兒子的家底,他沒那麼多錢財幹這樣的事。

可是現在渭王后悔莫及!

若是他及早發現不妥,或許……

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這件事足以把他們王府,把所有人都拖進泥潭裡面,萬劫不復。

該怎麼辦?

渭王絕不敢小覷皇上,兒子這樣愚蠢,說不定皇上對此事知道的比渭王還早,還要清楚。

二兒子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下來,抱着渭王的腿哭求老父救他。

渭王看着兒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慢慢轉開頭。

他看見屏風的下面露出的靴子尖。

他的長孫剛纔已經到了,從後面穿堂過來的,只是不想和這位二叔照面纔沒有吱聲。

剛纔那些話,他也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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